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绣婉很想把父亲叉出去。
她父亲确实“生财有道”,爷爷走前还在赚钱的绣馆,到了他的手里,短短几年就欠下了巨债!
她父亲还想把沈耀祖塞到她的纺织厂当经理。
面对不靠谱的父子俩,她宁肯每个月给他们五十块零花钱,都不肯叫他们插手她的生意。虴
她把报纸放在茶几上,平静地看着那张照片,道:“我和金城离婚了,现在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再称呼他‘姐夫’,也不要去上海找他,免得叫人误会。”
“姐,”沈耀祖好奇地压低声音,“你不会真和那个姓白的在一起了吧?虽然说他也挺好的,但医生哪比得上当官的,你怎么拎不清呀!”
“去厨房看看你大妈吧,”沈绣婉不想再提起傅金城,“她这几天挺想你的。”
到了傍晚,白元璟来了。
他给何碧青买了一盒进口的护肤品,何碧青喜欢的不得了,连忙抱着礼盒去厨房拆给余妈和庭芳她们看。
他还给沈绣婉买了一条围巾。
纯白的羊绒围巾,很时髦的外国货,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虴
沈绣婉很喜欢:“你每次来都要带礼物,幸而你是白家的少爷,若只是个普通医生,哪里负担得起这样花钱?”
她知道白家有钱,非常有钱。
除了在燕京、天津、上海等城市开办医院,还在国内外经营医疗器械的生意,名下各国的房产和庄园不计其数。
但具体有多少钱,她就不清楚了。
“不过是送些小东西,难道就能把我送穷了?”白元璟也笑,拿过围巾,“我替你围起来。”
已经是入冬的时节。
吹过天井里的风有些寒意。虴
沈绣婉站在廊下,任由他替自己围上围巾。
纯羊绒的质地又暖又轻,和肌肤接触时软软糯糯的。
她半垂着头,白元璟替她把那根乌黑的辫子从围巾里面拿出来,却不期然弄散了她的发绳。
满头青丝在他的掌心散落开,像是深秋的落叶。
她诧异回眸,晚风吹拂着她的秀发,极致的黑色与白色交相错映,她的杏眼在黄昏中明亮如星辰,微启的红唇干净饱满,似乎比羊绒围巾还要柔软温暖。
白元璟眸色渐深。
他忽然靠近,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虴
他身上带有好闻清冽的松香,还有医院消毒药水的味道。
沈绣婉怔愣片刻,瞳孔迅速缩小。
绯红色从耳根子开始蔓延,逐渐爬满了她的脸颊。
她捂住嘴,仓促地跑上了楼。
挂在回廊里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散发出暖橘色的光晕。
何碧青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笑眯眯地叫道:“吃饭了呀!咦,阿婉呢?”
白元璟回过神:“她在楼上找东西,我去叫她。”虴
他上了楼,站在沈绣婉紧闭的闺房外。
迟疑片刻,他叩了叩门:“婉婉。”
第一百零八章 一百零三张船票
沈绣婉靠在门后。者
房间里电灯昏暗,她一手撑在门上,一手摸着羊绒围巾。
眼睫在白皙如玉的面颊上投落扇形阴影,她半垂着眼帘,近在咫尺的叩门声笃笃笃的,像是叩在了她的心上。
她慢慢抬起头。
房间对面的窗玻璃上照出自己模糊的面容,她的头发是散乱开的,在这样漫长清凉的秋夜里,那轮廓显得有些光怪陆离,好像有什么怪物躲在窗外偷看她似的,叫她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她忽然有些奇怪地想,她和元璟因为金城而相识,已经认识六年了,这六年里,他叩过几次门呢?
他那样的背景身世,肯定见识过很多优秀美好的女人,只要他想,也许他连门都不需要敲,她们自己就会心甘情愿把房门钥匙双手奉上。
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一类,他为什么会执着于叩开她的门呢?者
“婉婉,”门外又传来声音,“咱们今夜,把话说开,好嘛?”
沈绣婉咬住唇瓣,迟疑了很久,才垂着头打开门:“外面冷,你进来坐。”
她避着白元璟的眼神,给他泡了一杯热茶。
白元璟端起陶瓷茶杯,寒夜里,清新馨沁的茶香扑鼻而来,碧绿色的茶叶在水中沉沉浮浮,掌心一片温暖。
他坦诚道:“六年前,咱们在傅伯母的五十大寿上相识,那夜金城他们都在客厅打牌跳舞,唯独咱们两个在走马楼听雨,你还记得吗?”
沈绣婉点点头,红着脸在他对面坐了。
白元璟弯起眉眼:“那个时候,我就钟情你了。”者
沈绣婉吃惊地抬起眼,对上男人炽热真挚的视线,又连忙垂下头。
那个时候……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仍然什么也不懂,像是乡下姑娘进城,被燕京城里贵妇小姐们排挤,连刘曼玲那样没有名分的舞女都敢当着她的面和金城眉来眼去。
元璟说从那个时候起就钟情她,可他钟情她什么呢?
她抬手抿了抿鬓发,女儿家的羞怯t作祟,没好意思问出口。
“可你当时还是金城的夫人,”白元璟继续道,“道德感束缚着我,使我不能对你做什么,只能在你生病住院的时候,竭尽所能帮你一些。后来你和金城离婚,我心里是非常高兴的,当时就预定了第二年春来南方开医学交流会的计划,因为我知道上海离你的故乡很近,我想来看你。”
沈绣婉再次吃惊。者
那年上海的医学交流会,竟然是为了她?
她心底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当年她爷爷过世,她盼望金城能和她一起回家乡奔丧。
她在火车站望眼欲穿地等了他很久很久,直到最后火车开动,也没能等到他。
可是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个人,为了她不远千里而来,想方设法借用医学交流会做遮掩,只是为了光明正大地来她的故乡看她一眼。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惦记着,是这样的感觉……
沈绣婉鼻尖泛酸,忽然就红了眼眶。者
白元璟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连忙道:“你别哭呀,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沈绣婉使劲摇头,哑声道:“没有,你没有说错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还带着一点南方姑娘特有的娇气。
她哭,只是因为对过去的自己感到委屈和不值。
她的眼泪令白元璟心生怜爱。
他从钱夹里取出厚厚一沓船票,按照时间顺序,认真地排在桌上。
他道:“你瞧,这是这两年来,我在上海和姑苏之间的往来船票。医院太忙了,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事抛下那些千里迢迢来找我看病的人,我只有周末才能过来看你,所以总共只攒了一百零三张船票。婉婉,这一百零三张船票能打动你吗?如果不能,我愿意再攒一百张,两百张,五百张,直到能打动你的那一天!”者
一百零三张船票……
沈绣婉怔怔的。
她轻抚过那些船票,眼眶里逐渐积满了泪水。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对面的男人。
灯火下,他容貌俊美气度清贵,明明是北方男人,骨子里却偏执地满怀南方的柔情,像是江南的春雨,无声无息地浸润万物,无声无息地占据了她的生活和岁月。
她想,也许她是愿意和这样一个男人共度余生的。
她脸红红的,只抿着唇儿不说话。者
白元璟探究:“婉婉,你现在对我,是个什么态度呢?”
沈绣婉暗暗攥紧双手。
闺房寂静,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楼下又传来何碧青催促吃饭的声音。
沈绣婉犹如受惊般忽然蹦起来,拽住白元璟将他往门外推:“你先下楼,我梳个头发就来!”
“婉婉——”
白元璟不肯走。者
他一手撑在门框上,一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往怀里一带。
两人靠得这么近,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婉婉,你对我,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白元璟一边压低声音询问,一边慢条斯理地解开沈绣婉的羊绒围巾,同时缠上两人的脖颈,像是生怕她跑掉了似的。
他捧起沈绣婉的脸颊。
天井里起了夜风。
女人本就散开的秀发在风中肆意飞舞,衬得那张白玉般的小脸不知所措,呼吸间爬满了胭脂似的红晕,她漆黑的睫毛扑闪扑闪,紧张的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才好。者
白元璟忽然笑了起来。
“婉婉,你不敢看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等待了片刻,没等到沈绣婉回答,便干脆低头亲吻她的唇。
沈绣婉没料到这人如此大胆。
她瞳孔放大,羞臊地凝视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
她印象里的元璟,温润如玉斯文端方,怎么私底下这样强硬?
一吻毕,沈绣婉扭过脸不肯理他。者
白元璟的耳根亦是攀上了几丝红晕。
他解开羊绒围巾,宠溺地揉了揉她散乱的长发:“江南的姑娘,都似你这般面皮薄吗?婉婉,你太容易脸红了。”
沈绣婉咬牙,羞恼地“砰”一声关上了门。
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她拿桃花木梳一点点梳通顺头发。
抬眸望向镜子,她那张脸仍然红红的,在这样的秋夜里泛出桃花般光艳夺目的色泽。
她这算是和元璟在一起了吗?
沈绣婉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者
第一百零九章 她遇见了金城
第二天白元璟回上海,沈绣婉去码头送他。龠
初冬的清晨,苏州河白茫茫的,岸边的野草挂了霜,早起的渔民和装货的工人已经忙碌起来,赶早集的小贩支开摊位,叫卖稀饭包子油条,食物香气和吆喝声驱散了寒意。
白元璟替沈绣婉拢了拢羊绒围巾:“咱们俩的事,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伯母?”
沈绣婉听他的语气似乎有点急迫。
她想了想,回答道:“元璟,这件事,须得先请示过你的父母。”
她和元璟出身悬殊。
她的母亲不是问题,元璟的家庭才是问题。
她不想让母亲空欢喜一场。龠
“你说得对,”白元璟牵着她的手,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蛋,“我父母那边我会做工作,你不要操心。婉婉,你这样好,他们没有不喜欢你的道理。”
沈绣婉发现,白元璟真的很喜欢亲她。
眉心,脸颊,嘴唇,手背……
以前金城亲过的、没亲过的地方,他都小心翼翼地亲了个遍。
四周人来人往,不时有人笑着往这边看。
她有些害臊,小声催促道:“你快上船吧。”
白元璟舍不得走,又捏了捏她的脸蛋:“冬天皮肤容易皲裂,下次来,我给你带一套法国的护肤品。对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皮货?我给你买一件狐裘好不好?我记得你以前有一件白狐狸毛大衣,你穿那个很好看。我瞧上海滩那边的时髦女子,冬天的时候都喜欢穿皮草配高跟鞋。”龠
“诶呀,你快走吧!”
沈绣婉红着脸,把他推上了渡船。
这人私底下黏黏糊糊的,明明才只是刚谈恋爱,他却像养小孩儿似的,恨不能替她把所有东西都购置齐全。
他这样花钱如流水,幸而他是白家的少爷,否则就他当医生的那点工资,早就不够花了。
送走了白元璟,沈绣婉坐黄包车回家。
迎面而来的风透着寒意。
沈绣婉紧了紧羊绒围巾,一想到再过几天又能见到元璟,心里就充满了期待,仿佛整个人都变得热乎乎的。龠
从前她喜欢金城的时候,也很盼望见到他,但那份盼望之中多了一些忐忑和畏惧,她会非常在意金城对她的看法,会绷着神经应对四周探究的目光,以致处处警惕时时小心,端着傅家三少奶奶的架子,唯恐被人看轻了去。
但是和元璟谈恋爱,并没有那种紧张的感觉。
她就是她,她可以很坦然地做自己。
她本来就不是高门大户的千金,这没什么可这遮掩的。
……
周五的夜里,沈绣婉整理完纺织厂秋季的账单,接到了白元璟打来的电话。
他这周要临时给三名外地送来的重病患者开刀,恐怕来不了了。龠
听筒里,白元璟的声音充满了愧疚:“婉婉,我已经托了人把礼物捎带给你,真是对不住。”
沈绣婉是能理解他的。
医生本就辛苦,更何况他这种顶尖的医生。
元璟的一个下午,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陪伴,可是对那些千里迢迢赶来求医的病人而言,却是从阎王手底下抢出来的一条命。
挂断电话,何碧青凑到旁边问:“白院长周末不来哦?”
沈绣婉点点头:“他要做几场手术。”
“年纪轻轻的,真是辛苦……”何碧青感慨,忽然提议道,“他没空过来,但你有空去看他呀!这两年总是他来得多你去得少,婉婉,你也该心疼心疼他。”龠
沈绣婉觉得母亲这番话很在理。
她买了次日一早的船票,去上海见白元璟。
她知道白元璟的住宅。
他在上海复兴公园附近购置了一栋洋楼,还给了她一串钥匙。
沈绣婉决定给白元璟一个惊喜,因此没事先跟他打招呼,打算下渡船以后先坐车去他的住宅等他。
码头上人挤人。
沈绣婉拎着几个袋子,有些狼狈地挤到路边,刚拦下一辆黄包车,不期然被一对父子抢坐了去,就连手里的袋子也被他们挤到了地上。龠
她连忙弯腰拾捡。
恰在这时,一辆黑色汽车从她面前经过。
车里坐着的男人西装革履,戴了一副金丝眼镜,正翻看手里的文件,也不知怎的,他突然鬼使神差的朝路边望去,纤细柔弱如百合花般的女人正撞进他的眼瞳。
傅金城的脑海空寂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沈绣婉?
熟悉的名字在心中炸响。
他出神的这一刹那,汽车已经驶出很远。龠
方副官一边开车,一边滔滔不绝:“您别说,这上海真是繁华,难怪国内国外的人都喜欢来这里……也不知道您那位同学的船到了没有。”
傅金城紧紧攥着文件。
半晌,他道:“倒回去。”
“什么?”方副官以为自己听错了。t
“把车倒回去。”
方副官张了张嘴:“三爷,咱们……咱们不是去接您的同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