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韫枝【完结】
时间:2024-06-09 17:20:25

  烈鹰正被拴在禅院之外。
  见他走过来,烈鹰一侧的长襄夫人走上前,下意识道:“主子……”
  郦酥衣未理他,阴沉着一张脸,径直结果缰绳,翻身上马。
  “驾!!”
  他喝声不小。
  夜风疾烈,亦将马儿驭得飞快。
  长襄夫人:“诶!主子,大将军――您等等长襄夫人……”
  疾风将身后的呼唤声打散。
  通阳城距西疆并不甚远。
  这一路快马加鞭,回到西疆时,正是深夜。
  春夜风起,吹得军帐一阵猎猎。当沈兰蘅掀帘时,恰见不远处一道飞驰而来的身影。帐外落了些碎雨,男人一袭雪衣,肩头挂着雨珠与夜色。
  她下意识高高唤了声:“郎君――”
  郦酥衣下马,看见那一道娇小的身影时,他敛了敛眼底神色,阔步走了过来。
  对方因是逆着光,让沈兰蘅根本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少女只嗅着那道清雅的兰香,下一刻,他已冒雨来到帐前。
  周遭下人散去,沈兰蘅更是悉心地为他倒了杯热茶。
  暖茶冒着热气。
  热悠悠、雾腾腾的茶气之后,就这般露出一双阴鸷的眼。
  沈兰蘅方一抬头,与之对视的那一刹那,心中猛然一惊。
  她往后退了两步,后知后觉――身前此人已是郦酥衣!
  不知为何,今日对方的眼神,要比以往凶恶上太多。他的眸光阴煞,甚至还带有几分厌世之气。
  沈兰蘅呆愣了片刻,心底里无端生起一阵慌张。她稳下神思,往后又稍稍退了半步。继而垂眸,欲不动神色地朝另一侧走去。
  今日的郦酥衣,心情像是不大好。
  这么多日的相处之下,沈兰蘅也深知――不要在此时此刻去招惹他。
  不要去招惹眼前这个疯子。
  便就在她转身之际,身侧忽尔一阵凉风,对方径直起身,一把攥住了她的右臂。
  少女手臂极纤纤,又细又白。
  像是一段完美的藕节。
  她的右眼皮无端一跳。
  迎着夜色,沈兰蘅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怎么了?”
  自通阳城回来后,他的情绪明显不对。
  她尚未来得及问随行的长襄夫人,在通阳城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顷今日是去找智圆大师的。
  去寻智圆大师,问当年之事。
  尚不等沈兰蘅揣测,身前之人已紧攥着她细白的手臂,低唤了声:
  “沈兰蘅。”
  “啊?”
  她下意识抬头。
  对方声音沉沉,那目光也沉沉。
  隔着夜色,他凝眸望过来,眼神之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探究。
  “沈兰蘅,你讨厌邪祟之物么?”
  她怔了一下,不明所以。
  不等她反应,对方继续追问道:“依你所言,这邪祟当不当活在世,若他活在世,又当不当杀?”
  郦酥衣的手,由她的手臂,渐渐滑至她的手腕之处。那一只手极有力,将她的手腕攥得极紧。
  她瞧着身前之人,瞧着身前之人突然变得可怖的神情。
  “郦酥衣,你、你怎么了?”
  对方定定然:“沈兰蘅,我在问你话。”
  “轰隆”一道雷声。
  帐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些。
  她挥了挥手臂,挣脱不开。
  “我不知道。你……你先松开我,郦酥衣,你攥疼我了。”
  雨水淅淅沥沥,卖力拍打着厚实的帐帘。外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少女费力,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今日他的蛮力忽然变得极大,那神色也变得极苍白、极吓人。
  她婉声,企图让对方松手。
  “你真的弄疼我了……”
  雨声愈甚,男人手上力道却愈重。
  迎着雨声,他竟开始不自觉地喘息。
  “我在问你话!”
  “……”
  “我问你,沈兰蘅,邪祟当不当杀,该不该杀?你是不是恨极了我,恨极了我这样卑鄙无耻、顽劣不堪的邪祟?我也以为我是邪祟,我也原以为我是邪祟的……可如今,他却告诉我,我竟连邪祟还不如……”
  帐外大雨滂沱。
  浇灌着男人的声音,将他的情绪衬得愈发激动。
  “他同我说,我不是邪祟,我竟不是邪祟……”
  “我是他妄想出来的,这么多年以来,我只是他的一个执念!只是他那一个……虚无缥缈的心魔!”
  “沈兰蘅,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竟只是一个心魔……”
  郦酥衣咬着牙,忽尔大笑。
  这一阵癫狂,引得沈兰蘅怔神。
  她不由得皱起眉――
  什么?
  他在说什么?
  郦酥衣紧攥着她纤细的腕。
  他手上力道不减,微红的眼眶边,更是笑出了泪。
  “沈兰蘅,多好笑。原来我只是他沈顷的一个幻想,我从来都未在这世上真实的存在过。他生我生,他死,我则死。”
  “多么可笑……沈兰蘅,我真是多么可笑。先前我竟还想着挣脱出他的掌控,想着杀了他,而后取代他……”
  晶莹的泪珠凝成一道泪痕,自他苍白的脸颊上蜿蜒而下。
  沈兰蘅听不大懂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只觉得对方将自己手腕攥得极疼,不知不觉,她已被郦酥衣逼至墙角。
  少女下意识地反抗:
  “郦酥衣,你先松开我。”
  她看不懂对方眼底的阵痛。
  亦看不懂他现下的癫狂。
  她只感觉到――如今的郦酥衣,又让她有种熟悉的恐惧感。
  他不松。
  男人步步走来,步步将她逼至墙角处,又倾身压下来。
  他要强吻她,要咬她。
  扑面一道兰香,他身后夜色坠落。
  沈兰蘅低呼一声:“唔――”
  唇上一道疼痛。
  似有湿润的泪水,随着身形的倾压而落在她面上。不过登时,少女面色便涨得一片通红。她腾出手来,拍打着男人的后背。
  “你……你松开……唔……”
  他唇齿之间,满满都是占有。
  迷离、压抑、侵占。
  她无法喘息,双手被狠狠禁锢着,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她的衣裳剥离。
  他像是发了疯!
  只这一瞬间,郦酥衣像是又重新回到了沈府中。他变得阴狠、暴戾、固执,卸下来这些时日温润清雅的伪装,重新变成那般粗暴的模样。
  沈兰蘅拼命挣扎。
  “郦酥衣!你、你要做甚?你松开我。你弄疼我了!”
  “你放开,你放手――不要,不要这般……”
  雨声汹涌,夜色如潮。
  男人身上的气息倾压过来,将少女细小的身形狠狠裹挟。
  她道:“你松开!郦酥衣,我尚有身孕……你……”
  不可这般。
  万万不可这般。
  虽说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她的胎像已然稳固。
  虽说胎像稳固之时,男女双方亦可行床笫之事。
  沈兰蘅拼命挥打着双手,企图将他自身上拍开,更企图能唤回身前之人的神智。
  他神志不清,几近癫狂!
  便就在这时,便就在这夜色愈发浓稠之时。
  忽然――沈兰蘅感到腹中一阵疼痛。
  小腹之中,隐隐有什么在止不住地向下坠落。
  竟让她在转瞬之际,顿然白了脸颊。
  汗水如豆,簌簌自额头向下滴落,出不了少时间,少女鬓角已是一片湿润。
  片刻之后,郦酥衣亦察觉出身前女子的不对劲,他低下一双朦胧迷离的眼,透过夜色去打量她。
  沈兰蘅紧咬着牙关,身子颤抖得厉害。
  眼底迷雾散去,男人面上终于有了慌乱之色。
  他拥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她身形抱住。
  “郦酥衣,酥衣。你怎么了?你……千万莫要吓我!”
  他也不知适才怎么了。
  他也不知自己适才怎么了。
  一想起自己不过是沈顷的心魔,不过是那人所臆想出的、虚无缥缈之物,他的心头便攒动着一团火,那火烧得旺盛、烧得来势汹汹,竟将他全部的理智尽数烧灭、烧烬!!
  他抱着身前少女,抱着身前面色苍白、正打着抖的少女。
  郦酥衣身形愈沉。
  沈兰蘅双手紧抱着她,也跟着“扑通”一声,仓皇跪在地上。
  “酥衣,郦酥衣!你莫要吓我……”
  “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强迫你,是我不该气你。我去唤军医,方才我也不知怎么的,竟像是被夺了舍一般……郦酥衣,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什么都做不好,他就是个废物,是个本不该存活在世上的废物。
  他天生就该死!!
  风雨呼啸,汹涌着,朝军帐之内袭来。
  沈兰蘅跪在地上,被夜潮汹涌包裹着,满心愧疚、通体生寒之余,竟生了几分自毁之心。
  他本就是他人所臆想。
  他本就是虚幻之物。
  他本……不该存活于这世间。
  他是假的,他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记忆是假的。
  甚至在面对心爱的姑娘时,他夫君的身份亦是假的。
  他全身上下无一是真。
  他本就不该存活于世。
  沈兰蘅抱着身前少女,神色寸寸变得黯淡。
  便就在此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
  “衣衣,你在吗?你在帐子里面吗?”
  是宋识音。
  她正站在军帐外。
  月光银白一层,落在宋识音肩上。
  少女凝眉。
  适才她路过帐外,隐约听见……帐子里出了什么事。
第94章 094
  军帐之外,宋识音声音清脆,穿过迷蒙的夜色。
  “衣衣,你在里面吗?”
  她不知帐内发生了何事,更不敢轻易上前闯入,便寻了个由头,开口道:
  “这几日,我觉得身子养得差不多了。心中惦念家里人,我想先行回京,特来此处与你告别。衣衣,你如今在帐子里吗,可有歇息下了,可否……与我见一面?”
  宋识音生得高挑,因是体虚畏寒,她裹着厚厚的衣。莹白色的月光落在少女肩上,又于她身后拖长。
  她久等不到郦酥衣回应。
  却能听见,自军帐内所传来的O@声响。
  心中担忧友人,终于,宋识音按捺不住,掀帘入帐。
  只一眼。
  清莹月色流淌,这一片夜光映照之下,她看清楚面前这等骇人的景象。
  不知为何,帐内并未点灯,原本昏黑的帐中有月光照射进来,素衣少女被男人紧抱着,地上多了一滩血迹。
  “沈、沈世子……?”
  宋识音先是一怔,继而拥上前。
  “衣衣,你怎么了?衣衣?!”
  月色之下,郦酥衣双唇极白。
  沈兰蘅更像是丢了魂儿。
  他同样瘫坐在那里,失魂落魄,直到听见宋识音这一声唤,才猛然回过神思。
  他抱着怀中几近晕厥的少女,衣上、手上亦沾了些血。
  军医尚未前来。
  便就在二人心急如焚时,忽然听见自帐外所传来的匆匆脚步声。
  急忙掀帘,来着不是孙军医,竟是魏恪。
  他步履匆匆,在帐外跪拜。
  “将军――”
  见他神色,听他语气,似是遇见了什么极紧要之事。
  只是宋识音在一侧,魏恪不便开口。
  见状,宋识音亦极识眼色,虽是心中担忧,她仍朝帐内一拜,继而避嫌般地退至一侧。
  魏恪这才开口道:
  “将军,玄临关传来急报,西蟒人来犯,来势汹汹!”
  好不容易消停了有些时日,西蟒人狼子野心,再度对玄临关口虎视眈眈。玄临关乃是大凛与西蟒接壤的要塞之地,断然不能丢弃。
  而此番,西蟒贼人则是派遣大批精锐,欲一举攻破玄临关!
  事关紧急,魏恪的话亦说得急。
  沈兰蘅却像是未听见他所说的话,一双眼全落在郦酥衣身上。
  魏恪心中不免着急。
  这西蟒人都打到自家门口了,他怎还这般失魂落魄,不曾上心?
  “将军可要前去带兵应敌?”
  亲自带兵应敌?
  沈兰蘅目光动了动。
  他紧紧攥住身前少女的素腕。
  军医得了令,乌泱泱地赶过来。
  他眼睁睁看着一群人,将正昏倒过去的郦酥衣抬上软榻。
  沈兰蘅心中担忧,无心玄临关之事。
  他并不想亲自领兵,只想此刻,守在妻子身侧。
  见状,魏恪急忙唤道:“将军!”
  玄临关断不能丢!
  玄临关破,则西疆破;西疆破,则大凛破!
  沈兰蘅紧盯着床榻上面色雪白的少女,将指尖捏得愈发青白。
  便就在他即将开口之际,心中忽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之间,竟叫他鬼使神差地道了句:“备马,取剑来。”
  魏恪一怔,面上由忧转喜。
  他忙不迭唤身后将士,为大将军备良马取宝剑。
  帐帘之外,今夜风声飒飒,鼓动人心。
  临行之际,男人上马,心有不舍地朝帐中榻上回望,目光中分明写着留恋。
  终了,将军一身银色甲胄,腰佩长剑,于深深夜色间挥鞭远去。
  马蹄声飞快,宛若振奋人心的鼓点。军帐之中,宋识音循着沈世子临行前所交代的话,于帐内照拂着正昏迷不醒的郦酥衣。
  好一番折腾。
  她的血虽是止住了,可人却仍未醒来。
  银星如漏,天光昏黑,无边的春风里,长夜愈发幽寂萧索。
  宋识音抬手,屏退周遭军医。
  一碗药喂下去,身前少女非但不见好转,反倒还发起了高烧。
  见状,正坐在床榻边的宋识音愈发慌张。
  她想起沈世子临行前所交代的话。
  若是遇见什么军医无法解决的棘手之事,带上沈世子所给的信物,去通阳城找长襄夫人。
  略一思量,宋识音掀帘,唤来长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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