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女眷们都围着沈绣婉,待她很是和蔼亲近。
与一年前傅太太五十大寿的情形,竟是大不相同了。鵊
薛琴贞被冷落在旁边,气的不停绞着手帕。
她盯着沈绣婉,低声讥讽:“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侥幸当了少奶奶,就真以为自己麻雀变凤凰了!她来坐部长夫人的位置,也不怕硌着屁股!”
自打知道傅金城出任为交通部部长,薛琴贞眼睛都红了。
夜里关起门来,又忍不住怒骂傅锡词不争气,明明是傅金城的亲二哥,却连个像样的官职都没捞着,若非靠父亲荫庇得了个闲差,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游手好闲斗鸡走狗!
薛棋舒坐在旁边喝咖啡,笑道:“姐,要我说,这个位置她还真坐得了。”
“我可是你亲姐姐,连你也帮她说话?!”
“一年前金城被停职,赋闲在家整整三个月,甚至还险些被拘进巡捕房调查,可沈绣婉对他何曾有过怨言?她心甘情愿陪伴金城,一点儿也不嫌弃他前程尽毁。如今金城东山再起,部长夫人的位置,就是她沈绣婉应得的。”鵊
薛琴贞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便是老三被停职,那也是傅家的少爷,像沈绣婉这样小门小户的女人,便是嫁给傅家的一条狗,那也是她高攀!你别瞧她现在风光,依我看,她将来保准是要跌下来的,我就不信,老三会当真喜欢她这么个浑身泥巴味的野丫头!”
春去秋来,傅繁霜长到两岁的时候,已是沈绣婉和傅金城结婚的第七年。
沈绣婉不敢问金城,究竟有没有喜欢上她。
但她例行一位妻子该做的事,在太太和大嫂的指点下,把女儿霜霜教养得很好,小姑娘长得漂亮乖巧,口齿伶俐反应敏捷,似乎比同龄小女孩儿要聪明一些。
金城不常在家。
交通部公务繁忙,他不仅主持修建了通往西北的铁路,还在国内陆续修建了几座机场,又秘密从国外购入飞机,聘用最顶尖的留洋人才团队,试图仿制飞机。
沈绣婉虽然不大懂这些,但觉得这些事情都很了不起,因此即使金城往往两三个月才回家一趟,她也没有任何怨言。鵊
九月初,通往西北的那条铁路正式竣工。
沈绣婉特意在家里准备了小宴,打算好好替金城庆祝一番,却被方副官打电话告知,金城今夜要和交通部的官员们在燕京大饭店庆功。
她挂断电话,望向满脸期待的小女儿,遗憾地捏了捏她白嫩嫩的小脸蛋:“爸爸今天要和部里的叔叔们吃饭,恐怕不能回家了。”
霜霜抱着绒布小熊,奶声奶气道:“那我陪妈妈吃饭。”
沈绣婉笑了笑,温柔地拥她入怀:“谢谢宝宝。”
两岁的小姑娘软乎乎的,似乎还有股奶香味。
打从出生起就格外懂事,还很黏她这位妈妈。鵊
金城不在的那些长夜,都是霜霜陪她度过的,在沈绣婉眼里,她的小女儿是很温暖的小棉袄,也是上天给予她最珍贵的恩赐。
次日。
沈绣婉本以为金城会在今天回来,结果等到中午也没能等到他,倒是等到了才从法国回来的云珠。
云珠为了逃婚,三年前偷偷跑去法国留学,把傅太太气得不轻。
这次刚进家门,云珠没来得及去给傅太太请安,倒是先把沈绣婉拉到了旁边,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她道:“周词白回国了,三嫂你知道吗?”
第四十四章 她想亲眼看一看周词白
周词白……姗
沈绣婉怎么可能忘记这个名字?!
那是金城年少时的爱人,是轰轰烈烈贯穿了他整个青春的女人。
她隐隐有些不安,余光看见正和哥哥姐姐玩游戏的霜霜,心底才稍微踏实了些。
距离金城和周词白分手,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而她嫁给金城,也已经有七个年头。
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已经是个像样的小家庭,已经洞悉彼此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她不信金城会为了年少时的白月光,抛弃她和女儿。
更何况,周词白也已经嫁人了不是?姗
思及此,她柔声道:“云珠,多谢你告诉我,只是他们两人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十年,他们各自有了家庭,我想即使再次在燕京见面,他们也不会——”
“三嫂,”云珠t打断她的话,“周词白离婚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对沈绣婉而言却犹如平地惊雷。
云珠把她拉到花园说话:“我在欧洲的这三年,见过周词白不少次,她嫁给了一位法国富豪,因为一直忙于事业,所以并没有要孩子。近些年夫妻两人感情不睦,便选择和平离婚。
“她分到了很大一笔财产,她自己的事业也做得风生水起,她在欧洲时装设计领域赫赫有名,毫无疑问她已经是个女富豪,她比少年时期更加令人惊艳。”
沈绣婉安静聆听。
她想象着周词白在国外光彩夺目名声鹊起的模样,又想起自己每日待在家里照顾女儿的传统守旧,突然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萤火之于月光”。姗
她比不上周词白。
她轻声道:“周小姐……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我听说她这趟回国,是为了寻找设计灵感,发展国内的时装市场。”云珠撇了撇嘴,“可我猜,她一定也想见见三哥,他们都十年没见过面了……对了,她是昨天回国的,白家那几个兄弟好像在燕京大饭店给她举办了接风宴。说不定三哥也去了,他们几个从小时候就玩在了一起,简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昨天……
沈绣婉怔然。
昨天方副官打电话说,金城在燕京大饭店和部里的官员们庆功。
她不安地绞着双手,藏在心底的阴霾逐渐扩大。姗
有没有可能,金城根本没和部里的官员庆功,而是去见了周词白?
可她沈绣婉并不是小气的人,他想见年少时爱过的人,她不会使小性子拦着他不让他去,他为何偏偏要选择瞒着她呢?
除非……
除非他仍然对周词白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所以才不愿意让她知道。
她很想立刻打电话给金城,问问他在哪里,有没有去见周词白。
可她知道,她不能。
那样会显得她像是个嫉妒成性的疯女人。姗
沈绣婉闭了闭眼,勉强压下那股子心慌意乱。
“三嫂,”云珠提醒,“依我看,你得提防周词白,只是又不能做的太明显,否则会显得过于小气。好在你还有霜霜,我三哥虽然有时候相当混账,但我想他还不至于抛妻弃女。”
提起女儿,沈绣婉慌乱的心情这才稍微缓解。
“你瞧,光顾着说我和你三哥的事情了,我都没好好看看你。”
沈绣婉这三年也很想念云珠。
她把注意力放到云珠的身上,少女身材高挑,烫着复古罗马宫廷卷,穿了件白蕾丝方领上衣,搭配长及脚踝的浅紫色洋裙,漂亮的像是洋娃娃。
她笑道:“云珠越来越漂亮了,你在法国有没有交男朋友?”姗
提起交男朋友,云珠垂着眼睫,轻轻踢开一颗小石头:“我在学绘画,课业繁重,哪里有时间交男朋友?我嘛,倒是不急着结婚,我瞧着,婚姻似乎也就那么一回事。”
她说着不在意的话,可语气里却是遮掩不住的失落。
沈绣婉知道,她心里大约还念着那位名叫顾令钧的男学生。
只是人海茫茫,三年时间过去,恐怕对方已经不在燕京了。
到了下午,傅金城仍然没有回家。
云珠在客厅教霜霜画画,白家的人给沈绣婉送来请帖,说是大少爷白元璟过生日,请她明日务必赏光前往。
云珠一边手把手教霜霜画太阳和云朵,一边道:“白元璟过生日,肯定也邀请了周词白。三嫂你要是去赴宴,大约会撞见她。”姗
沈绣婉紧紧握着请帖。
她是很愿意亲眼看一看周词白的。
她点头道:“我去。”
次日。
沈绣婉特意打扮了一番,不仅换上了新做的松绿色刺绣旗袍,还戴了一整套的珍珠首饰,她肌肤白皙莹润,很适宜佩戴珍珠。
可惜出门的时候天气不好,汽车刚行驶到白公馆,天空就淅淅沥沥落起了秋雨。
汽车里没有预备雨伞,她慌慌张张的从大门口跑进白公馆,溅起的雨珠打湿了旗袍边缘,令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姗
白公馆今日邀请的都是年轻男女,此时已经热闹起来。
沈绣婉接过仆佣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三夫人。”
她望去。
白元璟仍然穿着绸袍,腕间悬挂着金丝佛珠,一边推了推玳瑁边的眼镜,一边含笑向她打招呼。
她连忙回礼:“白医生——不,该称呼你白院长了。白院长,祝你生日快乐。”
白元璟虽然年轻,又是贵公子出身,但这三年却凭借过硬的医术救死扶伤,在燕京城闯出了名声,又自己出钱开办了医院,亲自出任院长。
白元璟笑容温和,抬手作请:“一楼太喧嚣吵闹了,我请三夫人上楼喝杯热茶。这样的雨天,适宜静心品茶。”姗
他永远都是谦逊有礼的姿态。
阳台布置了茶桌。
沈绣婉落座,下意识朝四周看了一眼。
白元璟在她对面坐了:“金城还没来。”
被轻易窥破心思,沈绣婉脸上忍不住掠过一丝狼狈。
白元璟替她沏了一杯茶,又把装满点心的碟子推到她面前:“这是我弟弟从香港带回来的饼干,我母亲很喜欢吃,三夫人也尝尝。”
“多谢……”姗
盛情难却,沈绣婉拾起一块。
可她满心都是傅金城。
她原本打算和金城一起来白公馆贺寿,但她根本就联系不上他。
她不知道金城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在陪周词白。
她咀嚼着饼干,压根儿尝不出滋味儿。
第四十五章 我是金城的太太
雨幕低垂,天色昏暗。砒
道路两侧的梧桐树被吹得沙沙作响,一辆黑色汽车溅着雨水飞驰而来,很快停在了白公馆门外。
白元璟端着茶杯从阳台上望过去:“好像是金城的车。”
沈绣婉连忙跟着望去,果然瞧见金城从车里出来,可他似乎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他一手撑开黑伞,一手绅士地打开后车门。
精致的金条带高跟鞋踩在地上,顺势钻出汽车后座的年轻女人烫着微卷的时髦短发,身段高挑纤瘦,领口搭着一条山茶花白丝巾,黑色束腰缎面连衣裙外面罩着件长风衣,风衣衣袂在秋风中摇曳翻飞。
金城把大半的雨伞向她倾斜,她含笑说了句什么,弯起的眉眼像是一泓月牙,她生得明艳清澈,气质也很高雅温柔,令人根本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两人撑着一把伞,朝白公馆走来。
“她就是周词白。”白元璟收回视线,看向沈绣婉的眼神里暗藏了一丝心疼,“你嫁到傅家那么久,应当听说过她。”砒
沈绣婉微微颔首,不自在地握紧手里的青瓷茶杯。
外面的风雨更大了。
沈绣婉暗道,金城这两日大约都在陪周词白。
他们十年没有见面,周词白又才离婚,他们该有多少话要说呀!
他们都是留过洋的新派人物,他们必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沈绣婉脸色苍白,起身道:“借用一下洗手间。”
她刚站起身就不小心扫落了放在茶几边缘的杯盏,上好的薄胎青瓷碎了一地,犹如崩坏绵延的春山。砒
沈绣婉怔愣。
这一瞬,她觉得她的生活像极了这只青瓷茶杯。
从周词白出现的那一刻起,她的丈夫便毫不犹豫地奔赴到周词白的身边,而她在燕京城的生活也即将随之分崩离析,也许他们的女儿再也盼不到爸爸回家。
她心里很清楚,相濡以沫的妻子,是敌不过年少时深爱的白月光的。
她的眼圈渐渐红了。
她蹲下身拾捡瓷片,被白元璟按住手。
白元璟看着她,女人低着头,因为害怕失去丈夫的缘故,整个人都在微微战栗,泪珠子一颗颗滚落在地,看起来狼狈而又辛酸。砒
她像是又回到了四年前,又回到了不被金城重视的那段年月。
白元璟的心脏像是被针扎到,密密麻麻都是不可言说的痛楚。
他蹙眉:“女佣会收拾的。”
“对不起。”沈绣婉哽咽,“我会赔你钱的。”
茶水在地砖上蜿蜒弥漫,空气里悄然氤氲开清雅的茶香。
白元璟把她扶起来,温和道:“茶杯能值几个钱?虽然茶杯碎了,但是你闻见没有,空气里倒是多了些茶香,我闻着,茶香要比所有的香水都好闻。咱们国家有句古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三夫人兴许失去了一些东西,但焉知未曾收获什么?”
男人的目光比往常都要温柔。砒
燕京的秋雨那样冰凉,可他的眼神却是暖的。
他的手仍然握着她的手臂,他握得那样紧。
沈绣婉怔愣片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敢置信自己的判断,但对上白元璟的视线,又确信自己没有想错。
她心底不禁生出一股恐惧和羞愧,连忙挣开他的手:“白院长,我……我去找金城他们。”
白元璟目送她匆匆下楼。
指尖捻着金丝佛珠,他知道今日是他唐突了。砒
可他实在是没能忍住。
他对沈绣婉,是初t见就喜欢的情意。
他隐忍克制了整整四年,只要沈绣婉一日不曾和金城离婚,他对她的情意就一日不能宣之于口。
而这样的疼痛和苦闷,他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
楼下宴会厅。
傅金城正引着周词白和宾客们熟识,虽然其中也有旧友,但周词白离开了太久,许多人的相貌都发生了变化。
沈绣婉突兀地出现在两人面前。砒
她道:“金城……”
傅金城看见她,刚刚还未说完的话尽数噎在了喉咙里。
沈绣婉脸色仍然发白,上前挽住傅金城的手臂,努力扬起一个微笑:“这位就是周小姐吗?你好,我是金城的太太。”
可她太过紧张惶恐。
她连最基础的笑容都做不好,看起来格外面容扭曲。
傅金城眉间轻蹙,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周词白像是未曾注意到沈绣婉的时态,反而温柔地握了握她的手。砒
她弯着眼睛笑道:“早就听说金城娶了一位温婉漂亮的太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是才从法国回来的,今日来白家赴宴,没料到汽车在半路上坏了,正巧金城路过,就捎了我一段路。我与金城十年没见,今日瞧见他,简直想象不到他和十年前会有那么大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