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丹尹偏头想了想,“王的确独裁专横,脾气又差,最讨厌别人忤逆他。”
他点点头,认可了茯芍,“也是,要是姐姐一开始就顶撞王的话,下场恐怕比我还惨。”
“那是当然,如果所有妖都随心所欲、只做喜欢的差事,那族群岂不乱套。”在这一点上,茯芍不认为陌奚有错。
没有哪头狼愿意当哨兵,同伴大快朵颐,自己却只能在一旁望风警戒。
但若族中没有哨兵,那这支狼群很快就会覆灭。
“倒是你。”茯芍纳闷道,“你不是监察长,专门负责纠察说王坏话的妖的么。怎么自己却在背后诋毁王上?”
丹尹眨了眨眼,然后恍然大悟:“对哦。”
茯芍也不知道他在“对哦”个什么,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张开嘴,我要治疗你了。”
丹尹疑惑地“嗯?”了一声,不明白为什么治脖子要张嘴,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他“啊――”了一声,以为茯芍要亲手喂他吃药,就听蛇姬鬓旁步摇晃响,击出泠泠珠声。
下一刻,雌蛇倾身,一手搭着他的肩膀,嘴唇贴近了他。
黄玉蛇丹浮出,传入了丹尹口中。
蛇丹入口,那双晶亮的红宝石瞳倏地竖成极细的细线。
少年骤然伸手环抱住茯芍,将她猛地扯入怀中。
他覆上了茯芍的唇,蛇信贪婪地探入她的口内,凶猛地搜刮她的唾液。像是一头天性残暴的幼虎,牢牢控着母亲的腹部,以撕咬的架势疯狂吸吮虎乳,把母亲咬得鲜血淋漓也不松口。
这样霸道强势的幼崽,往往更能存活。
茯芍向后挣扎,腰上的双臂却死死禁锢着她。
他伸手抱她,不是出于任何旖旎、梦幻的缘由,只是为了防止她挣脱。
终于,吃痛的母亲低吼一声,站起来给了不知轻重的小老虎一巴掌,这场血腥的哺乳才算结束。
茯芍怒视着床上的少年,他被她一巴掌打得躺倒。
碎发晃动,他没有丝毫的羞愤,只是转头,自黑暗中亮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炽热灼灼地盯着她。
“好香……好香……”少年颤抖着,从肩膀到十指控制不住地战栗抽搐。
他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小腹,病态地上下摸索,狂热地感知体内的黄玉蛇丹,过了会儿,一口咬住了右臂。
刺啦――一声,少年蓦地甩头,蝎辫划出狠戾的弧。
他撕咬下了自己的衣袖,连同里面的皮肉。
血腥气顿时涌现,席卷了整个东厢。
像是渴极了的难民,他急促地凑到胳膊上吮舔流出的血液,表情如痴如醉,吸食五石散般飘飘欲仙。
茯芍错愕地看着这一幕,半晌才缓过神问:“你在干什么?”
“你闻不到么,哈……”丹尹迷醉道,“我的血变得好香。”
“是因为我在用蛇丹修补你的伤口!”茯芍按住他,不让他啃咬自己的肉,“住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样下去治个没完了!”
丹尹避开茯芍,扭头试图咬另一侧胳膊。
茯芍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辫子――她想要抓后颈,在看见他脖颈上乌红的伤痕后临时改了方向。
她抓着那根蝎辫往后扯去,把他扯得抬起下巴。
丹尹陷在极度的渴望中,顾不上和她对打,只是幻出自己的蛇尾,尾尖绕过茯芍,伸到自己嘴里,然后狠狠咬下。
“住口!住口!”茯芍拉住他的尾巴,往后扯去。
咔的一声轻响,丹尹牙齿咬空,磕出一声响来,可见下口之狠、力道之大。
他满不在乎地放弃了尾尖,鼓起另一段尾来――顶级大蛇的蛇身极长,他有的是地方可以咬。
茯芍又去按那一截。刚刚按下,另一截又涌了起来。
按下葫芦浮起瓢,短短半个时辰内,她被两种小蛇闹腾得好不狼狈,没有生育经验的雌蛇立刻暴躁了起来。
“……”她怒了,“给我安分一点!你可不是没有开智的小蛇,我不会对你那么温柔!”
丹尹并不听话,趁着茯芍发怒,立刻找到空隙撕咬自己的粉尾,一口下去,血肉迸溅,蛇鳞翻卷。
他毫无痛觉一般,只魔怔兴奋地舔舐伤口下的血肉。
茯芍沉默片刻,双手抱住丹尹的脑袋,强行令他抬头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丹尹眼里全是水雾,犹溺在血肉的滋味里。
“我说了――”茯芍盯着他,一字一句:“给我安分一点,小混蛋!”
砰的一声重响,她给了少年一记重重的头槌。
双额相撞,强悍的黄玉蛇毫发无损,少年却是被砸得昏厥了过去。
东厢终于安静,波浪似涌动的蛇尾也终于绵软地垂在一旁,再不捣乱。
昏睡中的丹尹看着乖巧可爱极了,玉娃娃般惹人怜爱。
茯芍拍了拍手,本该用手刀劈晕他,可少年的脖子烂得一塌糊涂,根本无处下手。
没了丹尹作乱,茯芍很快用蛇丹治好了他身上的伤。
收回蛇丹,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年,茯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蛇城之内,是谁把丹尹伤成这样?
她心中已有了答案。
茯芍抿了抿唇,神色几经变化,最后从储物器里掏出一块蜂蜜,熟练地塞进了少年嘴里。
算了,也怪可怜的,三天两头受伤。
她留丹尹在这儿睡觉,自己回到十个玉箱之前,打开了其中一个。
“斯哈――!”盖子刚一打开,一声凶猛的蛇鸣便蹿了出来。
膨颈王蛇鼓着脖颈,张大了蛇吻对着茯芍发动攻击。
茯芍闪也不闪,两指便掐住了它的头颈。
有了顽石在前的丹尹,这条膨颈王蛇就显得好控制多了。
茯芍掐着它的脖颈,另只手掰开了它的嘴,往里探去。
儿臂粗的小蛇,从蛇吻到喉咙,全都成了糜状,散发出病态的臭气。
她一一检查了十条蛇,腹部的霉斑和口中的溃烂看着可怖,但并不难治。茯芍叫来酪杏,让她去药房配药。
这样常见的蛇类疾病,不需要高明的医师,任何蛇妖都会治,茯芍也不例外,何况医师院已有成方。
麻烦的是那秘药……
给十条蛇喂了药,茯芍去找当值的老医师了解所谓的“秘药”到底是何来历。
老医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这便是了。”他双手托着,极其慎微地交到茯芍手中,确认茯芍抓住了,才缓缓松开手去。
“这是刑司总司秦大人研制的。”
茯芍今天见到了那位秦大人,问:“他研制这个做什么?”
“不知。”老医师摇头,“秦大人…还有从前的那位副司都擅长制毒,这秘药听说是得到了王上的准许。”
“有配方吗?”
老医师摇头。
“那我能带回去看看么?”茯芍问。
“可以。不过千万小心,不要沾到了药液。”
茯芍点点头,表示知道。
她回到东厢,丹尹还未转醒。
她守着他,一边拨开秘药的盖子,嗅闻里面的药液。
盖子拔开,一股冲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不过拇指大小的瓷瓶里,所装的药液却让茯芍产生了两分忌惮。
盖上盖,她忽而觉得身体微微发热,心跳也有些快。
茯芍惊疑不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连她都深受影响,不过嗅闻一口,就开始有些躁动。
“芍姐姐。”门帘掀开,酪杏拥着夜色而来,她小声提醒道,“快要子时了。”
茯芍一怔,自己这一晃神居然过了那么久。
她连忙把瓷瓶收入储物器,走出了东厢,准备去为蛇王做第三次治疗。
今晚蛇王没有去汤阁,照旧卧在寝殿里。
灵玉灿亮,寝殿亮如白昼,两旁的鲛绡却放了下来,又变成了茯芍潜宫窃玉时的那副模样。
重重鲛绡相叠,朦胧暗昧,茯芍只能看见模糊的蛇影。
“王。”她立在纱前通报姓名,“茯芍求见。”
BB重纱之后,苍墨色的蛇尾动了动,尾尖似有些无力,翘起两分后又绵绵地跌回了地上。
茯芍看不真切,墨尾自玉榻上逶迤流下,被如梦似幻的鲛绡阻隔,纱后的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
一串压抑着的咳嗽传出了帷幔,片刻才有了恹恹地回应,“进来。”
茯芍疑惑,今晚的蛇王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依言上前,抬手挑起鲛绡,这纱幔上附着结界,纱外是寻常的夜色,纱内是清新好闻的水莲香气。
这一结界可比蛇田旁的要高明太多。
凉水般的气息随着茯芍的走动在空中荡漾出涟漪。
茯芍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也不知道为何,仿佛自己动作稍大一点,就会破坏这一池的静谧。
穿过三道鲛绡,她终于看见了纱后的蛇王,霍然知晓了蛇王异样的原因。
宽大的白玉榻上,蛇王趴伏在软枕之上,玉簪挽起的墨发凌乱散落,露出一角后颈。
他的呼吸异常粗重,身体温度微高,皮肤透着病态的薄红。
和前几次见面时的模样都不同,眼前的雄蛇展露出一股十分危险的脆弱。他病得更重了。
危险的不是蛇王,而是茯芍。
茯芍后退了半步,顷刻之间,毛骨悚然感遍传全身,令她僵硬难行。
眼前的是万蛇之王,是凌驾于一切蛇的至高存在。
王,绝不会示弱,更不会允许任何人窥见自己脆弱的模样。
不好……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为何殿里的鲛绡会被放下。
她要被灭口了么……
正当茯芍寒毛直竖时,趴着的蛇王撑起了上身。
他起得很费力,两丈多的蛇尾化作软水,无法用力。
靠着双臂,他堪堪支起上身。
雄蛇回眸,脸上一片潮红。
那双翠瞳里迷蒙无神,好一会儿才聚焦看清了茯芍。
“卿。”他的声音不复清润,是干渴到极致的嘶哑,“我有些…难受。”
茯芍顿在原地。
理智告诉她,看见了王狼狈失态的一面,她极有可能在治愈蛇王后,被蛇王反手除去。
可感情推动着她向前。
这是蛇族的王,是蛇族的风帆、导向,族群不能没有首领……王需要她、王在呼唤她,她怎能背弃。
可是、可是……她才刚刚离开韶山,还没来得及看过外面的山河光景……
但蛇王为何会突然重病?难道是她先前的治疗出了差错――既如此,她责无旁贷,不能不管。
不对……若是因为她的治疗导致蛇王病情恶化,那她必死无疑,必须马上逃命!
她纠结得有些久了,蛇王支撑不住,手臂一颤,跌落了回去。
他身上的宽袍滑落,露出半边i丽的锁骨。
他喘息着,羞耻地蜷起了五指,紧紧抿唇,遏制失态的喘息。
维持这这一姿势,蛇王缓了片刻,复又望向茯芍,无声地哀求――
求她,别让他继续难堪下去。
第四十七章
做出这样的举动, 对雄性来说并不容易。
刻在本能里的求偶方式,是尽可能向雌性展现自己强大、完美的一面,任何不完美的状态出现在雌性面前, 都会令雄性蒙羞。
但陌奚向来不屑于本能。
他压下示弱而产生的莫大耻辱感, 强行悖逆本能而行。
这样的状态也并非全是演戏, 第二次捏碎了自己的蛇胆后, 胆汁流进血液, 造成了一场不小的灾难。
此时的病态,两分是假,还有八分是真。
雄性的本能想要遮掩虚弱,陌奚的身体知道,他可以忍耐, 可以伪装,足可以为了求得茯芍的青眼和强者对战, 他还远远不到油尽灯枯之时。
可他只是黯然瞌眸, 眼角因巨大的痛楚而泛出潮红,毫不掩饰、刻意扩大了这份虚弱。
半垂的眼睑下, 陌奚指尖微动,于悄然间拢紧了茯芍身后的鲛绡。
结界关闭,从没有就此退出的选项。
他紧盯着对面的蛇姬,等待她的动作, 不放过她每一个呼吸起伏。
“王……”
脚步响起, 茯芍终是无法违抗黄玉一族的本能。
她来到蛇王身边,扶住了他, 让他依靠着自己, 吐出蛇丹喂他服下。
蛇王不一定要是眼前的这条雄蛇,茯芍心中始终有一份称王称霸的野望。
但不能是现在。
在现任蛇王病重的时候发起王位挑战绝不可取, 这意味着决出的新任蛇王未必真的比前任要强。
投机取巧获得的冕号是一大危害。
新王弱于旧王,接下来,要么新王被其他强者杀死,要么导致整个族群衰退。
蛇王所患并非不治之症,也不会留下旧伤,他还有崛起的机会。茯芍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夺取王位,其他蛇也不行。
新王必须具备打败全盛状态的旧王的实力,如此才可以保证蛇族走在昌盛的道路上。
“您的蛇胆……”内丹探查到陌奚体内的状况,茯芍不可置信地惊呼,“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昨天分明已经愈合了!”
靠在蛇姬光洁的颈窝间,陌奚指尖微捻,鲛绡由此松散。
他并不允许茯芍后退,尽态极妍、摇尾乞怜,可当茯芍真的朝他走来时,他却有些迷茫。
他没有回答,茯芍也顾不上追问,凝神控制着黄玉丹,使其熨过蛇王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这一次的治疗时间比前两次都要长,等茯芍好不容易肃清破漏的胆汁后,月已东移。
她一扭头,嘴唇堪堪擦过蛇王的眉。他倚着她的肩窝,半拢眼睑,将睡未睡。
那乌发斜插的鬓角还残留着几点冷汗,呼吸倒是平稳了下来。
茯芍松了口气,将蛇丹收回了自己体内。
吞下内丹时,她蓦地想起了医师院里的丹尹。
丹尹吃下她内丹后,直接陷入了癫狂。
蛇王已吞过三次她的内丹,却从未表露出任何异状。
不止蛇王如此,陌奚也是。
难道说四千年是一个大坎,跨过四千年的蛇便不会再受她气息的影响?
茯芍沉思着,她没有动,身上的蛇王也就没有起来,沉沉的睡着。
听陌奚说,蛇王十有八九是被玖咕赏踝逅伤,可她又听说,玖沟木赏踔皇且晃蝗千八百年的狐妖。
千年是个大瓶颈,跨过之后便有质的飞跃,以蛇王的修为和心计,怎么会在玖咕赏跏掷锍哉庋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