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观山所料,他还真是错判了方向,闯入了北姜地界,这才被人捉住。
谢蘅芜眉头暗皱,心中低低骂一句愚蠢。
连当逃兵都能当成这幅德行,也不知昌平侯如何放心将他送到边关的。
……不对,昌平侯一定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货色。
能让他过来……定是认为现在的南梁边关已没有什么风险,连这种废物也可以在此平安。
昌平侯先是有了兵马,后又无比了解北姜瘟疫,放心地送自己的儿子过来立功……这肯定不是他这样一个游走在上京权贵圈边缘的人能够轻易接触到的信息。
谢蘅芜又想,她是怎么到了昌平侯身边的呢……
她笔尖一顿,随后又写下一行字。
萧言舟面不改色,长直的黑睫轻轻颤了一下。
第一百六十章 勾结
谢蘅芜写下的,是”太后与南梁勾结“。
萧言舟的视线在这行字上微顿,便落到了跪在下方不住吵嚷的男人身上。
谢蘅芜会有这种猜测,显然和这个男人有关系。
是……昌平侯吗?
“押下去,仔细审问。”萧言舟声音微冷,“特别是关于昌平侯的,问一问都与谁有来往。”
观山眯了眯眼,再看向男人时,眼神都冷了几分。
大概是察觉到周遭渐冷,男人渐渐停了叫嚷,用南梁官话道:
“你们赶紧放了我!我父亲是南梁昌平侯,新帝的功臣,你们不能动我!”
周围人眼神皆是一变。
一方面是觉得他当真是愚蠢至极,一方面又是想为何他方才不说官话。
……看来果真是蠢得离谱。
吵嚷声中,男人被拉了下去。
观山恭敬一躬身,退出了营帐。
“他有问题。”
萧言舟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谢蘅芜耷着眼,慢吞吞将写了字的纸放在一边的烛火上烧了。火舌一点一点窜上,黑灰色的碎屑翻飞。
直到全部燃尽,谢蘅芜才舒一口气,轻声:“昌平侯的几个郎君,皆难堪大任。”
“他的次子出现在这里,昌平侯一定知道什么。”
“我从前到南梁,一定有昌平侯的参与。”
—
通往京城的各道,已在萧言舟的命令下戒严。
但仍有几个漏网之鱼混入其中,向京中行进。
崔太后派人提前来接应,有了太后给的身份,他们自是畅通无阻。
这几日,崔左丞在府中的日子更少了。
崔露秾感到分外不安。
或许是萧言舟不在京中的缘故,她总觉得这时候人心惶惶,京里也风雨欲来。
她想进宫去见谢蘅芜,但崔左丞下了令,府卫森严,她完全没有出去的可能。
这段时日崔太后在人前越发活跃,隐隐有将朝政之权重新揽回的趋势。
特别是……当崔太后在国寺为国祈福而晕倒的这一消息传出的时候。
要知道在那之前……宫中的皇贵妃刚打了她派去的人。
崔露秾觉得她的姑母晕倒是假,要出国寺却是真。
不仅如此,还要顺手给谢蘅芜泼脏水。
她直觉如果父亲与姑母走得这样近,并不是一件好事。
是以这夜她一直未睡下,在书房内等着崔左丞回来。
直等到手脚发凉,她才等回了左丞。
左丞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满脸倦色中泛着苍白。
崔露秾不免担忧,关切几句后,又提起关于崔太后的事情来。
崔左丞显然不会听她的话,还觉得是她不懂事,强硬地让人将她带了回去。
崔露秾心头一片沁凉。
父亲不会不知道其中利害,现在却完全不避讳地去见崔太后。
他们如此笃定,萧言舟回来时不会因此事做什么吗?
还是说……他们笃定的,是萧言舟不会回来了?
崔露秾想到此处,胸口一阵发闷,几乎难以呼吸。
回到寝屋时,她刚将门关上,便见窗纸上白光闪过。
随后雷声轰然,铺天盖地落入人间。
崔露秾被惊得一哆嗦,愣在了窗前。
白光仍在闪烁,骤雨倾盆,仿若终焉之日。
—
对昌平侯次子的审问结束得很快。
他本就是个软骨头,观山只是抽了他几鞭子,又拿着别的刑具在他跟前晃了晃,那人便将什么都说了。
虽然有用的消息并不算多。
如今可以确定的是,昌平侯的确在南梁三皇子跟前有了颇高地位,那些边关减少的兵士,也的确进入上京准备逼宫。
现在的老皇帝只剩一口气,全凭各种珍贵药材吊着命。
问及昌平侯是从哪里弄来的兵马,他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二。
大概是被观山的架势吓到,他最后还是说,曾撞见过父亲送了封信出去。
但信交给了谁,信上又写了什么,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过观山本也不指望他会知道什么。
“就这些了?”观山将鞭子缠起,在手心缓缓敲着,慢悠悠询问。
男人咬牙,道:“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放了我吧!”
观山冷笑一声,转身欲走。
眼瞧着观山要离开,没有一点要将自己放走的样子,男人目中闪过挣扎,随后喊道:
“等等!”
观山回身,抬抬眉毛,等他下文。
男人面色纠结,半晌后说道:“我知道你们的病是怎么回事!”
病?无非就是瘟疫。
观山原本是想试一试能否让他说出有关昌平侯的事情,却没想到能问出如此有用的事情来。
他抬抬下巴,示意男人接着说。
……
“……那几个巫医的药方害得梁帝病重,是以他们从宫中逃出,被昌平侯藏匿了起来。作为交换,这些巫医答应昌平侯制出当年引发疫病的毒来,并接受前往我朝的安排。”
离南梁越远,对那些人来说,才越安全。
观山禀完,久久不曾听两位主子有回应。
谢蘅芜在想当日在那密道之后的地方的人,是否就是这里的几个巫医;而萧言舟则是在想,崔氏竟在那时就有了这样的谋划。
她精心设计着……让百姓们去死。
萧言舟眉眼愈阴沉,苍白的脸阴郁似鬼魅,坐在阴影中,令人不由害怕。
谢蘅芜握住了他的手。
“主上,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否……去将那几人拿下?”
如果那些人就是制毒的巫医,那么正好捉了他们,让他们做出治病的方子来。
萧言舟缓慢地动了动眸心,低声:“等霍珩到此,再做行动。”
观山应是,拱手行礼,退出营帐。
他在外头撞见了蔻枝。
后者捧着一托盘,托盘里是精致茶具。这一幕若出现在宫中倒是寻常,可这里是军营,便十分格格不入。
观山疑惑:“蔻枝姑娘这是做什么?”
蔻枝垂眸,略有不安:“奴家给两位主子送些茶水。”
哪有大晚上喝茶的?
观山皱了皱眉,但他没有在蔻枝身上多问的心思,随口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蔻枝望着隐隐透出光亮的营帐,深吸一气。
帐外的兵士进去通传后,很快便出来请她进去。
蔻枝站在里头的帘外,又等了一会儿,才听萧言舟的声音响起。
她撩开帘子,抬眸时怔在了原地。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子
里头除了萧言舟外,还有一位女郎。
明如流霞,烨烨似花。
蔻枝知道那位小郎君是女子所扮,却是第一回 见到真容。
她既是为其绝色而惊,亦为其样貌而怔。
自己与她……竟有这般相似。
蔻枝手颤了一下,险些捧不住托盘。
这种相似显然不是巧合……且看那位大人到哪都要带着这位女郎的模样,二人定是情好万分,而自己这容貌……
尽管蔻枝还没有完全想明白,却直觉地感到几分不寒而栗。
她下意识退后几步,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
谢蘅芜拿着梳子缓缓梳着头发,梳发的簌簌声绵长,细密的梳齿像是从蔻枝心上刮过。
见她不说话,谢蘅芜才抬了些眼,奇怪道:“你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蔻枝将头压得更低,小声:“婢子……婢子无事。”
谢蘅芜抬眉:“无事?你这不是带了茶水吗?”
她说着走近,在蔻枝视线中,便出现一只纤白的手拿起了茶盏。
蔻枝凝眸,神色有些僵硬,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窥探的视线,逾矩地抬了眼。
谢蘅芜低着头嗅了嗅茶盏,似是在判断茶叶的种类。
而其身后的萧言舟虽然没有动作,那双漆眸却始终望向此处,冷淡的视线像是能穿透皮囊,窥见内心最深处。
蔻枝呼吸微窒,又看谢蘅芜已然抬手,唇瓣凑近了杯盏边缘。
蔻枝的指尖不由用力,掐出白色来。下一瞬,她忽然丢开托盘,打掉了谢蘅芜手里的茶盏。
瓷器应声碎裂,些许茶水泼在二人身上,幸亏因为蔻枝在外等了一段时间,茶水并不烫了。
谢蘅芜低呼一声,疑惑地皱了皱眉:“这是做什么?”
蔻枝的呼吸都还在发颤,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她噗通跪下,地上的碎瓷片不可避免地扎进她腿中,蔻枝痛得轻嘶,却没敢出声。
她磕了个头,颤声:“茶水有问题,万不能饮。”
此时萧言舟才站起,往这里缓缓走来。
随他靠近,一片阴影覆来,将蔻枝身影完全笼罩。
后者瑟瑟,不敢再出一点声音。
谢蘅芜轻叹。
“怎么回事?”
蔻枝却摇摇头,低声:“我……我不敢说。”
谢蘅芜闻言看向萧言舟,后者嘴角微微下撇,片刻后才道:
“这里不会被人听见,我们也不杀你。”
蔻枝搭在地上的手指蜷了蜷,静了半晌,才将那封信的事情说来。
信中称,如果她成功给萧言舟下了毒,事成后便立刻送她离开,还会给她解毒的药。
蔻枝纠结了一整日,又担心自己不做会提前死,又担心做了还是死。
于是她磨蹭到了深夜,甚至还为显得刻意,将毒下在了茶水里。
蔻枝想,若是这样他们还看不出来,可就怪不得她了。
可在见到谢蘅芜之后,她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勇气也立刻消散了。
她会被送到这大人身边……原来是因为有当替身的可能。
可现在……那女郎分明就在大人身边,且后者看起来也不是那样浅薄的人。
蔻枝这才后悔起自己一时冲动,幸好在那之前,及时阻止了谢蘅芜饮下带毒的茶水。
“那信呢?”
蔻枝回神,讷讷道:“信……信被我烧了。”
萧言舟嗤笑一声,讥讽她:“你还挺谨慎。”
蔻枝将头埋下,不敢多言。
谢蘅芜微微偏了头,轻声:“能无声无息地给你送信,还知道你我之间的约定……?”
“这人,会是谁呢?”
萧言舟侧眸睨来,二人目光皆发沉。
此人必定在军中,还熟知羽林卫的行动。
至于羽林卫们……萧言舟是不会怀疑他们的,羽林卫的特殊性质,决定了他们永远只会效忠于帝王。
所以,是北姜的边军,出了内奸。
萧言舟眉头微挑,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
谢蘅芜看他笑,心头便浮起不祥预感。
“阿蘅……得辛苦你,陪我演一场戏了。”
谢蘅芜眯了眯眼,看他许久,才柔声:
“好吧。但……你该怎么报答我?”
“放心。”萧言舟慢悠悠,“孤自会让你满意。”
他们仿佛已经将帐中还有蔻枝的事情忘了,但蔻枝的确还在这里。
她依旧跪着,可已经感受不到什么膝上的疼痛。
因为太过震惊。
孤?
那位大人,自称…孤?
那他是……
蔻枝迷迷糊糊想起,先前的确在酒席间听说过天子亲临之事。
可算算日子,天子应该在几日后才到这里才对。
如果他真的就是天子,那这位女郎不就是……
蔻枝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分外担心自己会因为知道了这些事情,在当下就被灭口。
她还没想明白为何萧言舟二人要让自己知道他们的身份,便感受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似一水一火,将她困住。
“蔻枝娘子,之后这几天,得麻烦你了。”
谢蘅芜温柔说着,但蔻枝反而更害怕了些。
“娘……娘娘尽管吩咐。”
谢蘅芜蹲下去,倾身凑到蔻枝耳畔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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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军中有许多人见到萧言舟与“蔻枝”从同一个营帐中走出。
他们私下说起时,都不由提道:
“蔻枝娘子好像比从前更好看了。”
有人揶揄着打趣,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但正巧经过的崔鹤却听着了。
他一时疑惑,陛下怎会与那蔻枝走得近呢?
难道陛下是还有什么打算?
崔鹤皱了皱眉,品出些不寻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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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的京城也不太平。
深夜的那场雷雨直到天亮时才将将停止,随后有人发现,国寺里的一棵大树被雷从当中劈开。
此树称不上什么国树,却也是国寺中众多老树中的一棵,现在却忽然被劈死了,也让许多人不安。
与此同时,早朝时,几乎从未缺席的崔左丞却告假不曾出现。
简单处理了日常政务后,朝会散去,众人说起崔左丞来。
“听闻昨日夜里,崔公很晚才从国寺回去,该不是累到了?”
“以崔公的性子,恐怕他就是干脆一夜不睡,也不会告假。”
“那可就奇怪了……”
见靖国公经过,有人喊住他。
“裴公,等会儿老地方?”
这几个臣子,照例会在散朝后寻个茶楼闲聊。
靖国公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不必,就行色匆匆往宫外去。
众人更是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