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不吸引人的目光。
封镇弘见到他们过来,放下了手里的书。
“坐。”
简单一个字,仍旧有着沉稳的气场。
只是那眼圈周围的褶皱,还是暴露了他眼底的疲倦。
没来由的,一股英雄迟暮感扑面而来。
时代已非他的时代,所有人终将老去。
迟觅只需看他一面,便能察觉到这逼人的苍凉。
他真是,一身被岁月与尘埃折断的傲气。
与如今的封诣寻,可谓是鲜明的对比。
她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他正让管家给他拿一瓶酒。
于是,她找了个位置自己坐下。
略显,局促不安。
会客厅中央,有一处室内山水景观,几块雪浪石堆叠着。
山水景观中的水雾袅袅升起,朦胧弥散。
封镇弘开口说话:“我已经提前通知柔柔她们过来了。”
看起来,他们之前便聊过一些事宜。
封诣寻应了一声,从管家手中接过一瓶红酒。
他坐在了迟觅身边,取了桌上的空酒杯,自顾自倒酒。
她又去看红酒,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与其说心神不宁,不如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除了某个男人之外,她和这里的人,谁都不熟。
封镇弘看向他们,“今天没带琳琳过来?”
迟觅茫然着。
没来得及接话,封诣寻便开口,“我今天有正事要办。”
他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倒是不出所料的冷漠。
封镇弘的视线,时不时扫过拘束的迟觅。
“你知道的,我很喜欢这孩子,想多见见她。”
封诣寻冷然回道:“那你最好的办法是多活几年。”
作为血脉相连的亲人,这话多少有些刻薄。
封镇弘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僵硬了几分。
他拖长了尾音唤着,“小寻——”
但某人并未搭理他,喝了一口红酒。
迟觅左看右看,还是选择了沉默。
剑拔弩张的父子关系,她何必再去插一脚。
封镇弘有些不死心,又问:“你们最近,怎么样?”
颇有一种年纪大了,才开始关心后辈的虚伪慈祥长辈感。
封诣寻随口回着,“挺好的,不需要您费心。”
老者的视线,又似有若无地转到了迟觅身上。
此时,电动轮椅的声音响起。
封绮柔徐徐靠近会客厅中央。
而她的母亲,面无表情地走在她身后几步远。
封镇弘知道,封诣寻要找她们母女。
索性开门见山,一脸严肃地问:“小露,你做什么了?”
在他的意识里,大约又是封祥露计较太多,惹了某人不高兴。
封祥露刚站稳呢,就遭到问询,心中恼怒,但没敢表现得太明显。
她勉为其难地笑着,“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随即,看向封诣寻,“公司,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封诣寻放下酒杯,悠然起身。
顺手,便抄起了封镇弘放在椅子旁的银头手杖。
他握紧手杖站着,尾端不偏不倚压在封镇弘放下的那本书上,居高临下地冷睨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我亲爱的父亲,不是号称这个家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封镇弘一动未动。
迟觅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这个家真是火药味十足。
此时此刻的封诣寻,对她来说也很少见。
一无所知的她,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你年纪大了,工作的事情处理不了。”
“但家里的事情,也处理不了的话,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处理。”
男人收回手杖,拿在手中把玩了起来。
但气氛已骤然变化,宽敞的会客厅里一片凝肃。
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却似乎,都像是蜡像一般。
死气沉沉。
封镇弘怒眉微皱,“小寻,你没必要这么和我讲话。”
对此,封诣寻觉得很可笑。
“我没必要这么和你说话?”
“十几年前,你可不是这副嘴脸。”
他轻笑起来,握着手杖落在父亲肩头。
“父亲,你恐怕是忘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管家倏地抬起了头。
平日里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缓缓迈开半步,似是蓄势待发。
封镇弘抬起骈着的两根手指,不轻不重地压在手杖一端。
同时,也是示意。
一身服帖西服的中年管家拧着眉头,退回半步。
封诣寻说出后半句话:“是谁求着我放过封家,又是谁求着我回来——”
迟觅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端起了他喝了一半的酒。
她一饮而尽。
他看了她一眼。
而后,来到封祥露与脸色泛白的封绮柔面前,“现在,是不是都觉得,已经不需要我了?”
封祥露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怎、怎么会……”
“你好好的,怎么说这种话?”
“我最近……”
她支支吾吾的,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自己有做什么惹他不耐烦的事情。
第76章 晕厥
平时,一些不大不小的利益之争……
难道他受够了?
封祥露的眼神,是迷惑不解的。
男人的左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别紧张,二姐。”
封祥露干笑着,没有回话。
他收回手,指腹擦了擦光滑的木质手杖。
“我们那位大哥,搞点什么小动作,都无所谓。”
“但要是与安董事长走得太近,还是得注意一下影响。”
“毕竟,那是我的岳母。”
“你说对不对?”
封祥露点头,“是、是啊……”
她的神色已经很是古怪。
面上擦的粉太厚,似乎都快苍白到裂开了。
以这男人的脾性,真当着这么多人面对她动手也不是不可能。
他说封祥启与安望宁的事情……
封祥露大约知道一些,但她可没有参与。
她不像封祥启,想扶持自己的儿子。
她只是,对他上位后,愈加压缩自己的利益区域有所不满。
封祥露求救似的,看向封镇弘。
然而眼下,父亲似乎也没那个主持大局的心。
封诣寻不咸不淡的,又说:“二姐,你也是一样,别什么十八线男艺人都花钱去捧。”
封祥露脸色再度煞白。
他补充着,“起码找个长得好看的。”
言外之意,再清晰不过。
他们这群人干什么,他其实都知道。
哪怕是与公司无关的事,他也全部了然于胸。
封绮柔听到这番话,瞪大了双眼。
她扶着轮椅,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这种事情,连她都不知道……
封祥露紧张兮兮地看着父亲,胡言乱语地解释了起来。
言语中,提到一个迟觅有些耳熟的演员名字。
迟觅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寻常。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封镇弘沉声开口:“够了——”
“你说,小露她到底做了什么?”
他不想再继续这场闹剧了。
封祥露一脸无辜,“爸!”
她真的不知道,她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此时的她,心中狂喊造孽。
封镇弘还没死呢,他便能如此。
哪天封镇弘去了,这个家,就再也不是他们的封家了。
倏地,封诣寻握着手杖,尾端压在了封绮柔没有知觉的腿上。
“我只是和二姐交流交流感情。”
“没有其他意思。”
“事实上,我要找的是封绮柔。”
此言一出,封镇弘略显惊讶。
封绮柔能做什么,让他如此大动干戈?
她就是个腿脚不便的残疾。
封祥露也很错愕,“什么?”
原来不是冲着她来的?
封诣寻用手杖拍了拍轮椅上女人的脸。
“封绮柔,是双腿残疾,还不够你受的吗?”
他从来都不叫她的小名。
对封承钧,这一点亦然。
毫无意义的虚假亲缘关系,他连表面的体面都不想给他们。
面色苍白的女人当即红了双眼,惶恐不已。
她可怜兮兮地看向封镇弘,“爷爷……”
下一刻,封祥露便色厉内荏地朝着自己的女儿吼。
“柔柔,你做了什么?!”
封绮柔摇了摇头,说不上来话,“我……我也……”
啪——
封祥露已来到她面前,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完全没有了慈母的样子。
她似乎只想快点摆脱这一切。
“快说!”她对着女儿,恶狠狠的。
封绮柔还是摇头,“我不知道小舅舅是什么意思……”
啪——
又是重重的一巴掌。
封绮柔被自己亲妈打得哭了出来。
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满含屈辱与不甘地望向迟觅。
迟觅惊讶不已,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
手中的酒杯忽的摔在了地板上。
清脆的声响后,红色的液体溅了一地。
原来,这就是封家。
遥不可及的豪门大家,剥开华丽的外衣,里面是早已腐坏、发臭的烂核。
除了钱,这个家,还有什么呢?
那个男人,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
亲情是流于表面的虚情假意。
封镇弘对这一切,仿佛司空见惯。
他的眼底,除了浓浓的失望,什么也没有了。
他并不打算,去干预什么。
封祥启也好,封祥露也罢,都已半截入土之人。
他只觉得失败,自己的人生,到头来犹如大梦一场,终究成空。
迟觅的脑袋一阵钝痛,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颤巍巍地俯身,下意识地,想去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
可短短几分钟内,眼前的水潭再次被搅动,封绮柔痛哭之中,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当封祥露意识到她做了什么之后,已经失控般地抢过那把手杖,对她痛打出手。
封镇弘并没有制止。
一如往常,他从不制止闹剧。
“觅觅……”
迟觅听到,有人在喊她。
可她浑身的细胞,好像都在嘶吼轰鸣着。
躯体震颤。
耳边听不清不远处那对母女的哭声与骂声。
“觅觅——”
眼前,猛然出现的是封绮柔憎恨非常的目光。
轮椅上的孱弱女人在挨打。
却又好像,打在了她的脑弦上。
有人打她,她曾经以为,最疼爱自己的爸爸,对着她拳打脚踢。
憔悴痛苦的妈妈抱着她,控诉着伤害她们的人。
再也没有愉快的生日了,再也没有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毕业后的她,在家中等到晚上十二点,等着母亲一句生日快乐。
等来的只有满脸疲惫的母亲残忍的巴掌。
她再也不配过生日。
沉溺于爱与亲情之中,是弱者的体现。
她要成为强者,成为不受伤害的人。
“觅觅——”
有谁在喊她。
她找不到人在哪里。
眼前白茫茫的。
心口却一抽一抽地疼。
在世界的角落,有个可怜的少年,孤独寂寥,无人陪伴。
对她来说,只是人生中短短几年的波折。
于他,却是永远。
她跪坐在地,身躯歪倒。
整个人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77章 轮椅
“你应该明白,她对我意味着什么。”
封诣寻抱起昏厥过去的女人,视线漠然扫向岿然不动的封镇弘。
接下来的无言之中,他们都有着,自己了然于心的东西。
这句话,是最后的威胁。
……
细碎的记忆片段,在迟觅的脑海里回荡穿梭。
她第一次见到封绮柔,是在热闹的大学校园里。
封绮柔,一个被拿来作为宣传工具的残障人士。
身残志坚的代表。
家境优越,但天生伴随着不幸的绮柔小姐。
迟觅只是,在人群之中,这么盯着她的轮椅看。
那位先天性残疾的聪明女孩,忽然抬眸看她。
眼神却阴狠又残忍。
这股来自陌生人的恨意,似乎就这么悄然生根发芽。
仅此而已。
讨厌一个人,讨厌到希望对方死掉,不需要复杂的理由。
迟觅从床上醒来时,手掌被人握着,温热温热的。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涣散的意识逐渐恢复。
坐在床边的封诣寻见到她醒来,没来由的惶恐紧张。
刚才家庭医生来过了,说她的身体没有大碍。
晕厥可能是因为近期有服用药物,又突然受了刺激。
他很想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迟觅只是柔和地望着他,注视着。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是不是,吓到你了?”
良久,迟觅撑着身子坐起,默默摇头。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唤她,“觅觅……”
她又摇头,“没有。”
随即,张开双臂,圈着他的脖颈抱他。
她喃喃着,“我记得……”
他忙问:“什么?”
很想知道,她到底记得些什么。
她会恢复记忆吗?
也会,离开他吗?
他觉得一想这些,自己便像个傻瓜。
迟觅紧紧抱着他,微微笑着,“阿寻,其实很纯情。”
封诣寻并不清楚她在说什么,略显困惑。
但他还是顺着她的姿势,揽着她的腰,更舒服地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