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了二十多年的心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下一秒又仿佛被人狠狠攥在了手里,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傅景年心生烦躁,不由紧蹙起眉头,单手扶着她的肩以免她摔倒,面上却依旧还是摆出一副冷淡的态度。
心里闪过许多难听的话,最终却只道:“你不需要为自己没做过的事道歉。”
理智告诉他,这时只需顺坡下驴便能从这段本不情愿的婚姻中全身而退。权衡利弊,这绝对是最聪明的做法,百利而无一害。
但人是种奇妙的生物,没人能做到全然理智,显然他如今正在被感性支配着,忍不住想干蠢事儿。
可即便如此,他也甘之如饴。
“看着我......”语气稍显强硬。
女孩儿又低头哭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过来。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道理温幼慈都懂,但有时候逃避并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因为没有勇气面对,闻言她只能不停地摇头以示抗拒:“不要逼我......”
痛苦的表情让人于心不忍,但傅景年仍狠下心道:“你也就对我狠,以为说几句气话,事情就能解决吗?”
单手捏住下巴迫使她抬头:“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好糊弄?”
似怨又似怒,温幼慈依旧只是摇头,她此刻已经完全失去言语能力。
傅景年见状不禁长叹口气,语气不自觉软化下来,有些无奈:“不要总是说些让人误会的气话……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坏毛病?”
温幼慈看不懂他眼中复杂的情绪。
头顶又传来一声喟叹,接着她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罢了,回家吧。”
回家?她的家在哪里?
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般被塞进后座,头顶又伸过来一只大手,轻抚了下她的发旋:“乖。”
一颗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幼慈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间看到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火光。
“醒了?”
四周漆黑一片,温幼慈直起身,胡乱摸了一通,隐约感觉像在公寓客厅的沙发上。
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声:“我们已经回家了。”
接着又道:“需要我开灯吗?”
随即“咔嚓”一声响起,他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忽然亮起的打火机短暂照亮了他在黑暗中的脸,忽暗忽明。打火机的火苗越来越小,最终完全熄灭,周围一切又重新隐入暗处。
鼻腔钻进一股熟悉的烟草味,是她落在车上薄荷味的女士香烟,也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吸了吸鼻子,她好像感冒了。
客厅的地板没有铺地毯,温幼慈赤脚下了沙发,摸黑循着那一抹亮光走过去,膝盖撞到玻璃桌沿,疼得直皱眉,最后踩到他的脚背堪堪停下。
黑暗中,似乎有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温幼慈伸手去夺他手上的烟,抓住他的手臂往下,最终捏住烟头拿了过来,蜷缩着蹲坐在他脚边。
缩成一团的姿势总是让她分外安心。
“别闹。”
“别动。”温幼慈吸了口但被呛到,咳嗽两声,“我妈妈刚才给我打了通电话。”
她也不确定现在是什么时候,只能用“刚才”。
“嗯。”傅景年低声应了句,以示自己在听。
“我妈说吸烟是坏毛病,让我千万别被你发现。”
“哦,你妈妈说得对......”傅景年补充道,“我指得是前半句。”
因为他早就发现了。
说着伸手夺过烟头,因为家里没有烟灰缸,干脆直接摁在了玻璃桌上。
温幼慈轻笑:“那你为什么偷偷抽?”
傅景年俯身把她抱回一旁的沙发,自己坐到旁边,让她把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做实验,”傅景年解释道,“结论是我保持原来的意见,你应该戒烟了。”
“这是命令吗?”
傅景年不由想起第一次让她戒烟的情景,顿了顿:“这次是建议。”
“哦,有区别吗?”
“你可以选择拒绝。”
“真的?”
“好吧,”傅景年马上道,“在这件事上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我忍不住......”半晌,温幼慈小声开口,语气半是无奈半是无助。
傅景年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她的头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我在你面前还有隐私吗?”温幼慈不答反问,“你这样真的很招人烦。”
“抱歉。”
“我不接受。”
“以后不会了。”
“以后?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跟我耗下去?”
“我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有时候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言行,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况且,我不仅是你前妻的亲妹妹,还是你侄子的前女友,你就半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跟我耗着对你有什么好处?”
第88章 我只有一个要求,和贺行保持距离
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当年傅文双识人不清导致傅家三代基业差点毁于一旦,即便傅氏后来成功渡过了危机,也留下了许多遗留问题。
最明显的便是傅家自此之后失去了对傅氏的绝对控制权,他在接手傅氏之初被那群老滑头处处打压。
经过傅文双的事后,老太太对他的教养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让傅家重新兴盛、夺回傅氏控制权成了他十四岁以后的人生目标。
二十年来,他的人生都围绕着这个目标展开。
或许他是天生的野心家,在从天真烂漫的少年转变成冷血的傅氏掌权人这个过程中,他几乎没有感受到痛苦。
反而,他对于追权逐利有着天然的兴致,面对商场上的博弈更是游刃有余。
婚姻于他而言只是这场权利游戏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一个好用的用于置换利益的工具。
温慕雪性子张扬,欲望都写在眼睛里。对方想要众星捧月、备受尊荣的生活,他给了,也乐于在外人面前配合她扮演恩爱夫妻。他对温慕雪向来问心无愧。
只是没想到时隔近十年,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一样的并不怎么让人愉快的开始,与当年的温慕雪一样的年纪,双方甚至是亲姐妹。对于突然冒出来的温幼慈,他一开始理所当然的认为会是另一个温慕雪。当个花瓶养着,也没什么不一样。
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二人完全不一样的呢?
或许是在云城,或许是在回国后会所的那次重逢,又或许更早,在那场荒诞的驱魂仪式上。
少女虔诚的目光在一群各怀心思的人当中格格不入。
她本来就不一样,不是和温慕雪不一样,而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温家,更不适合傅家,也不适合他。
但心动是无法掩盖的事实,他自以为有着清晰的自我认知,认为爱情博弈与商业谈判没什么差别,无外乎人性与利益的纠葛。钱财、名利,只要手上有足够多的价码,就能在这场博弈中取胜。
于是他对于这份心动坦然接受,以为自己可以像对待商业伙伴那样对待她,抛出合适的价码诱导对方上钩,再达成想要的效果。
可惜,他这一次好像算错了。
傅景年不得不承认,在看到花房那一幕时自己嫉妒得发狂,以至于对一手带大的侄子施以强权。
面对女孩儿此刻的质问,他不由沉默。
他以前从未觉得自己的过去不堪,也并未对上一段婚姻感到过后悔。此刻却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有苦难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半晌无言。
手下动作一停,黑暗中,傅景年看着她的眼睛:“你喜欢他什么?”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被他反问,温幼慈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你应该问我讨厌他什么......”
“至少在知道他骗我之前,他身上没有任何让我讨厌的特质。”
“是吗?”他的语气潜藏着危险,皮质的沙发被攥成一团。
温幼慈浑然未觉,甚至不要命问道:“那你呢?你喜欢她什么?”
见他不回答,温幼慈只能继续:“难不成你喜欢我?”
“太好笑了......”她半是玩笑半是嘲讽,“我可是听着你们的恩爱故事长大的。”
沉默半晌,傅景年方道:“我和她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
“够了,”温幼慈打断他,“我不在乎,也不感兴趣。你喜欢她还是讨厌她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我也不认为自己能有那么大的魅力让你喜欢,你不过是还没玩腻我。”
“玩”这个字让傅景年略感不适,不禁皱眉,但还没来得及反驳,便听她继续道:“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确定要这么跟我耗下去吗?”
傅景年没有回答。
窗户北风呼啸,眼泪早已干涸,温幼慈无力笑了笑:“好,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但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件趁手的工具,不可能当个安分的花瓶,更不可能配合你扮演贤妻良母。”
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傅景年轻声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和贺行保持距离。”
温幼慈没有回答。
......
“哎!我说大哥,你真是......四点,四点啊,大冬天的你这个点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看你喝酒?我说你没事儿吧?我看你那小娇妻的病也不着急,我先给你治治脑子吧。”
“......不是,您倒是说句话啊。”
“说不说?不说我走了啊......”言罢作势就要走,转头看见他也没叫住自己的意思,只能又屁颠颠跑回来。
陪他喝了两杯,孟珏方道:“为情所困?”
见他没反驳,孟珏叹了口气:“行,我今天就好人做到底帮你分析分析,在这儿之前呢,咱先做个实验,你到楼下坐个半小时再上来。”
闷头喝了半天的酒,傅景年闻言终于放下酒杯。
孟珏催促道:“赶紧的!”
他于是到楼下坐了一小会儿。
期间不停有人上前搭讪,时间只到一半儿,在又拒绝了一个上前搭讪的红裙美女后,傅景年实在忍不住上了楼。
“行,就知道你忍不了,我现在就给你分析分析。”
“客观来说,咱这条件也不差。”
“论经济实力,别说在北城,就算是全国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你的。”
“再说年龄,三十五,其实年轻得很,尤其对你这种成功的企业家而言,三十五一点儿也不大。”
“最后就是长相,啧啧啧,刚才我已经替你数过了。十六分钟,一共有八个美女跟你搭讪,除了有个眼尖的看中了你手上的表,其余都是冲着你的脸来的。”
“综上,你傅三爷在婚恋市场上绝对是抢手货。但是......”他忽然拐了个弯,“我接下来的可能有点难听,你忍一忍......”
“但是吧,你这些优点在那丫头面前都不好使啊。”
“论经济实力,我可听说了,温廷轩那疯子把那丫头当亲妹妹,温家虽然比不上傅家,但这几年发展得也不错,人家压根不缺钱。”
“论年龄,人家小你一轮呢。年纪小也就算了,人还智商爆表,妥妥的天才少女。”
“最后长相,你敢说你一开始被她吸引不是因为人长得好看?”
傅景年不做评价,又闷了口酒。
“唉~”孟珏见状长叹了口气,“真不是兄弟要挤兑你,咱好像真没什么优势。”
说着瞥了他眼,忽然掉转话头:“没想到啊,当初温慕雪舔了你那么久,孩子都给你养那么大了也没见你多看她一眼,这会儿对一个小丫头动了心,还是人亲妹妹,我说你这什么毛病?该不会脑子真出了什么问题吧?”
越到后面声音越大,端的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傅景年面沉似水,听罢起身就要走:“闭嘴吧你。”
孟珏立马滑跪,忙将人拉住:“哎,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有招,有招!”
第89章 待会儿跟我去公司
好不容易将人拉回来,孟珏也不废话:“我呢,也做了功课的。”
“爹不疼,娘又不靠谱,那丫头吧,什么都不缺,就缺爱。”
他一针见血:“所以啊,想追她也简单,就看你傅三爷能不能拉下这张老脸喽。”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儿你应该找老陆啊,找我干嘛?论谈情说爱,我哪儿比得上老陆啊?”
“哦,我刚把他妹妹骂了。”
“什么?!”
“人小姑娘怎么你了?你们不都要成一家人了?”
想起傅贺行昨天那副模样,以傅景年对对方的了解,这小子被逼急了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儿来,陆家这门亲能不能结成是个未知数。
但陆昂毕竟是他们共同的好友,傅景年没有在他面前多说。
只回头冷笑了声,随即扬长而去。
孟珏留在原地不由犯嘀咕:“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大半夜的给你当军师还落不着一句好话,真是欠你的。”
第二天。
温幼慈醒来时床头柜上躺着台新手机,一点进去就看到好几个林嫣的未接电话,密密麻麻的消息提示看得人直头疼。
拔出电话卡扔进垃圾桶,温幼慈才又看到她微信发过来的消息。
【景年给我打电话了,你好好休息。】
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奇怪,往上翻了眼历史消息。
【死丫头怎么又不接电话?】
【跟你说的话记住没?】
【......】
熟悉的语气,这才是她认识的林嫣,方才放下心。
缓了缓,腹中饥饿感传来,赤脚下了床,一到客厅,就远远看到开放式厨房内男人正围着围裙做饭,下意识掉头就走。
没想到刚抬起脚就被他从身后叫住:“醒了?”
脚步一顿,温幼慈不由看了眼时间。
九点四十。
没等她细想,男人就走到了她身前,手里还拿着双拖鞋:“地板冷,别着凉了。”说着低下头就要给她穿上。
温幼慈惊得连连后退两步,怀疑他是不是中了邪,赶紧自己把鞋穿上:“不用,谢谢。”
又见他接着拿出一条药膏递过来:“烫伤膏。”
温幼慈闻言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左手掌心上烟头留下的痕迹。
稍一晃神,手就被他抓了过去,不由抗拒:“你干什么?我自己来!”
“别动,很快就好了。”
倒是言而有信,很快涂完了药。
又听他接着道:“你之前答应过我件事,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