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妍当即叩首,忙不迭是地谢恩。
酪杏有些隐隐不安;她瞄向蛇王,见陌奚面不改色,并无任何意见。
茯芍已拿着内丹向陌奚讨教控制术,“夫君,怎么做?”
“两种。”陌奚从她手中接过内丹,那千年才孕育出来的狐丹在二妖手上如颗玻璃珠子似的随意把玩。
“一种,为她设下限制。但有噬主的想法就会焚心暴毙。”
“第二种,往里面融入你的神丝,此后便能监控她的一举一动,不如意时,可引动神丝摧毁内丹。”
他介绍完后,又替茯芍分析起利弊,“前者容易,芍儿现在就能学会;后者大概需要练习一段时日。”
茯芍从他手中将狐丹摘回,“当然都要学了。”技多不压身,要学就都学。
“好。”陌奚瞌眸,扶着茯芍鬓发,与她眉心相贴,自识海中传授茯芍技法。
茯芍放开丹田,被他带动着运转周天,记录下妖气流动的轨迹。
少许,当她睁开眼时,便见手中狐丹上残光涌现,有一抹黄晕注入了其中。
“我记住了。”她冲着陌奚莞尔,“多谢王上赐教。”
看着怀中巧笑倩兮的蛇姬,陌奚意识到,茯芍正和他越来越亲昵。
一趟凌熔秘境,抛除招惹上了沈枋庭这个隐患外,去得委实值得。
“去玩儿吧。”即便意识到了茯芍的亲近,陌奚也没有得寸进尺,他适时松手,识趣道,“王后有了新玩具,今晚怕是没有心思想我了。”
茯芍狡黠地笑了笑,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身体却迅速从陌奚身上滑下。
她带着雪妍和酪杏走了,冲陌奚挥手,“明天、明天我一定留出心思想你。”
陌奚颔首,坐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待茯芍走远,他呵笑一声,翻开了奏疏,继续公务。
批了两笔,陌奚倏尔出声,道,“把两千五百年以上的丹蛇名单给我。”
有鬼影浮现,恭敬地递上一本花册。
陌奚扫了一眼,圈了三个名字,将花册递了回去,“后日……不,三天后吧,把他们带来。丹樱一死,那么多的丹蛇,总还是得有个妖管着才行。”
鬼侍没有说话,接下花名册隐匿散去。
……
茯芍往雪妍的内丹里种下了禁忌,确保雪妍不会对她和陌奚怀抱杀心。
雪妍十分配合,她的恭顺让茯芍对玖拱缀稍有改观。
或许雪妍确实不会是第二个衾雪,至少她的言语态度不像衾雪那样收不住傲气。
虽然为雪妍种下了禁制,但这禁制只是针对她和陌奚,蛇宫里还有其他淮溢子民,茯芍放心不下,便将雪妍贴身带着。
宫中对此议论纷纷,有衾雪在先,不少和茯芍私交甚好的宫仆、官吏闻言,都劝她别养虎为患。
这倒是更加坚定了茯芍留雪妍在身边的决心。
“他们只是听说了你是白狐,甚至不知道你是玖估吹模便闹出了这么多意见。”
茯芍心情沉重,“看来衾雪之事后,城里的狐妖、尤其是白狐,处境都不太好。”
雪妍一愣,她万没有想到茯芍这几日脸色难看竟是为了这个。
茯芍兀自往下说道,“我原想着把神丝种入你体内后,就放你活动,目下却是不行了。你得随我到处走动,让其他妖都看见:我和蛇王都不会因为一个衾雪就排斥其他白狐。”
那天丹宅小聚,茯芍见识到了其他妖对王权的态度。
她的鳞色都能带动蛇城的潮流,随口的一句话也能左右全城风向。
这样强大的力量必须加以善用,眼下用来它来改变其他妖对白狐的偏见就很不错。
“走。”她想到了就行动,“宫墙太高,消息难以传出。我们直接去城里,嗯……就去成衣店,给你买两身衣服。或者你有什么其他想要的?”
她游出几尺,见雪妍呆站着没动。
“怎么?”茯芍疑惑。
“没什么……”白狐半敛着眼睑,低声道,“只是觉得,白狐并不多见,整个淮溢之中,有实力的白狐加起来也不超过二三百头。淮溢是妖国之首,兵强马壮、勇士无数,主人又是万金之躯,何必为了区区几头白狐这般费心。”
茯芍哎呀了一声,“千金买骨嘛。”
她转了一圈,蛇尾拖出矜贵的华光,“这么大的国家,多少隐患是看不见的。那些能看见的,要是再不计较处理,什么强国弱国,风云变幻也就是百年间事罢了。”
她说完,忽见雪妍眼眶红了,簌簌地落了泪。
“你又怎么了?”茯芍惊疑,游回她身边,看在同为雌性的份上,又是自己的妖,遂递了块手帕出去――这还是陌奚给她的,他总喜欢用这些人类用的东西,茯芍一直觉得麻烦,还是更喜欢用清洁术。
对着泪眼婆娑的白狐,她倒第一次意识到了手帕的用处。
雪妍接过手帕,捂着嘴摇头。
她抽噎着,明明知道不该哭,可泪水止不住地落。
“只是、只是有些羡慕……”她笑着说。
如果玖沟耐跤胪鹾笠材苋畿蛏终獍悖她又怎会沦落至此,受尽屈辱……
茯芍拍了拍她,“禽择良木而居。现在你也是淮溢的子民了,不必羡慕。”
雪妍扬唇点头,泪眼朦胧,这一笑,扯落了两行清泪。
她握着手中的丝帕,只觉得一切实在可悲、可笑。
她被茯芍领出了蛇宫,一路招摇过市。
未免刻意,茯芍没有带其他婢女,更没有带着王后的华盖跸道清路。
她让雪妍变回原形,自己撑着黄玉骨伞,侧身斜坐在巨大的白狐之上。
人高的白狐额间一束猩红,三条长尾在空中舒展扭动。
这巨大的白狐在街道上格外醒目,蛇城百姓还从未见过有谁拿千年大妖当坐骑的,顿时被震在了原地。
待他们看清乘坐白狐的是谁后,不由得瞠目结舌,议论纷纷。
“去年不是刚有头白狐刺杀了蛇王么?”
“听说那白狐为了接近蛇王还勾引过王后,事发之后,王后暴怒。”
“是啊,王后不是最讨厌白狐的么。”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讨厌,才要把它们骑在胯下,牵出来羞辱啊哈哈哈哈。”
茯芍和雪妍的耳力都足以听清四周的言论。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所有妖都认定这是茯芍在当街羞辱白狐。
这样下去可不行,茯芍拍了拍雪妍的脖子,传音给她,“前面左转,走到尽头再右转,有一家鲜果铺,你去挑贵的吃,随便吃,嗯……你讨厌吃水果吗?”
雪妍沉默,她意识到了蛇后要做什么,但没有想到,茯芍居然会特地问一声自己讨不讨厌这个计划。
她是主,是主宰她性命的绝对强权,何必对个妓女战俘多此一问……
雪妍摇头。
“不讨厌就好。”茯芍直起身坐好,高兴地说,“我也不讨厌。”
雪妍何止是不讨厌,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水果了。
普通的果子她看不上眼,爱吃的那些又已奢望不上,自被送入教坊后,只在贵客的桌上被迫吃过。
距离尚远,雪妍便嗅到了甜美馥郁的果香。
夏末秋初,正是水果上季的时候。她看着琳琅满目的果橱,在茯芍轻拍尾根的示意下,低头叼起了荔枝。
果铺老板本和其他妖一样,啧啧称奇地看着王后乘狐的奇景,左右隔壁的老板同他一起低声笑谈,“真够白的,除了头上那一束,真是全白啊。”
“额前一抹白的是的卢,这额前一抹红的,也不知是个什么品种。”
“什么品种都活不久了,惹了蛇王蛇后,死了才叫解脱。”
正说笑着,果铺老板就见那白狐径直朝自己走来。
那白狐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最终一口吞下了他摆在门口的荔枝。
千年修为的白狐,身如小象,往前一站就是无与伦比的压迫。
几个老板呆在了一旁,停止了说话,街上的妖也稀奇地看着这幅热闹。
若是其他权贵,或许就是普通的霸王餐戏码,但王后是讲理的,没规矩的又是她最讨厌的白狐。众妖围聚着,等着看王后要如何调教。
千年大妖当街被打杀,这可不是哪里都能看见的热闹。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远远超出了围观者的意料。
那白狐低着头,一颗接一颗地吃荔枝。
蛇后倏地低呼出声,一把抱住了白狐毛茸茸地脖颈,惊喜万分地大喊,“我的小雪球,你终于肯吃东西了么!”
这矫揉造作地一声不止吓到了围观者,把雪妍也给吓了一跳。
她牙齿一颤,嘴里的荔枝咕噜噜滚落了下来,惊恐万分地感受着蛇后的拥抱。
茯芍抚着雪妍的毛,用夸张的语调怜爱说道,“天气一热你就没有胃口,都两天没有进食了,我可怜的小宝贝,你都饿瘦了,知道我有多心疼么。”
她转头看向痴呆地果铺老板,“真是抱歉,小雪球两天没有吃东西了,难得她有喜欢吃的东西,我不忍心打断她。你别担心,这些荔枝我会全部买下。一会儿还会有妖来找你,以后你手里的荔枝我全包了。”
老板愣了愣,又愣了愣,被同伴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挽上笑,“这、这怎么好意思,王后的爱宠赏光,是鄙店的荣幸,哪里用得着王后破费呢。”
“就是因为小雪球喜欢,我才赏你。”茯芍爱不释手地顺着白狐的毛,满脸宠溺,“她呀,可挑剔啦。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是个娇气的小姑娘。不过谁让她这么讨我喜欢呢,我的小宝贝就算要吃龙肝凤胆,我也要为她寻来。”
雪妍默默地咀嚼。
荔枝的汁水在她齿间爆开,甜得过分,以至于有些反酸。
她想,蛇后绝不是靠心计勾引的蛇王。
作为千年狐狸精,她实在是很难苟同这份浮夸的演技。
无法评价,只能专注于挑捡个大饱满的荔枝,尽力扮演好茯芍口中娇气的小姑娘。
有了这么一遭,王后宠爱白狐的消息柳絮一般,飞满了整个蛇城。
“荒谬!”
丹宅之中响起清脆的耳光,雌蛇被打倒在地上,整张侧脸殷红充血,唇角破了一处,流下紫红色的毒血。
她顾不上疼痛,膝行爬回丹樱面前,哭着摇头,“大人、大人,奴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王后在府里明明说了是要拿她做傀儡的,怎么、怎么就作罢了,奴也不知道。”
丹樱一尾将她抽开,宝石眼鲜红赤亮,如盛鲜血。
“呵,你也不知道――因为那是头狐狸精,你说是为什么!”
“要不是你献计,那头白狐还在玖沟奔耍 鄙倥手中折扇摇指蛇宫,“如今可好!我被陌奚逼出蛇宫,她倒是进去伺候芍姐姐,成为城中皆知的王后宠嬖了!”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求大人饶命。”侍女无法辩解,只得不停磕头。
眨眼之间,她嘴角的伤口便糜烂开来,半张脸都化为了腐肉,涔涔地往下流脓。
“滚出去!”丹樱看着就烦。
侍女颤抖着从地上爬起,低头往外退去。
行至门口,少女突然开口,“等等。”
侍女顿时僵在了原地,畏缩问询:“大人还有何吩咐?”
丹樱抬眸,“卫戕在哪儿?”
侍女迟疑道,“好像…在西郊大营。”
少女忽而勾唇,“想办法,让他入宫一趟。”
“是。”侍女不敢多问缘由,躬着身,小步退至门外。
转身之际,她眸中霎时晃过一瞬翠色妖光。
那翠芒只是昙花一现,很快便隐匿在瞳内。
侍女顿了顿,像是如梦初醒般苏醒,她甩了甩沉闷的头,记着丹樱刚才的吩咐,往丹宅之外走去。
……
宫内得知了白狐受宠的消息后,亦是流言四起。
“什么声音?”王后宫外的宫仆竖着耳朵,听见了靡靡丝竹之声。
“没听说王后有什么客人啊。”
“就是有客人,什么时候会在T琼宫设宴招待?除了丹樱大人,王后根本不许外妖入内,再说就是丹樱大人出入的那阵子也没有响过乐声呀。”
“嘘!”有妖突然开口,提醒身旁的同僚。
几妖噤声,就见远处去往校场的道路上掠过一道玄黑色的长披。
他们低头,正要行礼,却见卫戕忽然停下,抬眸望向了奢华的王后宫。
他伫立着,定望半晌,剑眉倏地紧缩,眸光阴鸷可怕。
脚下一转,卫戕朝着T琼宫宫门走去,冷声问向在宫门口当值的几名宫仆,“是谁在里面!”
宫仆们被吓了跳,茯芍未来之前,顶级大妖中,卫戕绝对是最好相与的,冷血却不嗜血,善战却不好杀,他对手下兵将十分严苛,但不会拿底层平民、奴仆发泄。
今日这语气着实可怕,几个小仆战战兢兢不知如何回话。
“没、没有谁啊……”他们瑟缩着,“只有王后和侍女们在里面。”
卫戕眸色愈厉,“王后身边有头千年狐妖,你们会不知?”
在这锐利冰冷的压迫之下,几个宫仆当即跪下,“是、是有一头白狐,是丹樱大人府上的舞姬、前玖沟目ぶ鳎如今很得王后宠爱,到哪儿都寸步不离。”
他们说完,没得到卫戕的下个命令。几妖小心翼翼地抬眸打量了卫戕的脸色一眼,知道他还没满意,紧忙搜刮脑中关于那头白狐的其他消息。
“前天、前天王后还单独带着那头白狐去街上,说是白狐心情不好,带她出去散心。回来时跟着两车上品鲜果,现在每天有妖往王后宫送来新鲜的荔枝、葡萄。”
宫仆们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每说一句,卫戕的脸色就愈沉一分。
他们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也、也不知道是给谁送的,只知道那些鲜果都留在了T琼宫里,没见到送去王上那边。”
“至于、至于这乐声,也是昨日才有的,奴等只是负责守门,没有资格入内,着实不知。”
卫戕两侧的手攥紧,沉沉地望着眼前的宫阙。
从前每回路过T琼宫他都能嗅到若隐若现的馨香,那是其他蛇身上没有的气味,闻之心旷神怡。
而今,一股狐骚臭混杂其中,令整座王后宫都蒙上了层斑驳的阴翳。
昔日的回忆浮现眼前,也是这样的场景,也是这样的靡靡之音。
他的父亲御驾亲征、浴血杀敌,母亲的宫殿里却乐声不断。
那头不知恬耻的狐狸媚惑了她,用媚术侵蚀了她的身心。
“我要见王后。”卫戕冷然道,“烦劳进去通报。”
无论雌雄,他决不允许狐妖在蛇的地界猖獗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