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戕眸中浮现了些许诧异,“您不接受外族雄性?”
“我不知道。”茯芍摇头,云鬓上的步摇摇曳出粲然月光,“在这里,异族结合好像是常态,但我总觉得有些别扭。如果可以,我还是只想和雄蛇交尾。”
她早早离席,也是因为那满殿异族媾和,看得她有些不适应。
卫戕盯着她,旁人无法嗅到茯芍身上的气息,他却能够洞察。
在无人的静处,没有其他气息的干扰,雌蛇身上味道愈发明显。
乘着深秋的夜风,那香气钻入他的口中,令卫戕生出了躁动。
他并非重欲之蛇,可如此甜美的气息,软钩一般,迫使他眼热心悸。
他垂下眼睑,逼迫自己挪开视线,却又听见面前的雌蛇羞愧地说:“其实您不必道歉,倒是我……我白日折返王宫,本是要去王上面前参您的。”
卫戕不解。
茯芍支吾地解释,“我不知道您是在盯梢衾雪,看您隐匿踪迹,到处行走,还以为您心怀不轨,想要对王不利……”
卫戕一愣,“您……爱慕王上?”
“爱、爱慕!”雌蛇像是被他的话吓到了一般,低呼起来,“有丹樱做前鉴,我怎么敢呢。”
卫戕愈发不能理解了,“既然如此,您为何如此关心王上的安危?”
他记得席上茯芍看自己的眼神,那是示意他过来邀请自己的眼神。
她没有邀请蛇王,却看中了他。
“您不也关心王上的安危么?”茯芍道,“那天您可是寸步不离地护在王上身边呢。”
听到这话,卫戕笑了笑。
他的五官冷厉,难得一笑。
“职责所在而已。”他说。
他无法战胜陌奚,便只做眼前能做之事。若有朝一日,他的修为超过陌奚,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茯芍却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点头,“对呀,身为大蛇,理当尽己所能,承担起保护族群的责任。王也好,未开智的小蛇也好,怎么能让外族欺负到我们头上。”
卫戕心中一动。
“您出手截杀衾雪,只因他不是蛇妖?”
茯芍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犹豫了一下,斟酌答道,“如果衾雪是蛇,那就是一场王位争夺战了,我没有理由去阻止新王挑战旧王。”
说不准哪天她也会对蛇王发起挑战。
卫戕道,“不论如何,您贵为雌蛇,实在不必参与雄性之间的争斗。”
“小杏也是这么说的。”茯芍拨了拨腕上的镯子,“族群之内的斗争我不会管,可今天不是斗争,而是厮杀。”
“您也好,蛇王也好,都是族中栋梁,你们有失,就是族群有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外族杀来时可不会管我是雌是雄。”
话音落下,茯芍觉得卫戕的目光愈发炽热了一些。
月夜和这条乌蛇相得益彰,他胸口的蛇面银甲冲着茯芍狰狞嘶吼,可那张冷俊的脸上却蕴藏着一分柔和。
茯芍想起雌蛇们背后所说,卫戕看着冰冷无情,但对伴侣十分体贴照顾。
“我听说了蛇田的事。”他低声道,“茯大人,有您这样的妖,是蛇族之幸。”
茯芍弯眸,笑了起来,“不,有您这样骁勇善战的将军,才是蛇族之幸。”
她喜欢为族群而战的英雄。
那双琥珀眸弯起之后,甜美得近乎流蜜。卫戕呼吸一凛,脸上泛起红霞,别开了目光。
茯芍在此停留得有些久了,那EF的香气盘踞了这一方水榭,逐渐浓郁,将卫戕环绕得无有退路。
他从来不会过分纠缠雌蛇,只要雌蛇提出,卫戕便会干脆利落地离去。
这不是生来就有的美德,而是经历带给他的教训。
他永远记得自己的母亲,她是当年名极一时的美姬,是满城雄蛇垂涎的雌蛇。
那时蛇族还未统一,身为一方领主的卫戕父亲打败一众求偶者,得到了他母亲第一伴侣的名位。
就在他父亲外出征战时,被打得节节败退的狐族派出了一头雄狐,乘隙接触了他的母亲。
和不擅长甜言蜜语的父亲相反,精通媚术的狐妖,将母亲勾得神魂颠倒,一心要与对方私奔。
狐妖的目的并不在于此,他蛊惑了领主夫人,让她去了前线,找到领主。
素来高傲的夫人突然寻来,满目柔情地诉说思念,卫戕的父亲受宠若惊。
也就是当天晚上,他在军帐中被妻子剖开了小腹,挖出了蛇丹。
卫戕不怨他的母亲,选择更好的雄性是妖之常情。
可他也不免告诫自己,不要在雌性身上花费太多心力。
耽于情爱便会失去判断,因而即便是在交尾途中,卫戕也时刻保持着清醒,冷静地观察雌蛇的神态举止,细致地分析判断她们的情绪动作,随时做好了防御准备。
答应交尾邀约,对卫戕来说更多是出于对雌蛇们的尊重,是一种身为雄性的礼节。
可今夜水榭旁,湖光粼粼,秋枫浓情。
他看着冲他莞尔的蛇姬,第一次心绪鼓动,出现了想要主动搂她的冲动。
她是不一样的。
并非全是直觉,他亲眼看见了,衾雪爆丹之前,这条雌蛇死死压在蛇王身上、将比自己更强大的蛇王护在怀里。
任何雄蛇都无法不对此眼红艳羡。
卫戕向来尊重强者,两千年来,他对陌奚无有不从。唯有这一次,他打心眼里嫉妒起了陌奚,嫉妒他比他先出生在这个世上。
第六十四章
大军回师, 像是往火上泼了碗热油,令城内气氛达到了高潮。
不管外面如何,茯芍都照旧要入宫当差。
酪杏准时叩门来叫她, 一入门, 茯芍就见她脸热腮红, 行走之间双腿扭捏, 杏眸中水雾缭绕, 媚态充盈。
随着酪杏一同进入房间的,是极其浓郁驳杂的发青气味。
大军入城之后,只一晚上,街道上的靡靡之气便泛滥成灾。
暧昧躁动的味道自四面八方传来,刚化形不久的小奶蛇受到了极深的影响。
“芍姐姐……”她压抑着体内躁动, 努力为茯芍梳妆打扮,在为茯芍系腰带时, 双腿一软, 控制不住地化回了蛇尾,上身随之扑到了茯芍后背。
这姿势有些熟悉, 两妖的初次相见便是这样一撞。
和那一次不同,酪杏再没有惊恐地退开,而是绵绵地趴在了茯芍背上,呼哧呼哧小口喘息。
斑斓的花尾在地上扭动, 小丫头迷迷糊糊地想要攀附眼前的大蛇, 与那条粗硕康健的黄玉尾紧密纠缠。
那黑白红的鳞色再一次惊艳了茯芍,酪杏实在是美丽, 大军回师, 城里多了那么多蛇妖,可酪杏的美依旧独占鳌头, 无蛇能与她相较。
茯芍很理解酪杏的痛苦,她修为尚浅时便时常忍受这样的折磨。如果她是雄性,会很乐于帮助这绝美的小蛇姬,可惜她不是。
“小杏。”茯芍转身,捧住了酪杏潮红的脸颊,指尖往她的太阳穴里注入一丝清凉的蛇息,“我放你一个月的假,去外面玩儿吧。”
“不、不。”被注入蛇息后,酪杏头脑清明了不少,她连忙退开,局促地说,“芍姐姐,没关系的,我已经是妖了,不会被发青期控制。”
她说这话时还在小口喘息,眼角余光也还在瞄茯芍的长尾。
“那么多年轻力壮的雄蛇回了蛇城,就算不是发青期,过去玩玩儿也是好的。”茯芍道,“去吧去吧,就当是帮我打探情报,看看哪里有优质的雄蛇,回来后告诉我。”
酪杏犹是不肯,“我一走,芍姐姐身边就没有妖伺候了。”
“一个月而已,我以前不也自己过么。”茯芍把酪杏推出了房门,酪杏一步一顿地扭头看她,“芍姐姐、芍姐姐,至少让我给你备点菜。”
“哎呀秋高气爽,别想这些了。”茯芍把她送出了大门,往她手里塞了几个金锭子,冲她挥手,“你只管好好玩乐,我在你体内留下了本源蛇息,要是有危险记得放出来。”
说完,她就把门关上了,不给酪杏逞强的机会。
茯芍当然看得出,那小奶蛇已到了极限,并和其他雌蛇一样,早就在暗暗期盼回城的勇士了。
酪杏去玩了,茯芍却不能。
她随便收拾了一下,拿了陌奚上回送的芙梃簪子挽发,正要出门,雪婆又找了过来。
“茯小姐。”她递来一份信笺,“刚送到的。”
茯芍谢过她,拆开一看,是陌奚的回信。
距离她写信给陌奚已有五六天了,从前茯芍没觉得如何,可最近丹樱送了她一块传影石,远在千里也可面对面地说话。
陌奚行踪不定,寄信困难,为什么不给她一块传影石呢,再不济也该给她一块传声石才是。
是忙忘了么……忙得把她忘记了么……
茯芍瞥向自己腰上的墨绿腰带以及头上的芙梃双蛇簪。
陌奚送了她很多东西,每一样都讨她喜欢,可她送给他那些,却从没有见他用过……
自从她成为医师之后,陌奚就几乎不再回来。
茯芍看向手中的信,她的蜕皮期越来越近,即便有意限制内丹吸收妖气的速度,也拖不了多久了。
方才拒绝酪杏备菜并非全是哄她。从今天开始茯芍必须禁食,将自己饿瘦,确保能顺利从旧皮里钻出来。
陌奚的回信令茯芍有些意外。
他不仅没有要回来帮她的意思,甚至没有提供蜕皮场所,反而让她向蛇王求助。
他在信中说,外界邪妖横行,又有人类修士四处巡查,茯芍身上的气息太过特殊,难有万全之地。
蛇王生性多疑,此时向他寻求庇佑,不仅可以得到他的荫蔽,还能趁机表露忠心。
茯芍有些不满,自己这么重要的时刻,陌奚却不愿意待在自己身边,只管他的生意。
抛除这点情绪外,平心而论,说得倒也有理。
蛇王昨日吸收了妖丹,修为大涨,即便自己蜕了皮也远非他的对手,他不会把自己视为威胁。
再者,几个月相处下来,茯芍自觉他们的私交确实还算可以,连衾雪这样的大罪,蛇王都没有迁怒她一点儿。
她决定听从陌奚的建议,向蛇王寻求庇护。
折好信纸,茯芍在行云苍润的墨字间扫到几处“芍儿”。
她倏地想起,昨日衾雪爆丹,自己压着蛇王,蛇王似乎也唤了一声“芍儿”……
是被那一扑触动到,想要和自己更加亲近么?
可茯芍又记得,那天蛇王一开始是对着衾雪叫自己“茯芍”。
几刻钟的工夫,“茯芍”就晋级为了“芍儿”,就算是心有感触,这改口改得也未免太过迅速。
若换作丹樱丹尹,这倒不奇怪;但蛇王是一条委婉含蓄的蛇,初次见到她尾巴时,连夸赞都怕冒犯到她。
茯芍以为,他如果真想称她为“芍儿”,是一定会先征求她的同意的,而不是脱口而出。
她将目光从那几个“芍儿”上收回。
真的不是姊弟兄妹么……他们的相似之处实在是太多了。
时辰不早,茯芍收起信去了蛇宫。
这一路秋意融融,莫说酪杏这样的小蛇,就连她都有些心浮气躁。
好在碍于蛇王淫威,宫中的气味极淡,从宫门走到寝殿,茯芍心里的那点悸动已随晚风飘散。
她见到了蛇王,今晚的蛇王似乎有些烦闷躁动,茯芍刚入殿门,他就放下了手里的帛书,双眸澹澹地盯着她看。
茯芍不明所以,蛇王没有开口,她便按部就班地俯身送出自己的内丹。
陌奚仰头,搭着茯芍的肩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那颗黄玉吞入腹中。
一天一夜下来,体内驳杂的妖气熏得他几度干呕,那恶心的气息如同蚂蟥,在他血肉里扎了根,每一次呼吸,鼻喉中皆是鄙俗的浊气。
整个白天,陌奚都恹恹地趴在玉榻上运转周天,试图用自己的气息覆盖那些外来的妖气。
但这样做只是令妖气更加融入他的内丹血肉,让污秽更深一层侵入他的身体。
陌奚b臆躁戾,用理智死死压抑住激生的摧毁欲。
他忍到茯芍入宫,急切地吞下她的内丹。
当甜美馨香的蛇丹滑入体内,陌奚眉间的阴郁霍然拂去。
黄玉如灯,所到之处,驱散了浑浊的暗气,令他得到片刻安宁。
鲜活馥郁的气息将他从恶臭的泥淖中拉出,陌奚松弛下来,尾尖舒卷着,脸上流露出放松的柔和之意。
茯芍察觉到他的变化,觉得蛇王此刻心情不错,遂按照陌奚信上所言,趁机提了自己蜕皮期一事。
“这也不难。”蛇王望着她,目光触及茯芍腰上自己的旧皮、发间他送的长簪后,心情愈好,“我有几处闲置的小秘境,可供卿蜕皮。”
茯芍微愣,开辟秘境是为创世,极其耗费精力,顶级大妖百年都未必能造出一处,蛇王手中居然还有“几处闲置”的――王的财力实在是深不可测,难怪他连满地金银灵玉都懒得理会。
想起昨日宴会上分功行赏出去的那些财帛,茯芍全然理解了那些大妖为何如此执着于称霸夺位。
要不是蛇王对她不错,她也想在蜕皮之后、趁蛇王尚未消化吸收体内妖力时,试试能不能摘下君位。
茯芍感念地承诺:“这段时间我跟着两位老医师学习了许多,蜕皮后,我的感知力会更高一层,此后就不用再冒犯王体,只需触诊就行。”
她记得蛇王很讨厌别人的妖气,难为他忍受了自己的内丹那么久。
话说完,蛇王却无甚喜意。
他轻轻开口,“卿忘了,我也即将蜕皮。”
茯芍讷讷地啊了一声。
是了,她修为增长了,可蛇王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突破。
差距依然在,仅靠触感恐怕不够准确,还是得依赖蛇丹。但不知这个差距到底有多少。
她暗暗计算,自己两千八年的身体可以多容纳将近千年的修为,那蛇王四千年的体质,岂不是要直接冲击五千年瓶颈?
茯芍倒吸了口凉气。
蛇王吞噬妖丹才不到两日,周遭气势已然深不可测,若真的突破了五千年关卡,那该是何等磅礴浩大的光景。
她不由得看向白玉上的苍墨长尾。
四千年就这样美了,五千年又会是多么震撼……
察觉到她的目光,那段鳞尾涌动挪移了几寸,像是被男人盯着脚看的姑娘家,将一双玉足往回收了收。
意识到自己行为僭越,茯芍好不意思地冲蛇王笑了笑。
蛇王弯眸回视,没有计较她的无礼。
茯芍习惯了蛇王这过分好的脾气,不论是她长时间盯着他看,还是用这种近乎轻薄的眼神打量他的身体,蛇王从来不会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