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过去了三年,她仍然记得那夜他掌心的温度,仍然记得那夜她的心跳得有多快。錺
那一刻,她以为她和金城的婚姻柳暗花明。
可是直到周词白回国,她才明白她在金城的心里什么也不是。
什么逃离命运、什么英雄救美,都只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对金城而言,那一夜只不过是他的举手之劳。
而她却为了那个举手之劳,心动沉沦多年……
值得吗?
雪花落在沈绣婉的眼睫上。錺
有些痒。
她无声地揉了揉眼睛。
回到傅公馆,已经是夜半。
除了几个上夜的仆佣,傅太太等人都睡了。
沈绣婉下意识放轻脚步。
公馆里开了暖气,比外面暖和许多,可是沈绣婉身处这样的地方,却没来由感受到一阵窒息。
今夜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不知道明天二嫂又要说什么。錺
她咬了咬嘴唇,正要去厨房拿热水给霜霜冲药,傅金城忽然把熟睡的霜霜交给她:“带孩子上楼。”
沈绣婉脸色发白,胸腔里漫上浓烈的悲哀。
她抱着霜霜,语气忍不住带上了质问:“你又要去见周小姐?”
傅金城没搭理她。
他径直叩响了小庆的房门。
他丝毫不顾忌已经是夜半,将紧闭的房门敲得砰砰响。
动静很快吵醒了傅公馆的所有人,众人披着厚实的大衣,带着不满的情绪纷纷下楼查看。錺
小庆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嘴里骂骂咧咧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打扰小爷睡安稳……觉……三叔……”
瞅到站自己房门口的人是傅金城,他的声音不禁小了下去。
瞟见被沈绣婉抱在怀里的霜霜,他脸上又涌出一股心虚。
傅金城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拖到客厅,抬手指了指霜霜包扎严实的小手,平静道:“你干的?”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令小庆感到一阵深深的恐惧。
他虽然是小孩子,却也知道三叔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交通部部长,就连总统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他突然“哇”地一声哭了。錺
他被傅金城吓哭了。
第七十七章 她的事,我不想跟任何人讲道理
“老三!”谁
薛琴贞从楼上看到小庆哭了,连忙大喝一声。
她飞快下楼,迅速把小庆搂到怀里,抬眸瞪向傅金城:“老三,你出息了,在外面吆五喝六也就罢了,回到家还要冲着小孩子发脾气!你有什么事冲我和你二哥来,你对小庆发狠算什么本事?!”
“小庆害霜霜左手受伤,在医院缝了七针,二嫂知道吗?”
薛琴贞的脸上掠过一丝心虚。
她瞟了眼抱着孩子的沈绣婉,语气极快地说道:“没想到,锯了嘴的葫芦也能搬弄是非!”
傅金城挡在沈绣婉和霜霜的面前:“二嫂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小庆必须道歉。”
沈绣婉看着他的背影,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谁
男人高大挺拔,像是一棵大树,正在为她和女儿遮风挡雨。
如果他能一辈子护着她们,一辈子为她们撑腰,那该有多好……
薛琴贞紧紧搂住小庆,嚷嚷道:“小孩子家家的互相玩闹,没注意受了伤也是有的。当时也没个佣人在旁边看着,就他们两个,难道霜霜说是小庆推的她,就真是小庆推的吗?!我们家小庆还说,是她自己摔倒的呢!”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
霜霜被她吵醒,瞧见客厅里的人群,又瞧见二伯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禁红着眼圈往沈绣婉的怀里瑟缩了一下。
沈绣婉轻声安抚:“霜霜别怕,爸爸在这里。”
小姑娘乖巧地点点头,挺起小胸脯,紧握住沈绣婉的衣襟:“爸爸妈妈都在,霜霜不怕……”谁
小堂哥总笑话她爸爸不回家。
可是现在,她的爸爸回家了,还要为她讨回公道。
她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面对蛮不讲理的薛琴贞,傅金城分毫不让:“我女儿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你——”
就算是撒泼耍横惯了的薛琴贞也哑口无言,震惊于傅金城的蛮横霸道。
她只得悄悄拽了拽傅锡词。谁
傅锡词还穿着睡衣。
他揉了揉蓬乱的头发,苦恼道:“小孩子吵架,咱们做长辈这么较真干什么?老三啊,这都几点了,为了芝麻大点儿的事闹成这样,你还让不让我们睡觉了?!”
“道歉。”
傅金城面无表情。
客厅另一头传来动静,是傅太太被这边的吵闹声惊醒了。
“妈!”薛琴贞牵着小庆,快步走到傅太太的身边,“你瞧老三,半夜三更把咱们弄起来,就为了小孩子吵架的事!您是没看见,他愣是活生生把小庆从房间里拖了出来,都把小庆吓坏了!小庆是您的幺孙儿,您可不能不心疼他!”
说着,忍不住抹起眼泪,又暗暗掐了一把小庆。谁
小庆会意,立刻嚎啕大哭。
哭声吵的傅太太脑袋疼。
她厌烦地瞥了眼沈绣婉,老三这些天都不在家,今夜突然跑回来,肯定是她这三儿媳妇请回来的。
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在孩子的事情上倒是个狠角色。
闹得家宅不宁!
她在沙发上落座,把小庆抱到怀里:“老三,依我看,小孩子的事情,咱们就不要插手了。何况小庆才几岁,他懂什么?你今夜这般恐吓他,瞧把他吓的,可怜见的……”
比起孙女,老太太到底是疼孙子的。谁
薛琴贞一边抹眼泪,一边抑制住笑容。
傅金城在另一侧沙发上坐了。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傅太太。
傅太太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老三,你看我作甚?”
傅金城笑了笑:“我幼时就被你们送去叔叔家里,后来在那边受了委屈,哭着偷跑回家找您的时候,您说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不能再哭了,您还说,最不喜欢看见男孩子掉眼泪。我记得,当年我也是小庆这般年纪。”
傅太太抚过小庆脑袋的手,不自然地僵住了。
她恍惚想起来,当年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谁
她的孩子太多了,金城又是很小就被送了出去,与她的感情不算深厚,她实在无暇顾及他,就随便找了个由头,把他打发了回去。
她没想到,金城竟然记到了现在。
小孩子的记性,竟然这么好的吗?
她有些心虚地望向傅金城。
他穿着黑色大衣,手里端着茶杯,脸上是笑着的,只是那副金丝眼镜的镜片折射出灯火,令人看不清楚他眼瞳里究竟藏着何种情绪。
她干巴巴地开口:“我……”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谁
半晌,她笑道:“有这样的事吗?怕是你记错了。”
傅金城没理会她的“健忘”,淡淡道:“霜霜才三岁,身体一向比同龄人虚弱,那只四方云龙纹花t瓶比她还高,她能推得动?小庆做错了事,就该向霜霜道歉。”
傅太太因为心虚和愧疚,没敢再吭声。
薛琴贞憋了一肚子气,只得狠狠拧了傅锡词一把。
傅锡词连忙嚷嚷:“就算小庆有错,难道霜霜就没有错吗?”
傅金城瞥向他。
他的目光太过冰冷晦暗,就算傅锡词是兄长,也忍不住生出畏惧。谁
傅金城收回视线,一字一顿:“就算今夜错在霜霜,我也要小庆道歉。霜霜是我女儿,只要是她的事,我不想跟任何人讲道理。”
他把茶杯重重搁在茶几上。
茶水溅出来些许。
整个客厅鸦雀无声。
最后,小庆哭着向霜霜说了对不起。
众人渐渐散了,薛琴贞牵着小庆,狠狠剜了一眼沈绣婉,骂骂咧咧地上楼睡觉去了,傅锡词跺了跺脚,只得跟上去哄她。
霜霜看了看傅金城,又看了看沈绣婉。谁
她搂住沈绣婉的脖颈,软软道:“霜霜想和爸爸妈妈一起睡……”
沈绣婉怔了怔,不觉望向傅金城。
男人似乎没有要返回医院的意思,径直上楼了。
她踌躇片刻,便也跟了上去。
只是霜霜的手到底缝了针,沈绣婉怕夜里睡熟了不小心压到她的伤口,便在哄着她睡着之后,把她抱回了她自己的小房间。
忙碌了一宿,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窗外还在落雪,今夜没有星星。谁
沈绣婉蜷缩在被窝里,注视着雾蒙蒙的窗外,小声道:“谢谢你。”
她知道,她其实不必道谢。
这一切,原本就是傅金城该做的。
但是她鬼使神差就说出了这三个字,仿佛她和她的丈夫之间就应该如此客气。
她又想,也许周词白就从不会和金城说对不起。
傅金城没接话。
女人身上馥郁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他翻身向里,从背后抱住了沈绣婉。谁
他并不是纵欲的人,但他似乎很长时间没和沈绣婉做那种事。
沈绣婉小声问道:“你在医院里陪着周词白的时候,也与她这样吗?”
傅金城解开她衣扣的手顿了顿。
清晰地察觉到女人声音里的醋意。
他在黑暗中弯起薄唇,有些恶劣地骗她:“是。”
第七十八章 他又去看周词白了
沈绣婉的身体骤然僵住。栓
她猛地推开傅金城,迅速蜷坐到床榻一角:“你别碰我!”
她紧紧抱着被褥,在黑暗中急促地喘息,心脏宛如受到刺激般剧烈地收缩膨胀,仿佛下一刻就会在胸腔里爆炸。
她的脑子里,浮现出她的丈夫和周词白欢爱的画面——
在她孤零零守着霜霜的时候,在她一个人枯坐到天亮的时候,他抱着年少时的情人耳鬓厮磨,在床榻上做着曾与她做过的那些亲密的事。
自然,他和周词白还会有许多话说。
他们在漫长的冬夜里,在彼此的体温之中,尽情诉说十年来的思念,也许他们还会谈论彼此婚姻的不幸,也许金城会告诉周词白,他娶了一个多么不讨人喜欢的乡下太太。
背叛……栓
沈绣婉突然想到了这个词。
她胃里翻涌出一阵阵恶心,颤抖着声音强调:“你别碰我……”
傅金城也坐起身。
他没料到,沈绣婉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虽然在医院里照顾周词白,但并没有碰过她,每天探视完毕,他都会坐方副官的汽车回私宅休息。
他揉了揉眉心。
他只不过是起了一点玩心,想看沈绣婉为他吃醋,权当做夜里的一点小情调,却不想她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要跟他这样闹。栓
仿佛他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兴致全无,缓声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抗拒这桩婚姻。后来我提出离婚,是你自己不肯。沈绣婉,你明知道我爱的女人是谁,你也明知道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即使如此你依然不肯离婚。现在你又要跟我闹,你以什么立场和我闹?现在的处境,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不是吗?”
房间里一片昏暗。
浅薄的雪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沈绣婉隐约能看见傅金城的轮廓。
明明房间里暖气充足,她凝视男人,却忍不住浑身发抖。
是啊,她确实没有立场,管束他和哪个女人在一起。
她算什么呢?栓
妻不像妻,友不像友。
像是被傅爷爷硬塞给他的一块旧抹布,被他这样的嫌弃。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对他失望过,不是没有产生过离婚的念头。
可是……
可是,他总是在她快要积攒到足够的失望的时候,给她一点甜头尝,像是故意吊在兔子面前的胡萝卜,她眼巴巴地看着那根胡萝卜,她以为她再稍微努力一点点就能够到,但其实穷尽毕生心力,她也触及不到半分。
他用阴晴不定的态度,令她在感情中患得患失日渐卑微,她亲手捧着自己的心献给了他,从此自己的情绪和人生都被他彻底掌控。
他用暧昧编织成一张情网,轻而易举就把她困在了这里。栓
从此,逃不脱,放不下,舍不得。
她十六岁就嫁给了他。
那一年她还懵懂无知青涩稚嫩,还不知道什么是齐大非偶,她只知道自己对这个英俊矜贵的男人一见钟情,他是她这辈子喜欢的第一个男人,是她深爱的丈夫,是她仰望了整整七年的英雄。
整整七年了,他却从未回头看她一眼。
泪水悄然积聚,直到涌出眼眶。
沈绣婉低下头胡乱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从前没出嫁的时候,一年到头也哭不了一次。女人真是奇怪,怎么自从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变的特别容易掉眼泪呢?”
她说话的时候,唇边噙着无奈自嘲的弧度。栓
其实她自己很清楚,并非是喜欢一个人才会变的爱掉眼泪,而是因为那个人不值得,所以才会惹她掉眼泪。
泪水沾湿了几绺乌黑的鬓发,显得女人的脸苍白消瘦,她的眼睛偏圆,她才二十三岁,瞳孔里还捎带着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鼻翼上那粒朱砂小痣令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幼小,并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女人。
因为深爱一个人,她含泪的眼多了几分缱绻风情。
她凝视自己的丈夫,哭过后的声音带着沙哑:“金城,你不喜欢我,所以你也不想我继续喜欢你,你盼望我爱上别的男人,然后和你离婚,是不是?”
傅金城眼眸晦暗。
他被沈绣婉爱了七年。
他知道她爱一个人的时候有多么全心全意,有多么可怜可爱,她恨不能为那个人毫无保留地献出整颗心。栓
如果将来有一天,她的眼睛里出现了别的男人,他会如何呢?
大约会松一口气吧?
毕竟他一直渴望结束这段长辈包办的旧式婚姻。
他这么想着,从床头柜上拿起那副金丝眼镜戴上。
他轻声:“是。”
话音落地,女人本就难过的脸上更添几分悲哀。
她深深低下头去,细白的双手紧紧攥住被褥,细弱的双肩轻轻颤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栓
泪珠一颗一颗滴落,将宝石蓝的绸面被褥染成一朵朵深色。
傅金城拧眉。
他伸手按住沈绣婉的手,女人的眼泪砸下来,恰巧落在他的手背上,那温度竟是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