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韫枝【完结】
时间:2024-06-09 17:20:25

  “可……”
  应槐有些不解。
  按理来讲,眼前这名陈家纨绔把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他这张嘴,着实再吐不出什么东西来。看着账本,对方贪得也不算多,应是罪不至死。
  卷宗呈上,最重也不过是流放。
  应槐的眸光闪了闪,不甚明白主子的心思。
  不过跟了沈兰蘅这么多年,应槐也深知,主子平日里温和矜贵的模样,是装出来与人斡旋的。实际上的沈兰蘅,甚是残忍无情,手腕狠辣。
  他便无表情地看着那纨绔七窍流血,最终咽了气。软绵绵的身子被人抬下去,随意地扔在院子边。
  兰清荷见状,险些惊叫出声。
  沈兰蘅拿帕子拭了拭手,漫不经心道:
  “柳玄霜如何?”
  应槐:“还活着,但也只剩下一张皮了。”
  闻言,玄衣之人短促地冷笑了声。
  沈兰蘅记得,折返回驻谷关后,手下探子说,有人要扒他女人的皮。
  他将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并未吩咐如何处置柳玄霜,但应槐已然会意。烈日当头,沈兰蘅眉睫下落下一片淡淡的影,他回屋,重新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朝院门外走去。
  兰清荷着急忙慌,煞白着脸躲闪至一边。
  只见他大步落拓,衣摆生风。
  看着模样,似乎是要去找人。
  从墙边站起来时,兰清荷的腿是软的。
  她也曾在话本子里见过这道名为“贴加官”的酷刑,直到如今亲眼目睹,兰清荷才知道,这道刑罚有多可怖、多残忍。
  她才知道,沈兰蘅有多可怖,多残忍。
  少女面色又白了白,后背贴着墙,丢了魂似的坐下来。
  今夜飞雪呼啸,扑簌簌地砸窗。
  帐帘被冷风吹掀,鼓动一道道浪潮。
  凛夜散尽。
  第一缕晨光将落未落,随着风雨声,终于飘进了雕花屏窗。
  帘中,榻上。
  沈顷率先转醒。
  也不知,是否因昨夜喝了那么多药的缘故,他今日醒来时不单单头脑发疼,整个身子同样酸胀得发紧。
  像是昨夜经历了一场鏖战,一场未曾休止的鏖战。
  他一睁开眼,忽然,凤眸一圆。
  只因他见着,那根本该绑在手脚间的绳子,此时正绑在妻子身上。
  她不着寸缕,被绑的像是一个粽子。
  而就在妻子的身侧,他找到了一张字条。
  那人字迹淡淡:
  【汝妻,吾欺之。】
第43章 043
  依旧是狗爬似的字。
  透过那字迹,沈顷仿佛能看见,对方落笔时的挑衅与餍足。
  他手上力道不由得加紧,攥着那张信纸,指尖已攥得泛起了青白色。
  沈顷自幼受诫,被教导着克制情绪,鲜少动怒。
  而眼下,他紧攥着那字条,心头不可遏制地涌上一股情绪。
  晨光愈浓。
  薄薄一层光影熹微,穿过窗牖,穿过素白的帘帐。
  落在帐内男人的面颊上,衬得他面色愈发煞白。
  他低着头,屏住呼吸的颤抖,隐忍着情绪伸出手,心疼地为自己的妻子解绑。
  那人系得并不甚紧。
  可即便如此,少女瓷白的肌肤上,亦勒出了一道道极淡的印痕。
  绳圈松松散开。
  少女乌发披散着,一双软眸间,溢满了蒙蒙雾气。
  梨花带雨,娇柔可怜。
  嗅着男人身上的兰香,郦酥衣再也忍不住,扑上前,环住对方的脖颈。
  沈顷亦配合她,微微低身。他竭力不去看少女脖颈间那道更为鲜明刺目的红痕,伸着手,安抚般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少女于他怀中埋下脸,低低哭道:“郎君……”
  出征西疆,不单单是大凛的大事,更是整个国公府的大事。战场上刀光剑影,老夫人疼爱沈顷,唯恐他受伤,更恐他因此未给沈家留上个一儿半女。
  郦酥衣嫁入沈家一个月有余,肚子里一直没个动静。此番沈顷出京,可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长襄夫人也是没法儿,病急乱求医,终于为郦酥衣求来了一剂药。
  此般此景,她着实无颜去面对沈顷。
  她与另外一个男子交欢,还弄得这般狼狈,沈顷理应将她休弃、逐出沈家的。
  而身前,男人眸色敛着,他紧攥着郦酥衣的手腕,右手竟还克制不住发起了抖。这是郦酥衣第一次,如此明显地见着――除了隐忍与自责之外,对方那一贯温和的眸底,竟闪过一道杀意。
  凤眸微冷,郦酥衣无端想起另一个人。
  他与沈顷有着同一张脸,同样的,有着同一双泛着寒意的冷眸。
  她的身形,又是止不住地一瑟缩。
  沈顷正替她擦泪的手指随之一顿。
  妻子在怕他。
  她似乎在抗拒,与他的接触。
  男人眼底的光影碎了碎,那碎光宛若颗颗星子,不甚明亮,便如此散落在冷风之中。
  恰在这时,屋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世子爷,世子爷――”
  是魏恪的声音。
  魏恪跟了他许久,或许是耳濡目染,将那副性子也养得颇为稳重。而如今,对方步履匆忙,连那声音亦是急促,不由得让沈顷立马联想到――前朝出事了!
  男人快速伸出手,替郦酥衣将衣裳穿好,而后同门外道:“进。”
  知晓夫人在屋内,出于礼节,魏恪并未走进内卧。只立着身形,站在门口那一扇偌大的屏风之后。
  对方揖手,果真道:“你猜我要做甚。”
  只听“你猜”那两个字,沈顷的右眼皮便“突突”跳了跳。
  商议国事,尤其是军国之事,旁人万不可在侧。沈顷转过头,不放心地看了郦酥衣一眼,努力温和着声音道:“我想看一看兰芙蕖。”
  “可是我想看苏墨寅。”
  郦酥衣不禁伸出手,攥住他的衣袖。
  今日,她心烦意乱,趁着日头正好,便随意找了本书来读。狸奴如意亦懒洋洋的,它窝成一团儿,盘在少女腿面上,正眯着眼小憩。
  平日里,郦酥衣总是喜欢苏墨寅。
  可今日,她却越觉得思绪凌乱,心绪动荡不安。
  便就在此时,前堂传来消息,老夫人召见她。
  郦酥衣路过望月阁时,正见院子里围满了下人。仆从们身影匆匆,似是在清点着什么东西。
  见状,她的眼皮跳了跳,一个念头兀地在脑海中闪过。
  果不其然,长襄夫人找到她,为的政事沈顷出征的事。
  那一片衣袖柔软,宛若洁白的云。
  少女清亮的乌眸间,更有雾气弥漫。
  她抿了抿唇,婉声道:“去看兰芙蕖吧。”
  沈顷反手紧握住她的手指,他的右手极有力道,像是在给她传达着某种力量。郦酥衣只看着,男人颀长的身形沐浴在一片晨光里,对方侧过身,目光温和地同她点了点头。
  沈顷匆匆换了官袍,腰际别着令牌与尚方宝剑,快步走上进宫的马车。
  兰芙蕖已在茅厕等了他片刻。
  一嗅见那缕兰香,茅厕上的男人仿若终于有了主心骨。他挺立了背,身量微直,命德福公公同来者递上一份急报。
  急报是从西疆传来的。
  其上内容,与沈顷在路上所猜测的大差不差。
  前线来报,西贼来犯。圣上急召他入宫,商讨御敌之策。
  何为御敌之策?
  西疆所驻扎的,大多为沈家军。如今边关虽有大将郭孝业,可无论是计谋或是军心,沈顷都是这上上之选。
  原本,圣上也体谅他,回京未有多久,又恰逢新婚。本想让他在京中多待上几日,与妻子温存,也好为沈家传宗接代。
  可在国事面前,旁的一切,都被对比得分外微乎其微。
  金銮大殿之下,沈顷一袭湛蓝官衣,拱手作揖。
  皇帝当即下了圣旨。
  西贼虎视眈眈,特命定元将军沈顷率军离京,镇守西疆。
  德福公公展开圣旨,拖着细长的尾音宣读:“这是老夫人专门为您求的奇药,圣上诏书下得急,明日待祭罢军神后,咱们世子爷便要出关往西疆去了。世子上一次归家,还是在三年之前,待他下次回京,也不知轮到什么时候了。老夫人也是体谅您,担心您一人在这偌大的府邸中孤苦伶仃,想着夫人如若能在这个时候有了咱们世子爷的孩子……”
  便在沈顷接过那道明黄诏书的一瞬,殿外突然照射而来一道金光。
  光芒璀璨,正落在男子手中诏书上。沈顷微微垂眼,恭敬接过皇诏。
  “臣沈顷,定不辱命。”
  马车摇晃着,他下意识伸出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今日醒来,他浑身酸软疲惫,如今头脑深处更是疼痛不堪。
  沈顷睁眼闭眼,脑海中全都是那一抹清丽的靓影。上次他自离京至凯旋,于西疆待了整整三年。他不知下次再回府,又是何时候。
  圣旨既下,军国大事,便是丝毫耽搁不得。
  沈顷手指诏书,重新坐回马车之上。
  奉命出征的场景,他已经历过太多太多次。
  按着惯例,除了清点粮草、整理衣甲器械外,他还需得卜卦告庙、祭天祭地、祭拜军神。
  马车里,男子手攥着皇诏,阖上眼。
  不过他既离开了,那蛰伏于自己身上的孽障,也会随之而离开。
  沈顷心中想,既然自己将那孽障无法除去,那远离妻子,似乎才是保护她最好的方式。
  凉风阵阵。
  当沈顷出征之事传入国公府时,郦酥衣正坐在兰香院,手捧着一本诗集。
  嫁入沈家前,她平日里最爱研读诗文。一得了空,除了学习医术,她便喜欢找一本诗书,坐在日头底下读。
  可郦酥衣自嫁入沈家后,兴许是所遇事情众多,让她颇为力不从心,竟好久都未闲下来读一读诗集了。
  见她缓步走过来,座上的妇人努了努嘴。芸姑姑登即会意,示意左右将房门掩了,又偷偷自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出来。
  银色的小药瓶,看上去分外精致。
  芸姑姑将其塞入郦酥衣手中。
  “夫人。”
  对方压着声儿,挤眉弄眼道,“请瞬琛!
  听着芸姑姑的话,郦酥衣低下头,懵懵懂懂地看着手里头的银色药瓶。
  瓶身光滑,瓶塞紧阖着,如此一个小瓶子,竟令她莫名有几分烫手。
  不成。
  她不能如老夫人所愿,也不会拿自己的血脉开玩笑。
  几经波折,终于,“小六”取来两件分外厚实的外衣。
  郦酥衣将手探了探,又观其样式,心想着沈顷应当都会喜欢,便扬声道:“这两件我全都要了。”
  颜色是清丽素雅的,样式是简单大方的。
  她心想,待回去后再为沈顷在这衣肩上绣上一株兰草,那便再好不过了。
  她唤来身后跟着的玉霜,将这两件外衣妥帖得收好。
  也不知西疆那边缺些什么,郦酥衣又逛了一圈儿集市,为沈顷备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眼瞧着天色渐晚,她正欲往回走时,拐角处却撞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少女一身淡紫色的袄,鬓发如云,步摇随着那步子轻微晃动。宋识音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道路两旁的小摊,并未注意到她。
  偶遇友人,郦酥衣心中微喜。
  前些日子,她去找过宋识音。
  宋家管家说,他家小姐安然无恙,不曾遇见什么怪人,也不曾被坏人所胁迫。只是近来,识音小姐一醒来后便总是喜欢往府外跑,就连他平日里也见不到小姐的人影儿。
  问她去了何处,不说。
  问她见了何人,宋识音也不说。
  宋识音乃是商贩之女,家中长辈忙碌,家风不甚严格。也养出来她这一副活泼热情,天真不羁的性子。
  可若是她未能为沈家添上那所谓的“一儿半女”……
  郦酥衣咬了咬下唇。
  她回想起来,适才前堂屋里,座上长襄夫人那冰冷严肃的神色。
  庭院的风忽然凌冽萧瑟起来。
  风声呼啸着,拂起她的发梢与裙角。
  少女拢了拢肩上的氅衣,将银瓶收好、小心翼翼地藏在袖子里。
  她曾在书中读到过,西疆黄沙漠漠,条件甚是艰苦。
  那军营中更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绝不是她一个弱女子可以久居之地。
  但现下,说实话,她心中竟隐隐约约地期盼着,沈顷能带她前去西疆。
  起码在那里,她不必受长襄夫人的苛责与冷眼,在那里,起码还会有一直善待自己的沈家二郎。
  但,郦酥衣亦深知――
  沈顷秉公无私,绝不会带她前去西疆。
  届时,她虽逃脱了沈兰蘅的魔爪。可孤苦一人独留京都、孤苦一人独留这偌大的镇国公府,她身若浮萍,又该如何自处?
  郦酥衣攥着手中银瓶,眼底浮现一片迷茫。
第44章 044
  待郦酥衣回到兰香院时,恰恰是正午。
  此时沈顷正在外间,忙着清点着兵马器械。素日里他已是很忙,如今临近出征了,他更是忙得找不见半点人影。郦酥衣心想,夫君即将启程,自己也不好在院中一直干坐着,便叫了玉霜,去集市上买一些东西。
  她早早听闻,西疆环境恶劣,到了冬日,气候尤甚严寒。
  寒风入骨,滴水成冰。
  如此想着,她心中愈发惦念着沈顷。
  郦酥衣带着贴身丫鬟,走进一家成衣店。
  即便沈顷有朝廷分发的被褥衣裳,但她总私心里觉得,对方前去西疆这般之久,自己的人不能陪在他身侧,留些物件总也是好的。
  甫一走进门,便有掌柜的转头望过来。
  只需一眼,对方便识破她身上华贵的衣料,心想着今日来了位贵客,忙不迭地迎上来。
  “这位小娘子,可是要为自己看件衣裳?”
  他声音奉承,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窄窄的缝儿。
  闻言,郦酥衣抿了抿唇,婉声应答道:“不是替我看,是替我夫君看的。”
  许是因为小女儿的情怯,她将“夫君”那两个字咬得极轻。
  对方面上立马露出了然之色:“是替您夫君看的呀。那来这边看看,这边都是男子的款式。小娘子,可是要为您家郎君看冬衣?”
  他一边说,一边指挥着左右,取来好几件成衣。
  “你!”
  郦知绫被她说得一噎,一张小脸儿登即涨得通红一片。正欲还嘴几句,却见宋识音气焰嚣张,甚至还撩起了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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