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沈绣婉……
她只不过是他们生命里的配角,只不过是戏台子上的丑角。
今后燕京城的权贵圈子再提起三少奶奶,只会称赞周词白大方得体、高贵优雅,和金城门当户对旗鼓相当,谁还会想起她这个乡下嫁过来的短命前妻呢?
她爱了金城整整七年。
她曾经为金城做过的那些事,为他学洋文,为他烫卷发,豁出脸面自尊与他圆房,大约会被所有人当成街头巷尾的趣闻谈资。
她沈绣婉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是个一败涂地的输家。雟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难受地扶着墙剧烈呕吐起来。
康奈尔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他一把揪住沈绣婉的头发,朝她肚子就是狠狠一脚!
他捂着鼻子,嫌弃地厉声骂道:“臭女表字,脏死了!”
沈绣婉狼狈地蜷缩在地上。
原本就隐隐生疼的肚子,越发痛得强烈。
整个腹部像是坠了一坨沉重的铅块,巨大的下坠感拉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她眼前一阵阵天旋地转。雟
明明是刺骨寒冷的冬天,豆大的冷汗却从她的额角滚落,连贴身衣衫都被冷汗浸湿。
寒意顺着地板缝隙侵袭她的四肢百骸,她紧紧抱着自己蜷缩成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住身体的热量。
恍惚之中,她记得白元璟曾经说过,她这胎并不稳。
再加上康奈尔踹她的这一脚……
“孩子……”
沈绣婉隐隐预感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恐惧如潮水来袭,她紧紧护住肚子,泪水不受控制地潸然涌出。雟
康奈尔吃惊地看着鲜血染红了女人的衣裙,不敢置信地喊道:“你是孕妇?!”
沈绣婉疼得嘴唇发抖。
她仍然紧紧护住肚子,仿佛只有如此,她才不会失去这个孩子。
她抬起哭红湿润的眼睫,哀求道:“送我去医院……”
白元璟的医术那么好。
现在去医院,他一定有办法保住她的孩子的!
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沈绣婉哽咽不成声,在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面前,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一只手无力地搭在他的鞋尖上,姿态卑微到了尘埃:“求你了,求你了……”雟
……
傅金城包下了整座燕京大饭店。
随着天色暗下来,饭店张灯结彩,内外灯带同时亮起,巨大的七层水晶吊灯璀璨耀眼,绣着“祝周词白小姐生日快乐”字样的红色绸带高高悬挂在半空中,装饰着无数彩灯和飘带。
第八十八章 他娶了沈绣婉,却对她不闻不问
宾客们陆续到场。澍
都是燕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男人们西装革履,女人们或着旗袍或着西式晚礼裙,冬季时节这些名流权贵圈子里的女人最喜爱用雍容的皮草作为点缀,尚未开宴,大厅里已是鬓影衣香觥筹交错。
空气里弥漫着脂粉和食物的香气,侍应生端着托盘来来往往,一座金色的香槟塔在会场中高高耸立,折射出今夜的鼎盛繁华。
傅金城亲自出面招待来宾,彼此寒暄之际,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省略掉沈绣婉这个名字,仿佛她这个人在他们的圈子里从未存在过。
宾客们到齐的时候,周词白在音乐声里缓缓下楼。
她今天穿了一袭长及脚踝的正红色鱼尾开衩裙,挽着白狐狸毛披帛,精致的黑色蕾丝手套勾勒出女人纤细的手臂线条,留长的黑发烫成了大卷,鬓角簪了一朵细珍珠攒成的玫瑰花。
她生得杏眼桃腮,眉眼极致明艳却不俗气,微微上挑的眼尾透出对繁华司空见惯的风情,饱满的红唇含着温情的笑。
金碧辉煌热闹喧嚣的大厅,为她的美貌而沉静了一瞬。澍
等回过神,白家二少兴奋地吹了一声口哨:“寿星来了!”
周词白在潮水般的掌声中,挽住傅金城的手臂。
她落落大方道:“谢谢大家赏脸,前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
“我们倒是没什么,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罢了!”白家三少凑上前献殷勤,“只是三哥为了给周姐姐筹备这次宴会,私底下可是花了很大的功夫!”
“对了,我听说三哥还给周姐姐准备了生日礼物,”白家二少怂恿,“三哥,你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呗?!”
话音落地,众人都起哄着要看礼物。
傅金城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锦盒。澍
宾客之中,有人惊喜喊道:“是戒指吗?!”
戒指代表着特殊的含义。
众人一听,顿时更加起哄。
傅金城打开来锦盒,里面并不是戒指。
是一根钻石项链。
项坠是用整颗蓝宝石雕琢成的鸡心,足有小女孩的半个巴掌那么大,晶莹剔透湛蓝神秘,像是从大西洋深处挖出来一块冻海,无数颗完整的钻石镶嵌在蓝宝石周围,在华灯下折射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四面八方传来震惊的吸气声。澍
这样漂亮的蓝宝石世所罕见,就算在场的人都是对珠宝司空见惯的权贵名流,也忍不住为之惊艳倾倒。
周词白眨了一下眼睛。
她还以为,金城会送她戒指。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笑道:“金城,不如你亲手替我戴上?”
“好。”
傅金城站在周词白的身后,将她的头发抚到一侧胸前,垂着眼帘替她戴上这根蓝宝石钻石项链。
扣上锁扣的时候,傅金城的脑海中忽然涌出一些遥远的片段。澍
那是妈五十大寿的时候。
沈绣婉想打扮得隆重些,于是取出那条珍藏的翡翠项链,只是她总也扣不好项链锁扣,最后还是央求他替她扣上。
当时他们才圆房没两天,她坐在梳妆台前,盘着低低的发髻,小脸上薄施脂粉,穿的似乎是一件丁香紫的旗袍。
他在背后给她戴上项链的时候,余光注意到她正从镜子里偷看他,杏眼晶亮满含爱意,脸颊比胭脂还要红。
会场灯火辉煌。
傅金城的眼眸莫名晦暗。
这样盛大的宴会,他并不愿意想起沈绣婉。澍
他将她从自己的脑海中驱逐出去,淡淡道:“好了。”
四周顿时传来赞叹声:
“真漂亮呀!三爷出手就是阔绰!”
“也就周小姐这等绝色,才配拥有如此珍贵的项链!”
人群里,又有几个女人忍不住议论道:“周小姐和那个乡下来的女人,在三爷心里的分量到底是不一样的。我就从来没有在那个女人的身上看到过这么贵重的项链!”
“这根蓝宝石钻石项链,起码十万块大洋起步!不仅是首饰,更是罕见的藏品!周小姐不愧是三爷藏在心尖尖儿上的人物,这么多年过去,对她依旧一往情深!”
“要不怎么说男人的白月光比他们的太太还要紧呢?诶,说起来,那个乡下女人办过生日宴会没有?”澍
“……”
她们的声音很低,却还是传入了傅金城的耳朵里。
他牵着周词白的手,眼底泛起一丝涟漪。
他并没有给沈绣婉办过生日宴会。
七年里,一次也没有。
她的生日和母亲的生日恰好在同一天,世上没有晚辈和长辈一起庆生的道理,所以大家便干脆从不提起。
他也没有给沈绣婉送过生日礼物。澍
母亲五十大寿的那年,他倒是给刘曼玲准备了一根钻石项链,沈绣婉看见之后误以为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天清晨很是期待欢喜。
只是后来,她在刘曼玲的脖子上看见了那根钻石项链。
他早已忘了她看见项链的那一刹那,是什么表情。
他只记得,当年他很嫌弃她。
就算是赴宴他也要离她远远的,他又怎么会在乎她是何种心情?
“金城?”
周词白见他出神,忍不住柔声轻唤。澍
傅金城回过神,道:“该切蛋糕了。”
随着重金聘请的乐队演奏起《生日快乐歌》,宾客们一边拍掌打节拍,一边哼唱起“祝你生日快乐”,饭t店里面的灯光渐次灭了下去,几位侍应生推着插满蜡烛的生日蛋糕缓缓走了过来。
整整三层的奶油大蛋糕。
裱花精致洋气,据说是特意从申城冠生园请来的蛋糕师傅做的。
蜡烛燃烧着,温暖的烛光照亮了周围的每一张笑脸。
白家二少笑嘻嘻道:“周姐姐,你快许愿吧!”
周词白闭上眼,对着蛋糕双掌合十。澍
过了片刻,她踮起脚尖吹灭了那些蜡烛。
有好事者起哄,问周词白许的是什么愿,她笑着敷衍过去,目光却忍不住悄悄望向傅金城。
从前每年过生日,金城都会抱着她的腰,温柔地哄她告诉他许的是什么愿望,然后第二天,她就会收到他送的礼物,正是她的生日愿望。
这一次,她也在等金城问她。
可是并没有。
金城只是把刀递给她:“切蛋糕吧。”
周词白顿了顿,才继续微笑:“好。”澍
所有人都看着周词白切蛋糕。
傅金城的目光无法聚焦,眼前精美昂贵的冠生园大蛋糕逐渐模糊暗淡。
他想起母亲五十大寿的那天也是沈绣婉的生日,因为没有人给她庆生,所以她自己从厨房剩余的半块蛋糕上,切了一小块给自己庆生。
可是傅公馆里的女佣瞧不起她。
她们骂她是乡下来的丫头没吃过好的,白天不好意思多吃,晚上背着太太她们偷吃。
他娶了沈绣婉,却对她不闻不问。
原来那些年,她连吃一块蛋糕都会被骂……澍
第八十九章 她再也不要,再也不要爱上金城
太阳沉入了地平线。
随着黑暗笼罩燕京城,繁华的街市华灯初上,在这条遍布饭店、酒家、舞厅、剧院的大街上,色彩斓的招牌随处可见,处处都是灯红酒绿熙攘热闹。
沈绣婉独自在房间里醒来。
窗外的灯光幽幽地打在地板上,她躺在光里,此间寂静无声,隐约能隔着窗听见外面的笑闹和喧哗。
康奈尔没有帮她拨打医院的电话。
大约是被她流的血吓到,他没想闹出人命,因此直接跑路了。
沈绣婉的嘴唇苍白皲裂,面色更是白如金纸。
鼻尖萦绕着血腥味,肚子还在隐隐作痛,那种丝丝缕缕如跗骨之蛆的痛感,像是有人在不停的用铁丝搅动勾弄她的五脏六腑,令她产生一种整个人都在生锈的错觉。
她勉强蜷缩起身子,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裳,借着窗外的灯光,她看见鲜血染红了身下的衣裙,红到发黑的血液干涸黏固在地板上,深深渗进了缝隙之中。
她茫然地伸出手,用指甲抠弄了一下血渍。
她知道的孩子没有了。
在这个陌生的房间,在这个冰冷的夜晚,悄无声息地流掉了。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闭上眼,在昏暗中无声地悲泣。
窗外的灯光恣意闪烁,夜市一如既往纸醉金迷醉生忘死。
过于璀璨耀眼的灯光,遮蔽了夜空。
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沈绣婉觉得自己好像迷失的一片云,从江南飘到遥远的北方,在这座陌生而又新潮的城市,完全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想回家了。
她想回到爷爷给她亲手雕刻的那架拔步床上,放下帐幔,躲在被窝里狠狠地哭上一场。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仍然还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被爷爷捧在掌心里宠爱的小姑娘。
她仍然可以穿着攒钱买来的旗袍和绣花鞋,骄傲地跑进巷口的市集里,用妈妈给的两角钱买上一兜菱角和海棠糕。
在故乡,曾有许多少年郎喜欢她。
他们会买糖葫芦哄她开心,会爬上墙头扮鬼脸逗她高兴,会带她坐乌篷船去乡下摘花生,就像白家兄弟向周词白献殷勤那样为她花心思。
她也曾被许多人疼爱。
她再也不要,再也不要爱上金城。
傅金城的身影从脑海中掠过。
沈绣婉忽然崩溃般放声大哭。
那哭声悲恸绝望,摧人心肝。
一声声都是爱,一声声都是恨。
寒夜漫长。
沈绣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哭不出来了。
眼睛酸胀难受,但她似乎再也流不出眼泪。
她麻木地爬到窗边,用力推开了紧闭的窗户。
这里是饭店六楼。
下面的道路上车水马龙,那些权贵名流开着汽车路过,忙着奔赴今夜的宴会和应酬。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沈绣婉蓬乱的长发,露出那张尖俏苍白泪痕干涸的小脸,杏眼里倒映出满街灯火,瞳孔黯淡毫无情绪,像是丢了魂儿一般。
夜空飘零几朵细雪,柳絮似的轻薄。
雪花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像是感觉不到寒冷,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夜里的燕京城。
纤细的手指紧紧按在窗台上,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了跳下去的冲动,她想是不是只有她死了,金城才会真正看她一眼,才会真正被她牵动情绪?
但她又觉得不会。
她在他的心里,是想要舍弃的包袱,是没有价值的野草。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为了野草的枯萎而难过?
对面转角的燕京大饭店,突然传来热烈的掌声。
沈绣婉怔怔望过去,瞳孔不禁微微缩小。
隔着街道和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她看见楼上的宴会厅华灯璀璨金碧辉煌,燕京的权贵名流济济一堂,正围着一对年轻男女。
是金城和周词白。
他们在庆生。
随着周词白切开那只精致漂亮的三层生日大蛋糕,周围的人一边鼓掌一边祝她生日快乐,欢乐的气氛似乎快要融化掉这个寒冷的冬天。
周词白是今夜的主角,她穿着明艳的红色晚礼裙,佩戴着昂贵的蓝宝石项链,腰肢细软不盈一握,金城的手覆在她的腰间,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登对。
她一边依偎在金城的怀里,一边仰头看他,幸福得眉眼弯起。
隔着街角,雪花落在了沈绣婉的睫毛和嘴唇上。
她失血过多的脸,比雪花还要苍白。
因为白天撞到床角的缘故,她额头上还有个新疤,蜿蜒滑落的血渍在脸颊旁干涸凝固,形成了狼狈丑陋的阴影,散乱的长发夹杂着白雪,明明才二十三岁的女人,此刻却像是灰白了头发。
她孤零零置身于这间昏暗阴冷的房间,一眨不眨地凝视对角灯火辉煌的大饭店,她觉得自己像是躲在臭水沟里,眼巴巴窥探别人幸福的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