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拎着手包,关切道:“人死不能复生,三少奶奶节哀。”跀
沈绣婉略一颔首,不想跟她说话,将脸转向车窗外。
司晓棠问道:“三少奶奶是在生我的气吗?”
“司小姐,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因为三爷要陪我,所以才没能和你一起去给沈老爷子送葬。后来我这边的事情结束了,他才匆匆赶去南方找你。对不起,我似乎耽搁了你们家的事。”
沈绣婉紧紧握着双手,心脏突兀的疼了一下。
原来金城迟到的那两天,是在陪司晓棠。
不过,她早该料到是这样,她又有什么可难过的?跀
窗外大雪纷飞,燕京的一切建筑都白茫茫的。
沈绣婉突然想到,这两天在姑苏,金城对她好完全是看在爷爷的面子上,当然也出自于他骨子里的教养,他本身对她仍然是没有爱情的。
她正思量,傅金城突然道:“司晓棠。”
司晓棠弯着眼睛:“三爷叫我做什么?”
傅金城看了眼沈绣婉的侧脸。
他想告诉她,是因为司晓棠故意隐瞒了那通电话,所以他才没能及时陪她回娘家。
可是骨子里的骄傲,又让他无法主动解释。跀
他对司晓棠起了一丝厌烦。
方副官汇报道:“三爷,您去南方的这两天,家里出了事。”
“怎么?”
方副官犹豫片刻,才道:“起先是二少奶奶偷看了五小姐的日记,发现五小姐喜欢隔壁大学的一个穷学生,还跟他出门约会过几次,就把事情捅到了太太那里。太太自然是不赞同的,就把五小姐关了禁闭,不许她出门。”
傅金城冷冷评价:“傅云珠倒是长本事了。”
沈绣婉关心道:“那个学生是怎样的一个人?”
方副官摇了摇头:“太太她们没有细问,不过像他那样的出身,就注定了他和五小姐的爱情是没有结果的。他是怎样的一个人都不重要了。”跀
沈绣婉犹豫:“金城,你们常说,年轻人应当实行自由恋爱,反对家族长辈包办婚姻,现在云珠追求自己的幸福,你们为什么又要反对呢?”
汽车里陷入沉默。
沈绣婉暗道,也许他们所谓的自由恋爱,只是实行在同样的阶级里面,虽然冠之以自由的名义,但仍然要求门当户对。
她委婉道:“金城,也许你应该先见一见那个学生。”
傅金城没赞成,但也没有反对。
司晓棠的目光在夫妻两人身上逡巡,脸色不大好看。
她记得几天前三爷对沈绣婉还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态度,怎么和她回了南方一趟,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就变了?跀
汽车行驶到傅公馆门前。
司晓棠正要一块儿进去,傅金城伸手拦在车门前。
司晓棠坐在车里,一只高跟鞋已经踩在了地上。
她仰起头:“三爷?”
傅金城:“司小姐没有自己的家吗?”
司晓棠瞳孔缩小:“三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傅金城不欲再跟她多做纠缠,“司小姐,我是有家室的人。”跀
司晓棠失语,明艳的脸上充满了不敢置信。
这个男人明明前几天还跟她耳鬓厮磨甜言蜜语,俨然一副宠她入骨非她不可的姿态,可是这才几天过去,他就像是变了个人,冷酷的可怕!
说什么有家室,他有家室又不是第一天的事!
她失笑:“三爷是因为那通电话跟我置气?就因为沈绣婉的爷爷死了,我没有及时通知您,您就要这么对我?!可是我已经跟您解释过了,当时我挂掉电话就忘了,我忙着挑选杂志上的新裙子,我忘了沈绣婉爷爷的事,这能怪我吗?”
傅金城吩咐方副官道:“送她走。”
沈绣婉已经回了傅公馆,并不知道傅金城和司晓棠之间的爱恨纠葛。
她先给傅太太请过安,答了几句寒暄问候的话。跀
岑卿如递给她一封电报:“爷爷从西北发来的。”
沈绣婉拆开,里面是傅爷爷对自己爷爷沉痛的吊唁,还附了一封简短的信,问金城有没有陪她一起回南方送爷爷最后一程,若是没有,下次见面的时候他要好好揍他一顿。
正巧傅金城进来,沈绣婉把电报递给他,歪头笑道:“金城,你说这该怎么回?”
傅金城看过电报,脸色除了一如既往的难看还有几分尴尬,但并没有对沈绣婉说什么重话。
第四十章 沈绣婉看着他,心脏怦怦乱跳
傅太太和岑卿如对视一眼。蔗
等夫妻俩上了楼,傅太太才疑惑道:“我怎么瞧着,金城和绣婉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岑卿如微笑:“我瞧着也是。”
沈绣婉上楼来找云珠,刚推开房门,迎面立刻飞过来一只抱枕。
“谁也不许进来!”
云珠带着怒意的声音传来。
沈绣婉抱着枕头:“云珠妹妹。”
“三嫂?”傅云珠诧异,这才收敛了怒意。蔗
傅金城在沈绣婉身后出现:“拿东西砸你三嫂?”
“那不是没砸到吗?”云珠讪讪,随即敏锐地捕捉到两人关系的改变,“诶,你们两个怎么——”
傅金城打断她:“那小子叫什么名字?”
“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云珠扭过头去,“三哥你明明不支持包办婚姻,现在我追求自由恋爱,你们却又合起伙来拦着我。说什么傅家是文明家庭,我瞧着,根本就是骗人的。咱们家和那些传统的老式家庭,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傅云珠!”
云珠一脸倔强:“我谈恋爱是我自己的事,总之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她说完,拉起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蔗
沈绣婉关心道:“云珠妹妹,你三哥只是怕你被人骗了。”
云珠再聪明,可到底是个女孩子,在男女交际里很容易吃亏t。
“你们快走!”
云珠躲在被子底下,不耐烦地大喊。
虽然她不肯说出对方是谁,但一天之后,傅金城还是知道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梅香回来之后。
她比沈绣婉和傅金城晚一天回燕京,并不清楚家里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地接了客厅里的一通电话,立刻上楼把消息传递给了云珠。蔗
云珠猛然从床上坐起:“你说是谁打来的?”
梅香回答道:“他说他叫顾令钧,是五小姐的朋友,这些天给你打了许多电话,可是接电话的佣人一听说是他,立刻就挂掉了电话。他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还有呢?”
“他说明天要和同学们上街示威游行,好像是反对什么……什么主义……”
云珠道:“反对帝国主义。”
“对对对!”梅香连忙点头,“他问五小姐要不要一起去,他还说他们班上的学生和进步青年都要参加。”
梅香走后,云珠陷入了沉思。蔗
次日。
沈绣婉正和傅太太等人用早饭,给云珠送饭的女佣惊慌失措地跑下楼梯。
她喊道:“太太,五小姐不见了!”
众人连忙上楼查看,只见那条昂贵的丝绸床单被剪成布条拧在一起,一头系在窗台上,一头垂挂落地,想来云珠是爬窗户逃走的。
傅太太双眼一黑,被岑卿如搀扶着才没晕厥在地。
岑卿如连忙沉声呵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五小姐跑了都没人发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薛琴贞忍不住小声道:“怕是跟那个穷学生跑了。”蔗
傅太太气急败坏地瞪向她:“你胡说什么?!”
薛琴贞抖了抖,没敢还嘴。
仆役们把云珠经常逛的剧院、咖啡馆都翻遍了,也没能找到人。
沈绣婉陪着傅太太在客厅等了一整天。
薛棋舒前来拜访,听说云珠不见了,不禁问道:“她那些女同学的家里,可曾去看过?听说她在学校里人缘很好的。”
于是仆役们又匆匆去拜访云珠的女同学。
众人焦急等待的时间里,薛棋舒喝着咖啡道:“云珠也真是,怎么偏偏挑了今天跑出门?现在街上可乱了。”蔗
薛琴贞立刻好奇道:“怎么?”
“你们还不知道吗?”薛棋舒挑眉,“好多学生上街游行,巡捕房的人全员出动,抓了领头的几十个学生,都在大牢里关着呢!现在街上都还人仰马翻,连路过的狗都要被审问几句!”
傅太太一听这话,顿时急得红了眼眶:“云珠……”
“不过,太太也不用太担心,”薛棋舒安慰,“云珠是个聪明的姑娘,她肯定不会搅和到这种事情里面的。”
一家人心神不宁地吃过晚饭,沈绣婉才上楼洗漱。
刚踏进房间,就见梅香哭哭啼啼地等在那里:“三少奶奶,听说五小姐不见了,我原本没当一回事儿,可是听见了薛二小姐的话,我突然想起来,这事儿好像……好像跟我有关……”
她把昨天的那通电话告诉了沈绣婉。蔗
她战战兢兢道:“三少奶奶,五小姐不会去参加游行了吧?”
沈绣婉望了眼窗外的天色。
她顾不得许多,连忙叫了家里的一辆汽车,去军政衙门找傅金城。
傅金城直接带着她去了巡捕房。
两人被探长亲自招待,刚坐下没多久,云珠就被带了出来。
小姑娘被关了半日,此刻颇有些狼狈。
看见两人,她心虚地打招呼:“三哥、三嫂,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救我。”蔗
沈绣婉怕她冷,连忙把带来的大衣给她披在身上,见她没受伤才稍微放心。
探长点头哈腰地送三人出门,目送三人上车后,转头就给了身后两个跟班一人一巴掌:“傅家的千金你们也敢抓进来,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这探长的位置他妈是坐到头了!不如洗手让给你俩坐!”
两个跟班吓得脸都青了,唯唯诺诺不敢讲话。
汽车里。
气压很低,傅金城坐在前排,一字不语。
云珠试图缓和气氛:“牢里怪冷的……”
傅金城轻嗤:“我以为,傅云珠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你还怕冷?”蔗
云珠被他说的脸颊发烫。
过了片刻,她小声道:“三哥,现在牢里还关着许多学生,要不你想想办法救他们出来?令钧也在里面,他是这次游行的领头人,我听那些巡警议论,说他很有可能会在明天早上被枪毙。”
傅金城没有理睬她。
车里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无声的阴云笼罩在车内,气氛是那样的压抑,令人的心脏蒙上一层厚重的阴霾,燕京的冬夜太过寒冷,沈绣婉坐在云珠身侧,觉得那股子冷意直往人的五脏六腑里面钻,连手脚都要冻得麻木了。
直到汽车在傅公馆门前停下,傅金城也始终没有说话。
云珠的眼圈渐渐红了。蔗
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带着哭腔道:“三哥,你得救他们!也许明天早上,明天早上他们就要……”
她脸色苍白。
今天经历的一切,都是她十八年之中从未经历过的。
顾令钧的世界和她的世界,似乎是两种样子。
原来她觉得好玩的游行,是要赔上性命的。
她突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惶恐,仿佛这一刻才看清楚真实的世界。
她突然哇一声哭了。蔗
傅金城侧过脸,点燃一根烟。
沈绣婉在昏暗中默默看着他的侧影,她以为他会拿昨天云珠说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这句话来嘲讽云珠,但是并没有。
他深深吸了几口烟,冷静道:“我知道了。”
烟头闪烁着暗橘色的火光。
沈绣婉看着他,心脏止不住地怦怦乱跳。
汽车的前灯照亮了雪夜。
她想,今夜,似乎也没有那么冷。蔗
第四十一章 金城被停职了
沈绣婉不知道金城是怎么给巡捕房施压的,只知道他送她和云珠回来以后就又匆匆走了,她陪着云珠心神不宁地等到后半夜,竟然等到了顾令钧他们被连夜释放的消息。礛
云珠抱着她,哭的像是劫后余生。
许是受到了打击,后面一连多日云珠都没有出门,就连几位交好的女同学请她去看电影,她都不肯去。
沈绣婉给云珠送饭,瞧见她不是趴在窗台边朝远处眺望,就是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翻看那些大部头的英文著作。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问道:“云珠,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呢?”
云珠被关进巡捕房的事情是瞒不过太太的,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爱女和那些穷学生厮混在一起,还干出了上街游行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可她认为云珠没有错,都是那个叫顾令钧的男学生带坏了她。
太太恨死顾令钧了,现在正在张罗给云珠相看婚事。
自然,顾令钧也曾往傅家打过许多电话,可无一例外都被掐断。礛
云珠坐在床沿上,低头勾弄脚尖。
她穿了一双洁白柔软的羊毛袜,故意在脚尖上扯出松松的一截。
柔顺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她声音闷闷的:“这很难选啊……”
以前她和顾令钧以为,他们仅凭一腔热血就可以改变世界。
可是现实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云珠发现,仅凭热血根本无法打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们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爱情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他们弱小到连巡捕房的牢门都无法冲破,更何况冲破古老的门第观念。
她高调地宣扬恋爱自由,自称绝不会给家里添麻烦。礛
可到头来,她仍然给她的兄长添了麻烦……
不过……
她想,无论如何,令钧选择的那条路,她仍然认为是非常正确的。
他们只是……
他们只是还太过弱小,还没有积攒到足够推翻世界的力量。
沈绣婉轻声提醒:“妈和大嫂她们正在给你相看婚事,她们似乎想在年底之前帮你定下来。我不知道你和那位顾先生进行到了哪一步,是不是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但如果你执意要嫁给顾先生,也许可以请顾先生的母亲登门,与妈好好交涉一番。”
云珠仍然低着头,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礛
到吃晚饭的时候,大哥傅银红匆匆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傅金城被停职了。
太太的脸色十分难看:“怎么会停职?!”
“我打听过了,说是有人写信举报他作风不正,偷偷在外面养女人。”傅银红喝了口茶,脸上现出一种冷笑,“妈,您猜是谁举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