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海洋语气严肃,问向天庥难道不怕“骗子姐”是借公益来洗白自己吗?
向天庥没直接回答,而是问孙琳,问她觉得小关这两次活动表现如何。
孙琳认真思考了片刻,说这两次活动,虽然小关在和长者沟通这一方面有些不足,但其他的工作小关是尽心尽力,态度比不少“平安结”的老成员还要认真,
孙琳实事求是地说,不觉得小关是在“演”。
向天庥也说,他相信小关。
……
向天庥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再拿起那杯糖盐水,吹了吹面上的热烟,说:“我相信你的。”
关好彩微怔,以为自己听错:“什、什么?你说什么?”
向天庥喝了口水:“我说,我相信你。”
喉咙有点儿泛酸,关好彩咽了口口水,又问:“为什么会相信我?”
向天庥眉心微拧:“为什么有那么多为什么?”
‘那是因为你喜欢我,才会这么相信我吗?’
关好彩低下头,咬住下唇,把已经蹦到喉咙口的这句话咽回肚子里。
作为一名职业博主,她一年得说好多次“喜欢”和“钟意”,今天好“喜欢”这支精华和这盒眼影,明天好“钟意”那家餐厅和那个品牌,嘴皮碰一碰,商务滚滚来,多的是厂牌希望自家产品能进入她的“爱用名单”内。
但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关好彩从不轻易将这词儿说出口,尤其是在和李岩分开之后。
而向天庥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
“我不是因为曾经喜欢过你才说出这种话的。”
他双手捧杯,垂眸望着透明的水,低声道,“我是因为此时此刻看到的、感受到的,才会相信你。”
眼前给自己套上带刺外壳、戴上假笑面具、用张牙舞爪来保护自己、待人好时仍会说一两句难听话的关好彩,又或是许多年前的那个关好彩,他一直都是相信的。
就像他总相信,月有半弯,亦有全圆。
第42章 恶女关好彩
室外机还在嗡嗡声响,屋内两人对视许久,无人出声,直到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
关好彩先站起身:“你、你先接电话,我去收一下衣服。”
她大步走出阳台,抬头一看,才想起昨日的衣服晾在四楼天台,二楼这小阳台什么都没有。
但这会儿势必是不能回客厅的,关好彩只好拎起喷壶,假模假样地给阳台上的植物们喷水。
客厅与阳台中间由一扇老旧木门隔开,不隔音,关好彩能听见向天庥的声音。
“……嗯,刚路过叻婆家,上来看看她……知道的,我准备走了……放心,我没事,你和子瑜先睡吧……”
这会儿他的语气倒是又回到了平日正常的模样,不见一丝醉意。
关好彩噘着嘴,狠狠多压了几次喷壶,室外有风迎面来,把她刚喷出去的水雾吹回来,扑了她一脸。
“呸呸、呸!”她抹了把脸,悻悻把喷壶放下,不再折腾那株肆意生长的三角梅。
冷意让她清醒了许多,刚才实在太热了。
等向天庥挂了电话,她才缓缓回屋,装作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爸爸打来的?”
向天庥点头:“他问我吃完饭没有,怎么还不回家。”
“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有门禁啊?”关好彩看一眼电脑,那两个视频都传过去了。
“倒也不是门禁,怎么说呢……我爸如果联系不上我,他会很焦虑,我不在家的话他会每隔一段时间打个电话过来,或者我定时打个电话回去报个平安,他心里就可以踏实一些。”
关好彩脑子里忽地闪过几个画面,许多散落的拼图逐渐拼出一个完整的图案。
她斟酌了一下语句,跳过一些关键词,问:“是因为你哥嫂……吗?”
“嗯,我哥嫂的事,他到现在还放不下。”向天庥边喝水边说,“我哥嫂是去泰国补度蜜月的时候出事的,之后我就辞职回来广州了。”
关于这件事,关好彩之前有听李静芬简单说过几句。
向天庥的哥嫂两人都喜欢户外运动,去国外玩冲浪的时候出了意外,回不来了。
李静芬唉声叹气地说一定是“鬼掹脚*”,就和她的外公黄远方、还有她那短命的小舅舅一样,葬身水底。
关好彩问:“那时候他们的孩子才多大啊?”
“你说子瑜?那时候一岁多一点吧,奶都没断。”向天庥提了提嘴角,“孩子年纪小也有一点好,他对生死没个概念,也记不得自己的父母。不像我们,得花好多的时间去填上心里头那个窟窿,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填不满。”
关好彩抿紧唇。
她明白那种感受。
她不就是这样吗?心脏上有一块肉永远是缺失的,赚再多的钱、买再贵的包、看再美丽的景色、吃再奢华的餐厅,都无法填满那个窟窿。
“不说了。”
向天庥自己结束了这个话题,仰头把剩下的糖盐水都喝完,一滴不剩。
放下杯子后他用手背随意擦了一下嘴巴:“谢谢你的糖盐水。”
关好彩故意赶人:“快走吧快走吧,别阻住我泡脚看综艺。”
向天庥笑了笑,拿了外套起身。
关好彩站在玄关目送他走出门,说:“我就不送了哦。”
“不用送。”向天庥挥挥手,迈腿下楼,“走了,拜拜。”
关好彩往前走了几步,手握住门把手,没立刻关门。
待向天庥走到楼下推开防盗门,关好彩喊住他:“喂,向天庥。”
声音在狭长昏暗的楼道中往下掉,让谁的耳朵接住。
向天庥很快回头:“干嘛?”
男人整个身子逆在光中,理应是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关好彩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清澈且炽热。
她抠了抠门把手,问:“下一次活动……是什么时候?”
*
上次防诈活动的物料还剩不少,所以向天庥准备月中的时候再举办一次防诈宣传活动,然后临近过年前,再安排“送温暖”。
没想到尚未到月中,他们身边发生了一件不算小的事儿。
有一晚,“平安结”群里炸开了锅,说是有位老人遭遇诈骗,一时想不开,在家里割腕轻生,刚白车来了又走,然后就是黑车来了,家人这会儿正在家门口嗷嗷哭。
轻生的阿伯姓钟,在“平安结”的关注名单中,关好彩看到这个姓,觉得好似近期在哪儿听过,但一时没想起。
她仍是潜水吃瓜,看知情的群员们谈论此事。
钟伯今年七十有二,多年前丧偶,目前一人独居在老屋。
他家住靠近荔湾湖公园的宝秀巷,和其他退休阿伯一样,他平日的爱好无非是白天去公园打牌下棋,晚上在家里看看直播。
据闻他是“甜甜一笑”的忠实粉丝,基本每场直播都从头看到尾,打赏固然有,每天少则几十,要是哪天打麻将或打牌赢了其他老头儿,打赏时便会豪爽一些。
而有天他居然收到了“甜甜一笑”的平台私信,说感谢“哥哥”一直以来的支持,并表示想加“哥哥”的微信。
钟伯没留意到给她发私信的是个克隆账号,不疑有他,加了微信后和对方聊上了天。
对方还主动跟钟伯连麦,钟伯确认了对方的声音就是每天都在捧场的主播,什么戒心都放下了,迷失在对方一声声“哥哥”,和一张张移花接木的照片中。
骗子编了个借口,说所谓平台的高额打赏基本上都进了公司口袋里,自己赚的钱连自个儿母亲的化疗费都不够,骗子每流一次泪,钟伯便转过去一笔钱,最后家人发现了异常,急忙阻止他继续被骗。
如今骗子手法层出不穷,不说老人容易被骗,许多年轻人也逃不开他们的围猎,社会上对这种事见怪不怪。
于是有群友不解,怎么到了钟伯这里,事情会闹得那么大呢?
搬运“瓜”的那位群友也不知,他也是从别的群里看来的消息。
不一会儿,向天庥冒头了,希望大家能尊重逝者。
群里有义工也发言,说钟伯这人就是有的时候说话没个把门,但人并不差,每次“送温暖”送到他家,他都提前备着热茶酥饼招待大家。
关好彩顿时就想起来了。
脑子嗡嗡两声,她忙坐直身,拍了两下脸让昏昏欲睡的自己清醒清醒。
本只想安安静静“吃瓜”,哪能想到她曾与这位钟伯有过一面之缘?
对方是上次防诈宣传活动时她遇到的那位秃头阿伯啊!
她忙给向天庥打了个语音电话,那边很快接起:“喂?”
“那个、群里在说的那个钟伯,是不是我上次在公园遇到的那位阿伯?”关好彩怕向天庥记不住,补充了一句,“就是你跟他说‘不要欺负我们新来的义工姐姐’的那个阿伯。”
向天庥“嗯”了一声:“原来你还记得他啊?”
“本来没什么印象了,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居然能对上号。”关好彩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他啊……”
“嗯,是他,圣诞节那次活动,我还去他家看过他。”
向天庥站在看热闹的人群后方,插在口袋里的手一直攥成拳,由得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关好彩这才听出向天庥那边环境嘈杂,背景音里有乱七八糟的人声,如果认真分辨,还能听到有谁在嚎啕大哭。
她似乎知道向天庥此时身在何处,低声问:“你现在人在宝秀巷吗?”
“对,钟伯是我负责的帮扶对象,我怎么也得来……”
向天庥抬头望天,夜色泛红,不见星月,深呼吸一个来回后他才道,“我怎么也得来送他最后一程。”
脑子里的嗡嗡声更明显了。
关好彩知道向天庥是个软心肠的人,从小就知道。
他们以前的幼稚园内有一棵大树,到夏天时花圃里常会有蝉的尸体,关好彩好几次都见到,有个小胖子蹲在那儿,用勺子还是什么工具,把挖起来的土盖在虫子身上。
他是别人甩了他一巴掌,他都还能伸臂去拥抱对方的“圣母玛利亚”啊。
关好彩按了按耳朵缓解嗡鸣,闭上眼问:“是宝秀几巷?”
向天庥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钟伯住在宝秀几巷?”
和“福元”一样,“宝秀”也有好几条。
“……三巷,你要过来吗?”
“嗯,我现在过来。”关好彩跳下床,奔向衣柜。
“你也来送钟伯最后一程吗?”向天庥低下头,脚下的影子成一团黑月,不知不觉,他松了拳头。
关好彩手拿羽绒外套,听见他这么问,动作停顿了几秒。
她和向天庥不一样,她不是一个软心肠的人,知道一面之缘的老人轻生去世,也只是往她胸腔里投了一小块石头而已。
涟漪荡完了,湖面也就安静了。
送钟伯最后一程?
她自问没那么伟大。
她是别人甩了她一巴掌,她就要还一巴掌、连亲生老母都不例外的“恶女关好彩”啊。
所以,为什么她现在会有那么强烈的冲动,想要去宝秀三巷看一看呢?
她想看的是什么呢?
第43章 担保人
向天庥在宝秀三巷巷口等了快十分钟,远远瞧见一人,骑着共享单车过来。
他没怎么留意,还低头看手机,等到对方在路边停下,他才发现,骑单车的竟是关好彩。
向天庥上前两步,有些意外:“你居然踩单车过来?”
“都多大岁数的人了,别整天大惊小怪……”关好彩下车后瞪他一眼,帅气一踢,架稳单车,“从我家过来不远不近,走路太久,骑车刚好。”
她急着出门,睡衣外头套了件外套就出来了,而且脚上穿的是人字拖,口罩还忘了戴。
向天庥皱眉:“你冷不冷啊?”
“还行。”关好彩把冷冰冰的手插进兜里,探头往巷子里看,“哇,好多人啊。”
这会儿九点多,像这种老人住得比较多的老社区应该早早就安静下来,但此时巷子里仍聚集了不少人,两侧的楼房都亮着灯,许多街坊还在看热闹。
关好彩问:“钟伯的家人还在他家里吗?”
“嗯,女儿和女婿陪着他去殡仪馆,两个儿子在楼上收拾。”向天庥抬手指向前方某一处,“那就是钟伯家,二楼。”
关好彩沿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
她其实分不清哪户是哪户,而且还有蛛网似的电线横空穿过,阻挡视线,但她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向天庥叹了口长气,说:“前几次来看钟伯,我完全察觉不到他被骗子盯上了,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骗子骗术太高明?还是我太笨?”
关好彩一顿,抬头看他:“不是吧,这哪能怪你啊?我上回在公园见到他的那次,他和正常阿伯没什么两样啊……”
关好彩本还想说,钟伯那次头脑灵活得很,抓住一切机会讲咸湿话。
这时一阵寒风从巷子里扑过来,她打了个激灵,忙改了话语,“那个,事情怎么闹得这么大啊?我看被骗的金额也没有很高啊。”
她看群里说,钟伯被骗了五六万,这金额说少不少说多不多,但既然钟伯有儿又有女,每一家给老人添一部分损失,让老人心里头舒服一点儿,是不是就不会走上那么极端的道路?
听完她的想法,向天庥无奈摇头:“对钟伯来说,比起被骗了钱,更难接受感情被骗,就算对方事败后把他拉黑、家人也报了警,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和对方是真爱。”
他刚说完,深巷传出争吵声,而且一声比一声大,有街坊做和事佬,大声劝说:“哎呀不要吵啦!你们两兄弟是不是想让钟伯走都走得不安乐啊?!”
关好彩和向天庥互视一眼,快步往巷内走。
吵架的是钟家两兄弟,他们匆忙收拾完家里,也想赶去殡仪馆,但不知说到什么,两兄弟在单元门门口直接吵起来。
关好彩站在人群后,踮着脚尖从空隙看出去,两中年男人都不高,身材中等,一人穿黑衣,一人穿灰衣,不知谁是大哥谁是二弟。
钟老二扯着钟老大的领子,满口喷沫:“都是你啊!他被骗就被骗,干嘛还要说他‘临老入花丛’?!”
“那他确实是啊!明知被骗,还说什么就算是骗子也有真的感情,讲也讲不听!我不说得狠一点,回头他又要被人骗钱了!”钟老大狠狠推开他弟,怒吼,“还有,你没有骂他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岁数什么条件,钱银无几个,房屋也不在你名下,怎么会有女人看得上你’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
“不是!这是老三说的!”钟老二又扑过来,骂了句脏话,“就是因为你和老三成天数落他,说什么他一天不进棺材就不安分!这下好了,他真的说走就走!是不是自从他把房子转我名下,你们就日日诅咒他早点死啊?这下你们开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