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江枫愁眠【完结】
时间:2024-06-11 14:39:45

  他们扎着高马尾,穿着短打布衣,身形高壮,十分干练, 背着用白布裹缠的兵器。
  陌奚斜眼看去,那三人结了账, 结伴离开。
  他们混在妖群当中, 神色自然,街上的妖也没有对他们多加留意。
  茯芍头一次见到人类, 惊奇不已。
  “人类为什么会在妖的领地?他们不是很讨厌我们么?”
  “无关喜恶。”陌奚说,“经济、文化、法术,我们和人类有很多值得做的交易。”
  茯芍似懂非懂。
  她知道人类可怕,但全部来自于陌奚, 并没有亲身体验过。
  所有妖兽化形, 都不自觉模仿人类的外形,学习他们的行为习惯。
  人类身为万物灵长, 对妖兽而言, 是本能膜拜的长兄长姊,天生倾向他们的轨迹。
  越到蛇城外围, 出现的人类越多,这里的妖对人类的存在习以为常,人类也成了淮溢的一部分。
  陌奚带着她玩了几天便又要外出经商了,这次的分别并不令茯芍感到寂寞,她在宫里还有大事要做。
  茯芍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充实。
  自从蛇王批准了她的提案后,便赐了小蛇们秘药的解药。
  那些被视为怪物的小东西,如今已恢复为普通的凡蛇。
  炎炎赤日下,它们各个都躲在洞穴里,软趴趴、蔫哒哒,即便嗅到血腥气也懒得出洞捕猎了。
  茯芍对这种懒惰感到欣慰。
  会躲懒的小蛇,才是健康的小蛇。
  小蛇的问题暂且解决,她搁置了蛇王的旧秘药计划,便得用新的药来补偿。
  茯芍以为炼制秘药要去找秦睿合作,蛇王说秦睿不喜欢见客。
  他让茯芍把本源妖气从内丹上剥离下来,储存在玉瓶当中,再由刑司书办代为转交。
  研制新药的整个流程里,茯芍唯一要做的就是往玉瓶里注入妖气,每月百瓶。
  这听起来委实轻松,茯芍以为此等劳作远配不上王爵的荣光,表示自己还想出力。
  蛇王考察起她在配药、炼丹方面的学识后,茯芍面红耳赤地选择了服从王命。
  和宫中这些顶级的医师、丹师相比,茯芍的药学根本不到入门,连给这些大师们打下手都嫌笨拙多余。
  她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往瓶子里注气。
  纵使任务简单,却不是随时随地可以做的。
  不论是在陌奚的别苑,还是宫中的医师院,茯芍身边都有其他蛇在。
  注气时泄露出来的味道会影响到他们,茯芍只能借用蛇王的寝殿来完成这一工作,蛇王慷慨欣然地应允。
  这一晚,茯芍注满了十个瓶子后,听见外头响起了一声蛐蛐儿。
  她扭头往门外望去,有凉风卷入殿中,带起鲛绡翩翩。
  云轻星粲,燥热的空气里有了一丝秋的凉意。
  想起秋天,茯芍便想起了丹尹,自他提出交尾邀请之后,她便再没有见到他了。
  “王。”她问向坐在案牍之后的蛇王,“您知道丹尹在哪儿么?”
  蛇王搁下笔,“怎么突然提起他来?”
  “感觉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了。”茯芍说。
  “他在宫里不安分,我派他去前线督军。”
  “玖沟恼滩皇且丫打完了吗?”
  “大战告捷,可小乱未平。”陌奚思忖道,“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再有两三个月,大军便会班师回城。丹尹此次去交接,一是让他在外面发泄精力,省得天天折腾宫里,二来也是把在外的一些将军换回来,他们都离家许久了。”
  “军队要回来了?”茯芍很感兴趣,“我还没有见过蛇族的将军,我们有多少将军?”
  “各部参将、各骑校尉,林林总总的少说也三五千,可介绍不过来。”陌奚笑道,“我猜,卿想问的是顶层的那一批。”
  茯芍点头,“最厉害的是谁?”
  “尺短寸长,谈不上谁最厉害。”陌奚说着,还是给她介绍道,“淮溢有五位上将军,两位大公镇守地方,一位于五年前告老。这次领兵的两位上将军,一位是三千九百年修为的乌蛇,一位是三千年五百年修为的血雀。”
  “这两位都和卿年龄相仿,乌蛇应该要大你一些。”
  “乌蛇、血雀……”茯芍猛地抬头,“血雀就是找到这张玉榻的妖?”
  陌奚颔首,“正是。他们一族在寻找宝石方面有极高的天赋。”
  灵玉内质是玉,表面却有宝石的火彩,因此被血雀找到。
  “这么好的灵玉,他为什么不自己吸收或者卖掉呢?”茯芍不解。如果她找到了这么一块玉,是绝对不会拱手送出去的。
  陌奚道,“他的修为早就撑满了,至于卖……比起钱,那时的他更需要一个靠山。”
  茯芍不明白,“鸟雀的靠山为什么会找到我们头上?”
  “我们”一词取悦了陌奚,他道,“因为,他是逃犯。禽中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陌奚简单和茯芍说明了血雀的来历。
  血雀本是南方安岭的小王子,一千年前因杀死自己的王兄而被新王通缉,逃命来到了邻国淮溢。
  为了躲避新王的追杀,他不得已投靠陌奚,那张玉榻便是他投诚所献的诚意之一。
  “他杀的是自己的哥哥,又不是新王,为什么新王要杀他?”茯芍听糊涂了。
  “这就无从得知了。”陌奚说,“新王是他们的长兄,或许是因为新王和被杀的那位王子私交甚好,想为弟弟报仇;又或者是因为血雀的能力太过出众,新王便随便扯了个借口以除掉他。”
  茯芍听懂了陌奚的暗示。
  “真是家门不幸。”她唏嘘道,“本是同胞兄弟,却生生把他推向了敌国、成为了敌国的战力。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甄选我孩子的父亲,绝不能教出兄弟阋墙的小蛇来。”
  “后天管教自然重要,”陌奚微笑,“可有些东西生而有之。一条疯癫暴躁的雄蛇,生出的后代也难睿智稳重。”
  “说的也是。”茯芍认同地颔首,“孩子的父亲一定得温柔细心一点儿才行。只是外面的雄蛇似乎都对小蛇很不上心,也不知道哪里有稳重可靠的雄蛇能和我作伴侣。”
  茯芍发愁了一会儿,接着又问:“那么,那位乌蛇上将呢?”
  陌奚和她对视着,噙着温柔如水的笑。
  茯芍眨巴了下眼睛:“王,您怎么不说话?”
  “温柔细心”“稳重可靠”的雄蛇暗叹一声,别过头去,“没什么,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
  他曾对茯芍父亲以命护蛋的举动嗤之以鼻,觉得愚蠢至极,如今却是有些了悟。
  黄玉一族的雌蛇极其看重后代,将“照顾后代”这一能力列位择偶的首要考量,长此以往,“照顾后代”这一想法,自然也会根深蒂固至黄玉雄蛇脑海当中。
  和外面将“资源”、“外貌”当做求偶资本的雄蛇一样,“保护蛇蛋”也不过是黄玉雄蛇们的一种刻入本能的求偶手段罢了。
  莫说是在这一思想氛围中长大的黄玉雄蛇们,即便是他――一条根本不在乎蛇崽的外乡蛇,在意识到茯芍看重照顾后代的能力时,也会生出扮演“好父亲”的想法。
  茯芍疑惑地看着他,陌奚略过她眼中的好奇,往下聊起了乌蛇。
  “乌蛇,卫戕。”他道出了那条蛇的名字,“倒也没什么可说的,无毒的黑蛇而已。”
  茯芍可不觉得没什么可说的,难得有一条比她年长、比她修为高的蛇,她期待极了,问题豆子似的倒不完:“他有伴侣吗?有后代吗?他很强吗?”
  陌奚挑眉,睨着一脸兴奋的茯芍,“卿很在意?”
  “当然,”茯芍毫不避讳地点头,“能够统帅千军,想来不差。这样的雄蛇,或许会成为我孩子的父亲呢。”
  她身旁的尾巴微微晃动着,期待地问陌奚,“王,依你看来,大将军会喜欢我么?”
  陌奚依她所言,静静地打量她。
  “会。”片刻,他扬唇而笑,“他定会。”
  他是笑着的,可目光捎带着点点凉意,如同窗外的夜风,夹杂着秋凉。
  茯芍被他看得发怵,后知后觉地小声问:“王,我不该问这些么?”
  陌奚似乎是被气笑了,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说罢,他执起方才搁下的笔,兀地终止了谈话,继续批改文书奏章。
  茯芍茫然,她看得出蛇王有些不悦,却又不知道他在不悦些什么。
  空旷的寝殿里徒留墨笔书写的苍润声,茯芍打量着陌奚的神色,就见他眉间冷淡,隐隐掺着一抹厌倦。
  蛇王素来爱笑,平日里不觉得,如今他收敛笑意,气氛顿时凝重尴尬了起来。
  这样的气氛让茯芍很不适应,她起身,朝陌奚游去。
  “王……您在生我的气?”
  陌奚抬眸,扫了她一眼,见她正疑惑地盯着自己。
  “嗯。”他没有否认,“一点点。”
  “为什么?”
  “卿果真不知?”
  被那双翠色的蛇瞳直直地盯着,茯芍摇头,她真的不知。
  他们不是才聊得好好的么?
  陌奚回正目光,“那便罢了。”
  茯芍站在他身边,见他继续处理公务,再不看自己一眼。
  她无措地绞着手指,觉得成为臣子,自己应该退下;又觉得眼前的一切分外眼熟。
  是了,半个多月前,在她对蛇王表露出忌惮后,蛇王也是这幅表情。
  冷冰冰,好像厌倦着世上的一切,谁都不想看见。
  想起那日自己对蛇王做下的承诺,茯芍鼓起勇气,牵了牵白色的王袍。
  雄蛇回眸,余光看向了她。
  她说:“你得说!说了我才能明白!”
  陌奚一顿。
  茯芍的语气并不柔软,所用态度比她讨好“陌奚姐姐”时要强硬许多。
  但身为雄蛇,能得到这样的待遇,陌奚也还算知足。
  在茯芍灼灼目光的逼视下,陌奚悠悠叹息:
  “卿――茯芍,我也是雄蛇啊……”
  “我知道啊。”
  陌奚抬眸看了她一眼,轻声说:“是么。那就好。”
  直到茯芍离宫,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当然知道蛇王是雄蛇,雄蛇又如何?雄蛇就会谈天谈到一半时突然不说话吗?
  她复盘着今日所说的一切,记得蛇王是在自己询问乌蛇后开始生气的。
  难道他很讨厌那条乌蛇?既然如此,又何必畀以重任?
  茯芍想不明白,可她答应了蛇王要和他做朋友,发誓会重视他的心意,不能不到一个月就背弃自己的誓言。
  “芍姐姐。”沉思间,身旁传来酪杏的低唤。
  小奶蛇仰头望着茯芍,担忧道,“您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么?”
  茯芍刚惊讶她怎么会知道,就发现自己的眉间正紧紧皱在一块儿,任谁看了都知道她正在苦思冥想。
  或许是因为自己一直待在韶山、对外面的雄蛇不了解的缘故,她遂求教酪杏。
  “小杏,你说――为什么雄蛇会突然不高兴呢?”
  酪杏大惊,“芍姐姐,你有相中的雄蛇了?”
  “不,”茯芍连连摆手,“不是交尾的关系,只是普通的朋友。”
  “哦……”酪杏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您就是在为这件事发愁么?”
  茯芍点头,“有点儿。”
  酪杏疑惑,“您是天下最尊贵的雌蛇,为什么要在乎一条雄蛇高不高兴呢?”
  “话虽如此,可他比较特殊。”茯芍道,“总之,我想要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也免得以后又不小心触犯到了王上的逆鳞。
  既然是茯芍想要知道的事情,酪杏就帮着她一起想。
  “会不会是饿了?”她猜测。
  “不会吧,”茯芍道,“饿了他自己去吃东西就好了呀。”
  “那就一定是想要交尾了。”
  茯芍想也不想地摇头,“不,不会是这个。”
  且不说蛇王长达四千年的禁欲历史,若他真的想要交尾,那直说便是。
  天下的蛇妖都是他的臣民,他比所有雄蛇都要强大、都要富有,这样的雄蛇在求偶中是既定的赢家。
  孱弱的雄蛇或许会对过于优秀的雌蛇望而却步,但蛇王显然不会有这样的顾虑。
  他没有遮掩畏缩的必要,如果想要交尾,像丹尹那样直接开口就行。
  既然他没有提到求偶方面的事,就代表他没有这个意思。
  酪杏偏头,“除了进食、交尾和争夺领地,雄蛇不会再有别的烦恼了。”
  “就是说呀。”茯芍也是这么想的。
  蛇王一不可能被饿到,二也不会想要交尾,三来刚刚新收了一大块领地,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一条雄蛇不高兴?
  茯芍思考了一会儿,在看见前面集市的招牌之后,拉住了酪杏的手。
  “等一下。”她说,“买点东西再回去。”
  也许是吃腻宫里的食物了吧。
  用了排除法后,茯芍认为只有“进食”方面的原因还算靠谱。
第五十七章
  哄一条雄蛇, 令茯芍有些别扭。
  这份别扭只针对性别,并不针对蛇王本身。
  看在对方好歹是自己的王,平日里又待她不薄的份上, 茯芍捏着鼻子认了。
  “王, 您看――”今晚的请脉之前, 茯芍拿出白天在集市上买的炸乳鸽, “我买了好吃的。”
  一盒子不满月的小鸽子, 骨头都还没有长硬就被猪油炸得外酥里嫩。
  茯芍把盒子放到陌奚面前,期冀地看着他,“我听食客们都说,能尝到快乐的味道。”
  陌奚望着面前的盒子,和一双双金黄酥脆的死鸽眼对视着, 难得出现了两分迷惘。
  不仅茯芍觉得哄一条雄蛇很别扭,就连陌奚都一阵恍惚, 差点以为自己此时还是雌身的模样。
  进献食物、讨得欢心――这是雄蛇标准的求偶姿态, 如何会出现在茯芍身上?
  等听到那句“快乐的味道”后,陌奚才哑然失笑。
  他没想到, 昨晚的沉默,竟让茯芍以为他饿了。
  是他暗示得还不够明白?
  他当然可以直言表白,陌奚看得出,茯芍是喜欢自己的身体的。
  但也仅仅如此了。
  他想要的是前世沈枋庭的位置, 而不是和丹尹那样随时可以替换的临时伴侣――约好交尾后被第三者打发出去, 就只得到了茯芍一句不冷不热的“哦”。
  实在可悲。
  上一世,她是如何爱上沈枋庭的……
  陌奚垂眸, 脑中浮现那日光明大殿上的场景。
  是了, 一切就是从那一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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