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总。”
她不自在地应着。
终于,电梯上到二十七楼。
迟觅到了安望宁的办公室。
坐在办公椅上的女人,正背对着她打电话。
听到动静后,她匆匆挂断了电话,将椅子转了过来。
安望宁看着满脸拘束的迟觅,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夹,甩在了她面前。
迟觅低头去捡,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她困惑地拧起眉头,“这是我的吗?”
安望宁说:“你办公桌里翻出来的。”
随手翻到最后,她看到了自己的签名。
——迟觅。
也确实,是她自己的字迹。
那么,想要离婚的不是封诣寻,而是她自己。
她甚至连字都签了。
安望宁看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大门。
她颓然地靠在椅子上,抬眼看自己的女儿。
安望宁说话的语气,似是在教训她。
“封镇弘寿宴之前,你还想和他离婚,现在跟我在这里演鹣鲽情深了是吧?”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觅觅,你是我的女儿。”
“不管你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你得明白,妈妈总是为你好,不会害你。”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听我的话呢?”
“你不是答应过我了吗?永远以我们母女俩的利益为先。”
“你瞧瞧你现在,一天天在做什么!”
“正事不干,待在家里浪费时间,这是你该做的事情吗?”
“你说你不记得,但你二十七了,觅觅,你不是十七岁。”
迟觅站在安望宁的办公桌前,翻了翻手中这份草拟的离婚协议书。
她似乎没在听母亲的训话。
草拟的协议书中,她只要了琳琳的抚养权。
除此之外,任何财产她都不需要。
就这么,想要离开他吗?
她很想知道,自己当时是怀揣着何种心情,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安望宁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话。
“妈妈这辈子辛辛苦苦,为的可都是你!”
“觅觅,妈妈现在需要你,安达也需要你。”
“他和你结婚,对你好不好,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得到什么!”
“你脑子坏掉了,难道就打算这辈子,一直这样下去吗?”
“你现在不能和他离婚,更不可能以你想的这种方式。”
“你应该懂妈妈在说什么,妈妈都是为你好。”
她反反复复地说,她都是为了她好。
迟觅听了只觉得头痛。
似乎,世界上所有的父母,都爱说这句话。
她头一次觉得,这句话是如此的刺耳。
啰嗦了大半天,安望宁顿了顿。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重点:“跟他提股权的事情,别跟我说,你现在还拿不到手。”
以前她说没有感情,现在他们可是恨不得满世界说他们很恩爱。
迟觅听到这句话,瞪大眼睛看着她。
险些拿不住手里的东西。
她真是铁了心要把她当吸管,去吸别人的血。
“妈妈……”
迟觅喃喃地喊她,心绪纷乱。
自己想都不敢想,去触碰不属于自己的根本利益。
她对封家的情况根本不了解,怎么可能跟封诣寻说这种事情。
望着母亲眼里的狠厉决然,她想起了那日,与罗因的会面。
爸爸的背叛,对妈妈来说,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
自己眼中那个对她总是格外宽容的母亲,已经不复存在。
她可怜的妈妈,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好丈夫。
作为女儿的自己,不可能再丢下她。
这几年来,她一定为了母亲,努力地在做一个对她有用的人。
迟觅捏紧了手中的文件,薄唇紧抿。
她心知,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安望宁看着她这副软弱模样,脸色铁青,已做好了与她大吵一架的准备。
本以为,迟觅会像以往那样,艰难地拒绝她。
却见到,她抱着那份协议书,越过了那张价值不菲的黑芯木莲办公桌。
迟觅眼眸低垂,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我知道爸爸的事情。妈妈,我很遗憾,你和爸爸,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可我永远都会记得,我们以前的生活,很久以前,你的办公室,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办公桌是合成板材做的,上面摆的是一盆仙人掌,而不是镀金的招财树。我在这里打翻了别人送你的一瓶酒,我吓哭了,可你第一反应,是安慰我,担心我踩到地上的酒瓶碎片,而不是去关心那瓶几千块的酒……”
第55章 和解
安望宁怔怔地看着她,听她回忆起久远的事情,一时恍惚。
多么久远的记忆,十几年过去了。
如此微不足道的一件事,竟仍然被她长埋心中。
安望宁略显诧异,“你、你在说什么……”
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熟悉,又陌生。
陌生,也熟悉。
迟觅长长地呼吸着,她强忍着泪意,“妈妈,我爱你,我也会一直帮你,但钱永远赚不够,我们拥有的,比起以前,都够多了。”
话语落下,她抬眼看向母亲。
“你最近,肯定没有好好睡觉,都有黑眼圈了。”
“妈妈,别再为难自己。”
迟觅颤巍巍地伸出左手,像幼时一样,去抚平她紧蹙的眉头。
安望宁没有动。
迟觅给她揉了揉眉角,瞥见她头上中的几缕银丝,眼眶微酸。
安望宁的眼眸颤了颤,惆怅又哀伤,“觅觅……”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
她一直恐慌害怕的,是最后可以掌控的女儿,也离她而去。
没了丈夫,再没有了女儿,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剩下什么。
钱、权、地位。
这一切只有拥有得够多,她才能睡得着觉。
迟觅何尝不懂,自己的母亲过着如何紧绷的生活。
种种变故之下,一年又一年,他们都逐渐偏离了自己原本的轨迹。
母亲安望宁是这样,她大概也是这样。
但如今的她,不记得那么多。
她只想随着最本真的心意,去做出选择。
迟觅问她:“为什么,明知道你在为难我,却还是要这么做?”
她对她来说,就这么不重要了吗?
安望宁的瞳孔隐隐颤抖着,多次半张开嘴,都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迟觅能意识到,这几年来,她在妈妈这里,也受到了很多伤害。
可她还是愿意相信,自己记忆中的母亲。
“妈妈,中午一起吃顿饭吧?”
“我们应该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假如退让能够缓和紧绷的关系,她愿意做那个永远主动求和的人。
安望宁本以为,二十七岁,沉稳冷静的迟觅,是成长之路上的必然结果。
她聪明,优秀,理当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强大女人。
今时今日,她才意识到,那样的成长,是损耗她的生命力换来的。
站在她面前,朝着她微笑的迟觅,令她有如大梦初醒。
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一直都是女儿本身。
面对邀约,她低眉,沉默了几秒,终究是应了一声。
……
餐厅里,母女俩难得单独相处。
她们点了几道招牌菜。
餐桌上,滔滔不绝的人变成了迟觅。
她展现着安望宁暌违良久的活力。
“我现在不会和他离婚,我和他的事情,我想我会自己处理好。”
“如果要离婚的话,我得分他一大半家产才行。”
“那可是好大一笔钱,还有琳琳也得跟我。”
迟觅一边说,一边给母亲倒果汁。
安望宁点着头,“说的对,你有这个觉悟真是太好了!”
她以前动不动就叫着,不能去找他,不能倚仗封家。
时不时就想自己净身出户离婚,安望宁都要受不了她。
迟觅很满意自己的处事方式。
她冲着妈妈笑了笑,“至于工作,我现在确实无能为力。”
“你非要我去上班,我会给你添一堆乱子。”
“你如果不介意天天给我擦屁股的话……”
“我倒也不介意每天去那个办公室里坐着。”
对如今的她来说,就是换个地方看电视打游戏而已。
开会是会打瞌睡的,项目是不会做的,文件是看不懂的。
安望宁罕见地露出了笑容,“倒也没有那么需要你,你要记得,你始终得站在妈妈这边就可以。”
迟觅点头如捣蒜,“那当然,我会一直帮妈妈!”
安望宁本以为,自己今天又要和女儿大吵一架。
没想到她忘掉了过去之后,倒是更亲人些。
她喝了几口饮料,心情舒缓,在迟觅的询问下,话匣子也大开。
关于当年的事情,关于她如今的心境,关于她现在的感情,安望宁都说了不少。
当年的那场婚变,她大受打击。
但要论辛苦,其实是迟觅更辛苦,她忙前忙后,处理各种问题。
在迟正余怒极,出手打了她之后,她整个人就变了。
“我以前以为,我能够让觅觅,永远做个快乐的小公主。”
“等我退休之后啊,我们一家三口,就到处去旅行。”
回想着过去的自己,脊背挺直,从未服输的妇人,露出一抹充满自嘲意味的苦笑。
信念上的破碎,以至于她始终逼着迟觅,走向另一条路。
她要成为集团的接班人,要承接母亲的事业,要利用任何可利用的资源。
而爱,是世上最虚幻且致命的毒药。
迟觅浅浅地笑了笑,她低头,用勺子拨弄着面前的瓦罐汤,“妈妈以前就跟我说过,找对象,就要找个对我最好的。”
安望宁应声,“是啊……”
可世上没那么多顺心顺意。
迟觅看着她的表情,猜到她大约又想到了封诣寻的事情。
原本骄傲的小公主,并没有嫁给一个处处忍让她呵护她的男人。
她对此,并不打算反驳什么。
“妈妈,尝尝这个排骨,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排骨。”
她给安望宁夹了一块色泽最好的排骨。
现在,她不想故意和妈妈对着干。
吃饭的间隙,两人越聊越多。
有了共同面对的人,安望宁似乎更能提起旧事。
“觅觅,你知不知道,那个男人,对你都下得去手。”
迟觅点头,“我知道,他打了我,大概记得一些。”
安望宁嗤之以鼻,又是那句老掉牙的话,“男人不管有钱没钱,没一个好东西。”
当年要不是看在女儿的份上,她一定会让狗男女一家不得好死。
迟觅趁此机会,问道:“妈妈你不是有个男朋友吗?”
安望宁摆出不以为意的神情,“商业来往罢了。”
轻描淡写的解释之后,她又补充说自己不会再婚,更不会有孩子。
言外之意便是,她的私事,对她迟觅不会造成困扰。
她的财产,全部都是留给她一个人的。
迟觅无奈地笑了笑,对此没有再多说什么。
过去的自己,大概也没有真的恨过父亲。
她不是那种,会把谁放在心里一直记恨的人。
可她也知道,这种话没必要跟如今的母亲讲。
饭饱之后,迟觅随安望宁回公司。
她准备去一趟自己的办公室,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
来到停车场附近,安望宁掏出车钥匙。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迟觅,“对了,封祥启联系过我。”
“他明里暗里,似乎是想要我们,与他合作。”
第56章 不能看
迟觅将自己的办公室简单收拾了一番。
没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那份早已被安望宁发现的离婚协议书,只有办公桌上,裱在相框中的琳琳个人照片,有些价值。
剩下的,便是用得上的日常用品。
她的香水、护手霜、唇釉之类的。
迟觅将东西装进挎包里,挎着包,离开公司。
接着去附近的商场逛了一圈,随便买了些东西。
她不打算跟封诣寻说,自己去见了母亲。
徒增烦恼。
若是他问起,她便说自己在逛街。
最后,打车回家。
坐在车上的她遐想连篇。
望着车窗外一幕幕远去的景象,陷入沉思。
此前,她猜测过,母亲安望宁的那位男朋友,或许与下毒事件有关,毕竟安达集团也是块不小的肥肉,然而还是太牵强了,那个男人假如真盯上了母亲的财产,首先要做的是和安望宁结婚,而不是毒死她的女儿。
今天安望宁提到封祥启,迟觅便觉得不安。
到底,还是封家的问题。
封祥启全家都学医,拥有研发毒药的能力。
比起其他人,大概方便许多。
封祥露和她那个奇怪的女儿也很可疑。
至于,封祥启找上安望宁的理由,她再傻也能琢磨出来。
想和安望宁合作,把封诣寻弄出封家呢。
为了封承钧么?
迟觅暗暗叹气。
她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却也见惯了有钱人家充满算计与勾心斗角的故事。
以前就听说过,一对夫妻,因为幻想中了一千万大奖,对这个不存在的一千万如何分配产生了分歧,大吵起来的故事。没有一千万的人都能吵翻天,更何况这些真有一千万的呢?
她是游戏打得菜,不代表她当真智商情商低下。
终是,利益熏人心啊。
……
到家时,天色已黑。
迟觅还在想,是否要提醒一下封诣寻,他那个年纪不小的大哥,肚子里灌了不少坏水,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事。封诣寻对封家的了解,定然比她多,要是没弄好,还把母亲和安达牵扯进去,引得那魔鬼一般的男人不高兴,自己也没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