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好彩本来还担忧外婆两天内飞这么一个来回会太累或不舒服,但老太太此时精气神十足,至少看上去比她这个后生还好,所以最终关好彩还是跟着外婆下了车。
“关好彩。”向天庥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唤她,“我去把车停了,如果你们拿到桌子了就先吃,不用等我。”
关好彩弯腰望进车窗里:“好。”
“还有……”向天庥勾勾手,示意她走近。
“干嘛?”关好彩嘴里嘟囔,但还是扶住车门,探头进车窗内。
向天庥小声说:“我提前交代过厨房了,如果待会儿点餐的时候云吞面沽清,你就跟店员讲一声,说‘小老板留起的两份细蓉可以上’就行了。”
车厢里没有音乐,只有车子沉闷的引擎声,让向天庥的嗓音里长出些许颗粒感,刮得关好彩耳朵发痒。
她嘀咕道:“哇,你搞什么特殊对待……还有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会点云吞面?”
向天庥说:“你上次来店里没吃上啊。”
他不提,关好彩都记不起来这件事。
来“向记”找向天庥谈“平安结”的那晚,她确实想吃一碗细蓉。
仿佛有人在她身后点了颗火花,沿着脊椎骨头往上烧,在后脖颈炸开了一朵两朵烟花。
她刻意否认:“这几天天气热,我不想吃汤汤水水的,可能、可能吃捞面吧。”
向天庥没太在意:“都行,你们随便点。你先进去吧,我停完车再回来。”
“嗯……嗯……”
透过玻璃门往里看,亮堂堂的店里坐满客人,李静芬站在收银台前,正在跟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说话,脸上挂着笑。
那男人……关好彩知道他是谁。
这时李静芬转头望出来,对她挥手。
隔着玻璃听不见太明显的声音,但关好彩能看出她的嘴型是在唤她过去。
关好彩进门了才拉下口罩,朝白发男人点了点头,主动打招呼:“向叔。”
向秋惊讶:“你能认出我?好多年没见,要不是叻婆说起,我都认不出你了!”
关好彩淡淡笑着:“你没什么变化啊,当然能认出来。”
向秋笑的时候脸上哪哪都堆起皱褶:“真会哄老人开心,我老了那么多,你都说没什么改变。”
——老实说,如果不是之前遇到过,关好彩确实无法将眼前的男人和以前的“向老板”扯上关系。
向叔老太多了,不仅仅是外貌的变化,更多的是精气神往下掉了许多。
关好彩当然能猜想到,向叔是因经历何事才会变成这样,多说多错,她干脆只提唇笑笑,就当回应了。
眼角余光里有“物体”在动,关好彩低头,这才发现收银台后还坐着个小人儿。
子瑜坐在高脚凳上,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珠子滴溜溜转,谁说话,他就看向谁。
李静芬同关好彩介绍:“你之前应该没见过这小孩吧?他是向叔的孙子,向子瑜!”
向秋轻拍小男孩的肩膀:“子瑜,要有礼貌。”
子瑜脆生生地开口:“靓女姨姨欢迎光临,请问几多位呀?”
也不知道是谁教了他招呼客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像奶糖似的嚼在嘴里,听起来格外天真可爱。
关好彩不怎么喜欢小孩子这种生物,但小孩长得可爱,会让她心里的排斥减少一些。
她顺着子瑜的话说:“两位呀。”
子瑜说:“那前面还有……还有……一百桌才能轮到你们哦。”
这小孩对数字还没什么概念。
李静芬哈哈大笑:“哇,一百桌,‘向记’要发达啦!”
向秋笑,靠近收银台的两桌客人听见趣致的童言童语也笑。
关好彩被感染了些许笑意,陪着小孩演戏:“好,我知道了,谢谢小老板。”
子瑜努着嘴说:“小老板不是我,是我细叔哦,我的话是小小老板啦。”
关好彩微怔。
细叔,指的就是向天庥。
李静芬对小孩儿说:“这位靓女姐姐和你细叔是旧同学哦,以前都在一个学校读书的。”
子瑜还是没什么概念,只发出长长一声:“哦——”
关系再熟也得等位,关好彩她们前面还有五桌客人在排着。
和前两次不同,这次店里较多的是年轻食客,店外等候的也是,还有一组是四个年轻人,都是姑娘,打扮时尚,等位的时候自拍个不停。
关好彩想避开镜头,环顾四周,在上次店员阿姨帮她放行李箱的那个角落看到一张塑料凳。
外婆看样子还要继续和向叔聊天,关好彩跟她讲了一声,走去角落,虚虚背对着人群坐下。
背后的笑声和讲话声、还有店里播着的音乐全交织在一块儿,关好彩今天没带耳机出门,但也不觉得环境嘈杂。
她低头刷手机,相册里有她昨天义工活动时记录的“素材”,照片若干,视频若干。
——下午在去机场的高速路上,她点开过“平安结”的各个平台账号,发现昨天的活动并没有及时更新。
她问了向天庥,原来现在“平安结”的账号是由他在管理,无奈他分身乏术,对此也不擅长,尤其是短视频方面。
他每次活动都亲力亲为,没空闲时间拍照录视频,素材全得靠别的成员收集。
收了资料后他还得整理,写文案,挑模版,折腾一轮再上传,可能已经是一两个礼拜后的事了。
关好彩一开始加入“平安结”的心思是有些不纯。
她想让这段时间的生活看上去是“脚踏实地”的,通过多参与社会公益活动,来扭转自己的形象,让粉丝们看到她这个塌房博主是“知错能改”的。
至于后续能不能让她原来的号起死回生,或引流到其他的账号,还得看有多少人愿意买这种“真诚”的帐。
可是,每当她看到视频和照片中半蹲在地、与老人们耐心沟通的向天庥,她感受到了何为真实的“真诚”。
它干干净净,像能穿透阳光的玻璃窗,一点灰都没有。
关好彩把挑选好的几张照片导入app中,一张张裁构图、加滤镜、调色调,正忙活着,听到身后有小孩大叫:“细叔来了!”
她回头,玻璃门推开,向天庥走进来,转过头来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关好彩先移开目光,回头继续修照片。
向天庥跟父亲打了声招呼,接着勾勾手要子瑜过来。
子瑜跳下椅子,跟着细叔走到一旁:“细叔,什么事啊?”
向天庥变魔术似的,从身后变出两根钵仔糕,一根递给子瑜:“这个给你。”
子瑜“哇”一声接过,问:“那另一根呢?”
向天庥在他耳朵边讲了几句悄悄话,子瑜点点头:“我明白啦。”
关好彩没戴耳机,所以这次没被身后“咚咚咚”跑来的脚步声吓到。
她回头,迎上子瑜一张小圆脸。
“靓女姨姨。”子瑜唤了她一声后停住,举着两根钵仔糕,目光左右来回。
一根是奶茶,一根是巧克力,他都喜欢。
关好彩觉得好笑,提了提嘴角问:“怎么啦?”
子瑜用目光点指兵兵,点完了,把巧克力钵仔糕递给靓女姨姨:“给你这个。”
小孩力气用得不小,半透软糕插在细细竹签上,晃了晃才停下。
关好彩都想不起来有多久没吃过这玩意儿了,估计十根手指掰完了还不够算。
望着小孩亮晶晶的一双大眼,关好彩不好拒绝,接过来,问:“怎么会给我这个?”
子瑜凑近她,细细声说:“是我细叔要我给你的,怕你肚子饿啦。”
第32章 被你骑在头上欺负
最后关好彩虽然吃上了云吞面,但中间出了一点点小插曲。
“向记”的云吞还真沽清了,关好彩之前有两组客人就没点上。
到了关好彩这桌,向天庥亲自端了两碗细蓉出来,被那四个年轻姑娘瞧见,直接问老板为什么比她们晚来的客人能有云吞面,她们没有。
向天庥的应对速度很快,面色不改地同她们解释,这桌老客人是早上在微信付过钱预定的,所以才额外留起了两份。
年轻女生倒是没有刁难他,一群人嘻嘻哈哈地问,那她们能不能也加一下老板的微信。
李静芬听见,细声问关好彩:“是你让庥仔留了云吞面的?”
关好彩干笑一声:“嗯……对啊……”
她背对着那一桌坐,低头夹面,耳朵竖起,听向天庥如何轻松自然地跟女生们交谈。
心里嘀咕:这人说他没整容没抽脂,她信了,但她打包票,向天庥绝对有去上过什么人际沟通课程!
当年和她告白那会儿,他可不是这模样的啊,一句“关好彩我钟意你”抖得跟患了帕金森似的。
吃完饭,关好彩和李静芬走路回家。
——向天庥本来想送送他们,关好彩拒绝了。
外婆没有带行李箱,只斜跨一小包,外加一轻便的尼龙旅行袋,关好彩帮外婆背起旅行袋,掂了掂,轻飘飘的。
她问:“你去上海就带这么点东西啊?”
李静芬双手背在身后:“去的时候带得多。”
关好彩翻白眼:“你还给他们带手信啊?都买了些什么啊?”
“哎呀意思意思,上人家里谈事,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去。”只剩两婆孙,李静芬这时才提起李家,“欸,我问你,李岩是不是……已经有孩子了?”
关好彩一愣:“怎么这么问?”
“我今天在他爸妈家,看到一些婴儿用品,还没拆。”李静芬撇嘴,叹气摇头,“你可夸夸你阿婆吧,这么大年纪了,还得自己去努力消化这些事……换做别的婆婆妈妈,你看这件事能这么轻松就结束?”
“对对对,我夸,我狠狠夸,你就是恩宝路、不对,你是我们荔湾区最犀利的叻婆。”关好彩很敷衍地比了个大拇哥。
“那李岩?”
“我不知道啊,他没跟我说。”
关好彩对这位前夫是真没兴趣,就算此时听到外婆谈起他可能已经当爸爸了,她也心无波澜。
“如果李岩真有孩子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关好彩想了想,说,“他一直挺想有孩子的,当初家里也一直在催。”
李静芬恍然:“哦,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矛盾对吧?”
关好彩声音淡淡:“什么矛盾?”
李静芬说:“他想要孩子,你不想要啊。”
“……”关好彩心里惊讶,但面上不显,“你又是从哪里知道我不想要孩子?”
“现在的年轻靓女都不爱生孩子啊,你们要什么、什么……大女主,对,大女主的人生。”
李静芬以前只看TVB的剧,后来TVB的剧太少,她就开始看国产剧,知晓了不少现在年轻人的词汇,什么“丁克”,什么“剧本杀”,什么“先婚后爱”,什么“大女主”……
关好彩笑出声:“还挺懂的啊。”
“所以我说对了?真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分开的?”
“算是其中一个因素吧。”
关好彩确实不想生孩子,但不是担心身材变样或肚子上留下妊娠纹。
她对“妈妈”这个词儿,本能排斥。
至于和李岩,她觉得是因为,两个同样有着利己自私性格的人,日子过着过着,难免会连枕边人都算计起来。
而且无论是婚前婚后,她和李岩的生活中处处都与工作相关,婚姻成了一出事事皆剧本的“甜宠剧”,感情早就在日演夜演中消耗得干净。
两婆孙走到十字路口,等灯过马路时,关好彩想起一事。
她问外婆:“那个,向天庥他爸……”
“嗯?向老板?怎么了?”
“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问得有些突兀,李静芬不解:“怎么问起他了?就一做生意的人啊。你从小就在他家吃面?不记得他了?”
“不是这个意思……”关好彩斟酌了一下词语,问得更具体一些,“我是想问,他生活中是个怎么样的人啊?会动手动脚、打骂老婆和孩子吗?”
李静芬惊呼:“怎么可能!向老板怎么会家暴?!他家是两个男孩,男孩子小时候皮,会不会‘藤条炆猪肉’我不晓得,但向老板同他老婆,可是人人都知的神仙眷侣,你以前没听说过吗?”
“小时候哪会留意这种事……”
“也是。”李静芬听着交通灯“哒哒”声,回忆往事,“他老婆阿晴……就是庥仔他妈妈,她比向老板年轻几岁,两人感情很好,我有一次去店里吃面,还看过他俩……”
外婆说着说着突然停住,关好彩也跟着呼吸一滞:“他俩、他俩怎么了?”
想起那画面,李静芬都还会脸烫,左手五只手指捏一块,去碰右手同样捏到一块儿的指尖,像两只鸟儿互啄:“亲嘴啦!亲嘴!就在厨房里,哇,痴缠到啊……”
李静芬打了个颤,接着说:“向老板很疼阿晴,怕她累,总不乐意她在店里帮忙。不过也是,阿晴身子不好,好像是从小就有病痛在身,向老板虽然是个粗人,但对上她,可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会舍得对她动手?”
关好彩回想那个早晨偶然见到的画面,一时半会无法想象那位对爱妻含情脉脉的向秋。
绿灯,两人过马路。
李静芬边走边叹气:“你不知道,阿晴走了的时候,向老板在告别式上哭了多久,我有去参加告别式,真是看到我眼湿湿。”
关好彩抿了抿唇,问:“向天庥他妈妈是因为什么走的啊?”
“生病咯。”李静芬竖一根食指,点点自己的左胸口,“心脏不好。”
“哦……那他哥嫂呢?”
“哎,这就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李静芬不大想提这些伤心事,反问关好彩,“你刚刚怎么会这么问?你觉得向老板会对家人动手动脚?是庥仔说的?”
“没有,就是、就是……”
关好彩不知道怎么跟外婆说,半个月前有一个早上,她看到了向秋当街当巷,甩了向天庥一巴掌。
——关好彩本来就有定时健身运动的习惯,因为网上那事,已有好多天没动腿。
而回广之后,李静芬几乎日日煲靓汤,关好彩趁郝韵不在家,去她房间偷了个体重秤出来,一站上去,那数字惊得她以为秤坏了。
是她近五年来最高的体重,怪不得带回来的牛仔裤都紧了。
号能不能起死回生是一回事,但要是再不运动,关好彩怕她自己的身材是没法“起死回生”了。
健身房人多不能去,家里地窄不方便,倒是能去公园锻炼,但得挑没那么多人认得她的时间段。
因为跑步她没法戴口罩啊,会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