“我真的只知道这些,别杀我!”
谢蘅芜面色微沉,她看向萧言舟,后者微不可查地与她点了点头。
她启唇,轻声:“观山。”
女声柔和如春风,却令几人惊惧地瞪大了眼,下一瞬,惊恐神色便永远停留在了他们面上。
观山剑术了得,皆是一剑封喉,干净利落。
看了眼那些七歪八倒的尸体,谢蘅芜漠然收回视线,往那片空地走去。
观山率先跳了下去,确认没有危险后,才与他们示意。
谢蘅芜被萧言舟带着下到了坑底,果真在这里看见了一条密道。
站在入口处,可以看见密道内壁由石砖垒砌,显然是极早修筑好了,只等着这会儿派上用场。
所以这场疫病,果真是人祸。
几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了,良久,听萧言舟阴恻恻笑了声:“好极了。”
修筑这样一条密道颇费人力物力,更不可能瞒过众人视线,唯一的可能,便是此地官员默许。
联想到县令书房内那满墙黄金……这一座小城,还真是藏龙卧虎。
谢蘅芜拉过他手,轻声:“进去看看吗?”
萧言舟低嗯一声,走在了前头,观山则在后头断后。
密道内没有灯,不过对萧言舟与观山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麻烦。
只有谢蘅芜一人被困扰着。
好在密道的路还算平整,谢蘅芜被萧言舟牵着,一步一步小心而行。
握着她的手温暖而有力,可以让她放心依赖。
她很快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唯一不适的,便是这里萦绕着的淡淡的臭气。
哪怕他们都戴着遮面的棉巾,这股气味还是能穿透似的袭来。
她曾闻过这股气味……在义庄的地下室里。
这是死亡的气息。
那人倒是没有撒谎,消失的尸体,果真是从这里运出去的。
却不知是到了何处。
暗无天日中,对时间的感知也有些模糊,不知多久过去,前头的萧言舟步子一停。
谢蘅芜看不见他停了步子,一时不察便撞了上去。
还顾不上揉一揉酸痛的鼻尖,她就感受到一阵细微的风。
模模糊糊的人声随之而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炼毒
三人不约而同,纷纷屏息敛神,贴着甬道墙边向前缓慢挪动。
有风,便意味着这里离出口不远了。
随着慢慢向出口靠近,那些说话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谢蘅芜细听一会儿,忽然抓紧了萧言舟的手。
后者若有所觉回眸,俯身凑到她唇边。
谢蘅芜轻声:“他们是南梁人。”
萧言舟顿了一会儿,又直起身子往出口处走去。
隐约的光亮渐渐显露出来。
他们在光线延伸的末端停住了步子,观山无声无息地走到前头隐蔽起来。
不过就是没有他打探,这里也能看见一些什么了。
那些不见的尸体,都堆在此处。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那臭气却是令人作呕。谢蘅芜掩住口鼻,生怕自己没忍住发出声音来。
几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一方面是被熏的,另一方面,是因眼前场景。
这些尸体也不知堆放了多久,已有灰绿色的水从最底下渗出来,蜿蜒着淌入不远处的水流中。
而这水流奔去的方向,正是城中。
这里不缺水源,这一处或许也只是众多水源的其中一条,可就是只有一条被污染,也足够了。
难怪就算及时将病人带离,城中还是会出现新的病人;也难怪,这些病人里,没有一个是有官职在身或是家中富贵的。
天灾之前不分贵贱,人祸却不同。
军中没有出事,大概是因为那些人还有些脑子,知道边军不保,他们的钱财也护不住。
可按这样下去,军中出现瘟疫,也是迟早的事情。
现在也不知这里除了眼前所见的人,还有多少埋伏在暗中,并不好冒然行动。
观山很快回来,示意撤退。
知道了瘟疫源头,余下的事情便不难了。
他们依照原路返回,空地上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应是观山让人处理掉了。
林中寂寂,树梢簌簌中夹杂着几声鸟鸣。
他们骑来的马在不远处的树下,百无聊赖地踩着马蹄。
谢蘅芜摘下棉巾,大口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
她在那密道里,被熏得快要晕过去了。
“……陛下,我怀疑……那些人才是巫医。”
她基本听明白了那些人的话。
“时间不多了,现在只有这一处水源被污,但不久之后……他们要对其他地方下手。”
“这些病死者放在此处,还是为了炼出更厉害的毒。”
“现在的疫病尚且有解决的空间,但……如果让他们炼出尸毒来,便会相当棘手。”
萧言舟颔首,看向观山。
“属下简单查探过,那处埋伏的人并不算多,但气息都极轻,武功与属下不相上下,甚至还有更高的,属下担心暴露,没再深入。”
他皱眉:“属下以为,当与崔将军商议之后,方可行动。”
崔鹤……想到崔鹤,萧言舟冷笑一声。
南梁人都快在他眼皮子底下将这里蛀空了。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应允崔鹤回京。
“去问问霍珩,那逃走的郎中,何时能到此处。”
观山沉声应是,迅速离开去传信了。
“陛下,那我们现在……去找崔将军吗?”
萧言舟低眸:“不。”
“去县令府。”
—
被县令打了一巴掌后,兰茵怒气冲冲,本想等二人离开后找蔻枝泄愤,却发现蔻枝被带走了。
兰茵更是光火,无处发泄,只能在房中一径打砸。
因为下人们早已得了信,纷纷退避开她,生怕殃及自己。
瓷器碎裂的声音接连不断,兰茵身边的侍从躲不开,只得瑟瑟在庭中,不敢靠近房中半步。
这位祖宗一生气,谁靠近都没好下场。
县令来的时候,一盏玉杯正被丢出来,碎在县令脚前。
他被惊得后退半步,又心疼嘶声,蹲下去捡碎片。
但玉盏碎得彻底,看起来也没什么重新修好的可能,县令只得丢开碎片,往里走去。
房中满地狼藉,能砸的东西几乎都被砸干净了,兰茵坐在榻上,手中死死绞着锦帕,恨恨骂着“贱人”。
看见县令进来,她更是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往里走去。
县令哎声,赶紧跟上。
“兰儿,你这又是闹什么呢。”
兰茵绷着脸,一副不愿搭理县令的模样。县令去牵她的手,她也甩手避开。
县令拧着眉,无奈道:“兰儿,父亲也是为你好,他们可得罪不起啊。”
“你说你也是,大清早的,跑人家屋外做什么……”
他微微一顿,嘶声:“兰儿,你该不是……?”
兰茵面颊上晕起淡淡红色,冲淡了紧绷神色,她有些着急:“才不是!”
县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语重心长:“兰儿,他们的身份,你若真嫁过去,也只能做个妾室。”
“我万万不会答应你做妾。”
县令看得分明,虽然那二人宣称是京中御医,可若只是御医,崔鹤何以待他们如此恭敬?
他虽想巴结,可绝对不敢攀亲。
兰茵却不依,拧巴着身子要辩驳。
“大人。”
屋外传来小厮的声音,县令不耐:“有什么事稍后再议。”
“大人,是……那位。”
小厮犹犹豫豫说道,县令这才明了:“……知道了,带去书房,我随后就到。”
兰茵不满:“父亲!”
县令匆匆抛下一句“别再多想”,便离开了兰茵的院子。
兰茵方才平息的怒火又窜高,然屋中已经没有东西能砸了。
她怒极,高声唤着侍女的名字,让她们进来。
—
萧言舟与谢蘅芜再度登门时,县令书房中的客人还未离开。
小厮赶紧进去传话,县令让他们带着萧言舟先进来,但要拖延一番时间。
于是小厮便将二人往花园的方向领。
现在正是花园中风景好的时候,谢蘅芜瞧着,目中闪过些笑意。
对一个县令府来说,这花园……未免也太过精致了。
萧言舟闲闲道:“尊府真是各处精巧,不输京城。”
小厮赔笑道:“哪里哪里,定是比不上二位大人的。”
谢蘅芜停下步子,在几簇盛放花丛边驻足,指尖捻了捻血红的花瓣。
她看向指腹,仿佛那花瓣的颜色会因此留在指尖一般。
“大人好眼光,这是新移植来的花种,单一株,千金难求。”
萧言舟抬眉,似笑非笑:“哦?看来圣上真是待下宽厚。”
小厮不明此事如何就牵扯到了皇帝,可听起来这话便不妙,他自觉失言,笑了几声便不说话了。
谢蘅芜低着眼,轻轻哼笑。
大概这里的人都安逸太久,没了点警惕心。
这话可不是明摆着说县令贪墨吗……以一个县令的俸禄,如何供得起如此多的价值千金的花草。
这些花草的确美丽,却是用人命换来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客人
谢蘅芜指尖向下一掐,摘了片花瓣下来。
小厮看着心疼了一下,却不敢多说。
他想赶紧带二人离开这里,转过拐角,却迎面撞上来一个侍女。
“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贵人,还不快请罪!”
侍女惶惶跪地,慌忙求饶。
但她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僵硬,脸色也苍白惊恐,并不是因为撞到了萧言舟他们,更像是别的缘故。
一只秀气莹白的手覆在她额间,拦住了她磕头的动作。
侍女怔怔向手的主人看去。
她认得这位郎君,总是跟在那位不太好接近的大人身后,不同于那位大人,这位郎君长相秀气温柔,看着也很亲和,可惜有哑疾,说不了话。
侍女刚想开口,又见他拿着干净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擦去她脸上因方才求饶而沾上的灰尘。
她唇瓣颤了颤,慌忙低眸道:“大人,婢子卑贱……”
谢蘅芜清晰瞧着这侍女躲闪时,下意识掩住袖口的动作。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拉过侍女的手,这时节穿的衣裳便不太多,拉扯间袖口滑落,露出手腕皮肤来。
雪白肤色上斑驳着大片的青紫色,间有些细小的孔眼,似是被针扎的一般。
侍女一惊,也不顾会得罪人,赶紧抽回了手。
然而在场之人还是都瞧见了。
萧言舟漫不经心:“府中对下人管教,还真是严厉。”
小厮尴尬地笑了几声,不住与侍女使眼色,令她赶紧走。
“你主子是谁?”
萧言舟淡声,威压逐渐逸散,令原本想要制止侍女回答的小厮无端不敢开口,而侍女也因害怕,颤颤巍巍道:“回……回禀大人,是娘子。”
谢蘅芜听着,目中闪过了然。
是那县令之女啊……那便不稀奇了。
她将帕子塞进侍女手中,眼神示意其可以走了。
侍女匆匆一福身,逃也似的走了。
小厮讪笑着:“让大人见笑了……府中下人不懂事,娘子才会管教一二。”
萧言舟对此不置可否。
—
听说那两位大人又登门的消息,兰茵才停止了对下人的虐打,让她们给自己梳妆。
方才冲撞到萧言舟二人的,便是趁此机会溜走的侍女。
兰茵并非不知,只是现在她懒得计较。
重新打扮好,她兴致勃勃地往小花园去。
她远远瞧见了二人身影,赶紧背过身去让侍女将自己的发髻扯松一些,随后取出帕子半掩面,作低泣状。
如她所愿,身后的足音渐渐近了。
然而想象中的关心问话并未出现,她眼睁睁瞧着两人像是完全没有看见自己一般从身旁走过。
兰茵心急,赶紧唤道:“大人留步!”
萧言舟与谢蘅芜这才停下步子,向她看来。
对上萧言舟深黑的眼眸,兰茵心尖一颤,那股窒息感又涌上来。
她有些后悔过来了,见到人之前,她总觉得还能有努力的余地,可见着人后,她又觉后怕。
领路的小厮头皮发麻,小心道:“娘子,二位大人还要去书房议事。”
兰茵瞪他一眼,满不在乎道:“急什么,父亲不是在和那人说话吗。”
小厮神色变了变,着急地与她使眼色。兰茵后知后觉,赶紧掩口。
然这举动简直是欲盖弥彰。
萧言舟眯了眯眼:“尊府还有客人?”
小厮讷讷:“是……”
萧言舟轻笑:“这有何说不得,我等稍候便是。”
“不过敢问娘子,这位客人是谁,可否与我等见一见?”
兰茵脸色微白:“不……我不知道。”
她生硬地转开话题:“大人,我是想与大人赔罪……”
“今晨是我失礼唐突,还望大人宽恕。”
她微微垂下头,发髻上适时垂落几绺碎发拂在眉梢鬓边,配着她刻意描画出薄红的眼尾,的确有几分楚楚动人。
谢蘅芜对她这些小心思看破不说破,倒是看戏似的,悠然望向萧言舟。
萧言舟仿佛什么也没瞧见似的,语气平淡地哦一声。
“无事,娘子也是无心之失。”
他这番敷衍意味明显,饶是兰茵都听了出来。
她上前几步,想要再说什么,萧言舟却已转过身往前走了。
兰茵又将目光投向他身后那位看起来更温和的郎君。
谢蘅芜冲她笑笑,递去爱莫能助的眼神,跟上了萧言舟的步子。
看着几人走远,兰茵愤愤跺了跺脚。
—
待萧言舟二人被请入书房的时候,里头自然只有县令了。
寒暄时,谢蘅芜站在一旁,目光若有似无扫过县令身后的书架,县令一面笑着,一面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谢蘅芜收回目光,与他对视上。
县令目中慌乱一闪而过,像是怕极她看出什么来。
她定定看了一会儿,才将眼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