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莎蹲到琳琳面前,亲了亲她的额头。
而后,起身看向迟觅。
迟觅见到熟人,还是很高兴的,“真巧,你也在这里……”
“我半个月前过来的,离婚之后,休了个假,就到妈妈这边来住一阵子,她这边挺适合休养。而且,每年假期,琳琳都会来看奶奶,正好把我儿子带过来,给她作伴。小孩子,还是更喜欢和差不多年纪的人一起玩。”她说。
迟觅开始搜集自己脑海里,有关于她为数不多的记忆。
她其实甚至都不知道,她结婚对象是什么人。
只是,对她儿子,有一点印象。
“你离婚了……”她脑子钝钝的。
艾丽莎满不在乎地笑着,“其实上回见你,我就已经快离婚了,分分合合常有的事。”
和上次一样,她开朗大方,并不在意自己的英语说得怎么样。
她搭上迟觅的肩膀,继续自说自话,“我们家,还没离过婚的,可就剩他一个了!”
迟觅眉头一皱,“离婚难道是什么必须要完成的指标吗?”
她乐呵呵地笑,“不是这么说,只是世间感情模式,有很多种,我们有我们的模式,你们也有你们的模式。”
迟觅问:“我们是什么模式?”
漂亮张扬的女人松开她,说:“杀了他能够让你幸福,他会求着我们把他杀了,他就是这么想的。”
迟觅没吭声,猜测着,是不是语言问题,导致她不太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她又凑近她,意有所指地挤眉弄眼,“就是,这样一种模式,你明白吗?”
迟觅困惑地看着她,“呃、这是什么电影台词吗?”
明艳性感的女人笑着说:“我是说,你们不一样,永远也不会离婚,而你,怎么样,都不该跟他离婚,他没有你,会死掉的。”
言语中,多少带着点对自己那位弟弟的取笑,以及一点点的,血浓于水的恻隐之心。
迟觅意识到,这位姐姐好像是想说,那个人很爱她。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什么嘛……哪有这么严重……”
艾丽莎诚恳地点头,“真的就有这么严重。”
迟觅没有回话。
她忽然想到,可以从她嘴里问一问,当年的事情。
于是,她将爱说话的姐姐拉到了一边去。
直截了当地,问起了当年的事。
而管不住自己这张嘴的女人,自然是有问必答。
几乎是知道什么,便说什么了。
她没见过那时候的封诣寻,可她听母亲讲起过很多遍,“我早就想跟你说那些事了,但我怕他打我你知道吗?”
迟觅说:“你说吧,他不在。”
两人像是在密谋什么不好的事情。
此时的迟觅,尚且不懂得,当初的自己犯下的是何种错误。
她自以为是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又自以为是地坚强。
一切,全是她的自以为是,险些害她彻底失去了他。
听着她的描述,迟觅的脸色,越来越僵硬、苍白。
向来迟钝的艾丽莎浑然不觉。
那段时间的封诣寻,整个人都是最不堪一击的时候。
他病得很严重,半死不活地挣扎了很久。
吃什么吐什么,行尸走肉般,生活不能自理,一切都要人照顾。
后来更是靠着打营养针才活了一天又一天。
当每个人都觉得,他真的要死掉的时候,他偏偏又自己站了起来。
生,死,都是为了她。
迟觅从来都不知道,他厌食症可以那么严重。
明明,很早就好了的……
为什么,还是会到那种地步呢?
她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以他的身份,他父亲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
她以为,他们终究是父子。
她以为,自己可以承受一切。
从未想过,给他造成最大伤害的,其实就是她。
艾丽莎说起这事,也是因为,她这段时间住在这里,跟母亲闲聊的机会很多。
不仅如此,她还翻到了母亲的旧手机,里面就有当时拍下的照片。
他们那位心脏强大的母亲,把那种视频与照片,当做罪证保存了下来,随时可以用来取笑一下自己的孩子。
“我前几天,从妈妈的旧手机里翻出来一些东西,真的,都快绝版的照片,你一定得看看。”她挨着迟觅的肩膀,把手机递给了她。
手机屏幕上,是躺在地板上,望着不知名方向,双目无神的男人。
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很难认出他来。
她往下一划,同时说着,“看出来了吗?这就是他,当年的他……”
下一张照片,是他坐在草地上的一把椅子上,手指间衔着一支烟,头发有些凌乱,长长短短的,黑灰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拍照的人,阴郁且寒冷。
消瘦的他,浑身充满了死亡气息,脸上一道淡淡的疤痕,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和前一张照片一样,这张照片也有些模糊。
多年前的他,看上去年轻,却远比现在,更阴郁沧桑。
比起迟觅最初见到他时,还要消瘦。
真像是另外一个人。
他这种体格的男人,怎么可能瘦成这样呢?
迟觅不敢去碰面前的手机,整个人似乎都在颤抖。
艾丽莎拿回自己的手机,划拉起来,“我记得还有一个旧视频……我给你找找……”
她还没来得及找到所谓的旧视频,不远处的琳琳,便从凸出地面的老树根上跳了下来。
“爸爸!”她冲着十几米外喊了一声。
第129章 又哭了
小女孩小跑着,奔到男人的长腿边。
封诣寻低头看了一眼琳琳,领着女儿来到她面前。
迟觅抬起沉沉的脑袋,略显呆滞地望着他,眼眶泛红。
二十八岁的他,好像忽然离自己千里之遥。
哪怕近在眼前,也不再是最初的那个人。
她多么的自以为是?
接连几年,顾影自怜,一次次地伤害他……
全是她一个人干的。
封诣寻看着她的神情,便觉得不太对劲。
他定定地看她,“觅觅……”
也许,又是哪里出了错,让她伤心了?
如果她愿意的话,他们可以把琳琳丢在马赛,去任何地方。
她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反正都是他的错,他太凶了。
艾丽莎走过来,碰了碰他的胳膊,“噢,你来了!”
她自认做了一件大好事。
反正这男人怎么也舍不得自己老婆。
她今天说了这么多之后,他们肯定更加舍不得离婚了吧?
封诣寻睨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推开她。
迟觅忍了许久的泪水,还是涌了出来。
“怎么了?”
他这下更顾不得什么姐姐了,伸手就要去给她擦眼泪。
她颤巍巍地哭着,喉咙里除了压低的呜咽,发不出别的声音。
下意识的,他以为艾丽莎欺负了她,转头看向一脸没心没肺的女人,“你对她做了什么?”
迟觅没能听懂他说的法语,她只是哭,右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服。
似乎是想让他不要生气,可她又深深明白,她根本没资格让他做什么。
她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他所承受的痛苦。
身体上的,以及心理上的。
全部都是她这个罪魁祸首带给他的。
艾丽莎举起手机,“我刚给你们助攻来着……”
她的手机屏幕上,正是他的旧照片。
他神色冷凝,“你给她看什么了?”
艾丽莎不说话。
他把她的手机拿了过去,单手翻了翻,脸色更差了,“谁让你给她看这个的?”
她略显无辜,“我这不是,帮你们一把……”
封诣寻捏紧手机,“我允许你帮了吗?”
她见他一副凶狠的样子,也火气上来了,“你怎么不讲道理呢?是觉得自己那时候太丢人了吗?所以不敢给她看?”
他沉着脸,把她的手机摔在了地上。
哐当——
一阵轻微声响后,白色的手机滚到数米之外,屏幕碎裂。
艾丽莎看着自己宣告死亡的手机,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脏话。
夹杂着好几种语言,简单直白的脏话。
他打断她,“滚一边去。”
她指着他,“你这个人——”
“滚。”他说着,又看向一脸茫然的琳琳,交代了一声,“把我女儿带走。”
艾丽莎瞪着他,看在有小孩在场的情况下,又只好将火气压下。
她大步来到琳琳面前,抱起她走远了去。
琳琳不懂发生了什么,趴在姑姑的肩膀上,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摔烂的手机。
妈妈最近总是哭哭啼啼,她见怪不怪。
至于爸爸,对姑姑凶巴巴,大概也是常有的事情。
……
周遭安静下来,迟觅越哭越难受,几度抓着男人的衣服又自己松手。
她抽抽搭搭的,吸着鼻子,好半晌,才艰难地开口,“你为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他拿她没有办法,只觉得她再这样哭下去,自己也会愈加难受,“觅觅。”
她扯乱他的衬衣,潦草地擦着眼泪,“你为什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这些……”
他暗暗叹气,安慰了一句,“别哭了,觅觅。”
封诣寻忽然想,她老是哭,视力是不是要越来越差了?
他眼眸微垂,无可奈何地去吻她的眼角。
为什么,从来不跟她说这些事呢?
他怎么也学她,喜欢隐瞒呢?
不是因为什么丢人,不是因为那是难堪的过去。
“因为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我知道你心软,可我从来都不需要你的怜悯,你的愧疚,我知道,你也很容易愧疚,然而愧疚,永远只是愧疚,它不是爱,不是喜欢,我只需要你坦坦荡荡地说喜欢我……”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正如他们这几年别扭的相处方式那样,他明知道她只是嘴硬,却还是不满足。
他永远比他自己想象中的更贪心。
让她愧疚,让她来怜悯他,或许当真能够求到她的爱。
可他又别扭地不想要这样的爱。
他也,舍不得让她为他愧疚。
就好像,此时此刻,舍不得看她哭一样。
明知道,她现在就是那么一个容易流泪的人,可他还是会对她的眼泪感到心碎。
迟觅将脑袋埋在他怀里,蹭了蹭狼狈不堪的脸,喃喃着,“对不起……”
他说:“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她喘息艰难,断断续续地说着,“可是,真的会很痛苦,我能感觉到,你那样子,一定很痛苦,我一想到你吃不了饭,我就无法呼吸……我在伤害你,全都是我的错……”
不能没有他,一切的幸福都得要与他有关。
十年前如是,而今也如是。
“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跟你说真话。”他轻声说。
如今再去计较对与错,已毫无意义。
她不知道,要如何告诉他,自己的卑微与罪过。
“不是愧疚,是心疼……”
抽噎之中,她缓缓说着。
于他的痛苦,她最重的感情,永远都不是愧疚那么简单。
他抱住她,“嗯,我知道。”
微风掠过草皮,恰到好处的天气,蓝天白云下,一股泥土草木的清香在风中飘荡。
迟觅忍不住,又道起歉来,“对不起……”
封诣寻看到,远处的母亲,正在对着这边拍照。
他收回视线,闻到熟悉的发香,缓缓将手掌,搭在怀里女人的脑后。
“别说这三个字,我的命,其实是你的,所以,别跟我说对不起了。”他说。
就算当初,他真因为失去她,而一败涂地,她也不需要为此感到惭愧。
是她让他活着,那么她就有权要他死。
他永远,永远也舍不得怪他的觅觅。
他只是,没法控制自己的贪心。
“别再哭了,觅觅。”
一句,很轻的话。
她听到这句话,刚收住的眼泪又要落下来。
早就知道的,她早就知道,他总是不会拒绝她。
她也正是在这份纵容之中,一次次地伤他气他。
狼狈不堪的她,扯着他的衬衣,像是没有伸出爪子的小猫,在他胸前抓挠。
她擦着脸,叽叽咕咕似的说着,“好像,把你衣服弄脏了……”
他低头,看着妆有些花的她,“我带你去洗洗脸。”
她弱弱地应了一声,“好。”
然后,跟着他往主楼西侧走去。
第130章 双标
他牵着她的手,像照顾小朋友,“你现在是水做的吗?”
她仰头看他,“我没哭了……”
是没哭了,但显然很丑。
这种话,多少有些嘴硬。
她别扭地转开话题,问起了他刚才和他姐姐说什么。
“你刚才跟她说了什么?”
他张口说胡话,“我说她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像十八岁。”
她忍不住在心底白了他一眼,“那她说什么?”
他还是漫不经心的,“说我长得帅。”
她差点都想甩开他的手,“胡扯吧你,你都摔她手机了。”
他说:“没拿稳而已。”
迟觅无语。
他们肯定吵架了。
吵的也就是那件事。
其实她也知道,他有时候冷着个脸,但待她一直格外忍让。
从他对待旁人的态度便能看出来。
她伤害他,也一直和他闹别扭,可他从来都没有摔过她的东西。
他总是,又凶又怂,和最开始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以后,别对人家那么凶,她不是什么坏人……”
好歹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姐姐,他可真是一点面子不给。
他语气淡然,“她把觅觅弄哭,我对她已经足够宽宏大量。”
她眼眸低垂,不再回话。
哪怕,她哭是自己的自作自受,他也总是,去怪别人。
她走在他身侧,嘀咕起来,“那你呢?你也会……会有把我弄哭的时候,你怎么不凶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