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陶青梧在网络上找兼职,一眼就看上了这家店。
换班的时间与她下课的时间不谋而合,薪水也很可观。
无奈等她拨电话过去,被告知职位已经没有空缺。
如若不是偶然间认识同系的学姐,这人恰好要走,她也没这个机会去补这个空位。
酒楼内的装修是老京城的风格,红木的桌椅、青铜的酒壶和精致的花瓶,处处都彰显着浓厚的古韵与典雅。
陶青梧自踏入就直奔员工更衣室,换工作服的时候偶遇了换班要走的人。
俨然是两派景象,一部分怨声载道,一部分兴高采烈。
与陶青梧交接班的女孩子还未来得及换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身旁,嗫嚅半天红着脸说道:“青梧姐,我有点急事想早点走,七号桌的客人你帮我盯一下可以吗?”
“是男朋友来接你了对吗?我刚刚在楼下碰到了,快去吧。”她没忍住打趣了一声,双手绕到身后系那条织绣青花棉麻围裙。
刚锁好储物柜,店长进来催了。
她拿起点餐机看了眼,确定电量充足后才出了门,直奔七号桌。
二楼的雅座与堂食的位子用屏风隔开,环境清幽,角落里的三角柜上搁着荷风莲花香插,熏着安神的檀香,袅袅缥缈中弥漫着阵阵清新怡人的气息。
快临近饭点,楼下的戏台子终于热闹了起来,锣鼓声声,喧嚣不已。
坐在餐桌前的男人正在打电话,抽不出空隙去理会陶青梧。
她往一旁撤开些距离,等得很有耐心。
男人不经意间抬眼扫她一眼,很快收了线,翻阅着纸质菜单,点了份葱煎包和芙蓉鸡片。
陶青梧都一一记了下来,最后也没忘了询问对方是否有忌口。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实在算不上清白,陶青梧好几份兼职,早就见怪不怪。
面前的人没应她,她只好又问了句,“先生,请问您有什么忌口吗?”
不知她的身上究竟有何勾魂夺魄的东西,男人就那样紧紧地盯着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陶青梧强咽下心口的不适,保持着该有的礼貌,“好的,您稍等。”
芙蓉鸡片是最费时费工的一道菜,她在出菜口等了良久只好用餐盘先将葱煎包送上了桌。
就在她的右手刚准备收回的时候,男人瞬间失了分寸,抓着她的手往自己的位置带了带。
“是大学生?”男人勾起一抹骇人的笑,与一身稳重的行头极其不符,称得上是道貌岸然。
陶青梧反应过来后用力抽回手,似是被烫到般藏至身后,面色慌张地点了点头。
“做服务生多累啊,我有份好工作介绍给你,晚上你来这里找我怎么样?”
男人的指尖摸进西装的口袋,夹着一张房卡搁在了桌上,意图显而易见。
往日在夜场兼职,她见多了这种场面,动手动脚更是不在少数。
她面无表情地将房卡往回推了下,婉拒:“谢谢您,我今天只是来帮朋友替个班,平时课业比较紧,暂时没有工作的打算。”
短短一句话周全到了极致,既不会驳了男人的面子,又不会让她丢了工作。
然而这人摆明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在她端着餐盘再次过去的时候,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右手执筷戳着瓷盘内的葱煎包,把里面的馅儿捣得稀烂,汁水四溢。
“你这个服务生怎么回事?我对葱过敏,你想毒死我是吗?”男人说完后丢掉筷子,砸在盘子上的声音尖锐刺耳,惹得周围的人都侧目而视。
陶青梧半垂着头,勾唇笑的时候心里暗骂了好几句。
葱煎包,葱煎包,没葱就奇了怪了。
她掩好情绪,眉眼间依旧是方才那恰到好处的温柔和煦,“先生,我刚才有问过您是否有忌口。”
男人自知理亏,只好胡搅蛮缠,嚷嚷着要找店长投诉。
离了一条长走廊依窗摆放的雅座是最独立的空间,隔着屏风上面的镂空花窗能看见外边的全貌。
红木桌上摆满了精致可口的菜肴,桌前的两个人相对而坐,一位捏着茶杯刚递到嘴边,另外一位正吃到兴头上,这时都被外边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傅庭肆微微抬身看了一眼,只因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实在令人不适。
对面的秋音桐可不如他淡定,秉着礼仪不丢的念头慢悠悠地放下筷子,义愤填膺:“嘴巴真是脏,没一句能听的。”
她作势就要抬手招服务生过来,转身的时候才看清那一直被刁难的人,腾地从椅子上起身,想着去主持公道,还挺有正义感的样子。
“坐下。”
傅庭肆的声音沉了好几分,带着不容置喙的严厉,让往日里放肆惯了的秋音桐都不禁觉得紧张,接连吞咽了好几次口水。
安静了短短不到半分钟,秋音桐还是觉得不甘心,执筷的手攥得紧紧的,视线在不经意总是往屏风的另外一端望去。
争吵还在继续,店长本着顾客至上的念头开始不停地数落起了陶青梧。
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却也只是双手环胸倚在椅子上笑看着,全然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让秋音桐看得是愈发不爽。
她长叹了一声,收回筷子有些颓丧地戳着面前的剩饭,软硬适度的米粒几乎全都遭了殃,惹得对面的傅庭肆情绪里莫名添了一丝浮躁。
“秋音桐。”
他的语气带着不满,此时此刻如若是在家里,秋音桐不知要被斥责多少次。
“干嘛!”
她最善察言观色,怎会听不出对面这人已几近发火的边缘,却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有破罐子破摔的趋势。
一双紫光檀筷子脱离修长白嫩的右手越过瓷盘掉落在傅庭肆的面前,让他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秋音桐手里空了才堪堪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失态,抿了抿唇后耷拉着眼睫认错,“我错了,表哥。”
傅庭肆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拾起筷子复又递了回去。
“她跟我是同学,所以就想帮帮她,而且明明是那位男士在颠倒是非,我有些看不过眼。”她坐直身子,小声咕哝。
过了几秒,傅庭肆睨了她一眼,态度趋于温和,“那你想怎么样?”
秋音桐抚了下身后乌黑顺亮的长发,露出的半截脖子都气得发红了,抬了抬眼尾,“就......英雄救美呀。”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流动着诡异的因子,在这不算宽敞的小包间内无限蔓延。
傅庭肆低头轻嗤,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美其名曰是为同学拔刀相助,实则还在八卦他与那女孩子的关系,妄想能添一点油加一把柴。
他颇为无奈地长叹一声,黑沉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攫住她,任谁都会觉得心虚。
“刚刚秋女士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快就倒戈,还如此卖命地开始替她张罗。”
秋音桐一噎,悄悄地觑他一眼,五指有节奏地敲在桌面上,浅浅一笑,慢吞吞的调子比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还要闲情逸致,“你之前不是还说她漂亮吗?京城美女千千万,可没见你多看谁一眼。”
傅庭肆迟疑半瞬,逐渐放慢了语调,“你问了,我答了,仅此而已。”
老狐狸。
她暗自腹诽,自知说不过只好换了个方式,“见死不救,不是君子所为。”
屏风外的火药味还在不断发散,嚷得傅庭肆也是觉得头疼。
他按了下呼叫铃,几秒钟后服务生急匆匆跑了过来。
秋音桐端坐好,完完全全就是等着看好戏。
傅庭肆没压抑住唇角的弧度,冲着她抬了抬下巴,把“见义勇为”这种好事交给了她。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嗔道:“麻烦让外边的那桌客人安静一点。”
服务生扫了眼身后,陶青梧明明没错都会挨呲儿,她要是贸然跑上去横插一脚,说不定会连工作都丢了。
她站在原地踌躇不安,可怜巴巴的眼神仅是希望他俩能高抬贵手。
秋音桐失了耐心,仗着傅庭肆在开始大言不惭,“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不会让你受牵连。”
傅庭肆往常不出声的时候眉尾耷下,薄唇微抿的时候更是凉薄到了极致,周身的气质犹如极寒之地的冰霜,令人胆寒。
服务生的视线在两桌之间逡巡着,暗暗觉得傅庭肆看起来更加不好惹,咬咬唇大着胆子去了陶青梧的身旁,微微俯身复述了秋音桐的诉求。
话音刚落,男人仿若被点了开关般腾地站起了身,一字一句尽数将礼数撇得干干净净,“谁?谁敢管老子的闲事?”
嘶吼的声音扰人,摆动胳膊的动作幅度下一秒就有可能牵连到附近的人。
围在桌前的三个人齐齐往后撤了几步,男人顺着服务生的视线看了眼屏风后面,隔着花窗眯眼打量。
期间傅庭肆微微侧眸看了一眼,恰好与男人的目光撞上。
男人一怔,只因那阴寒如狼眸般带着警告的眼神他曾经在某场酒会上见过。
他用双手撑在桌沿稳住几近腿软的身形,在脑海中搜索着那次在酒会上的场景,有实力的没实力的那晚都在竭尽全力地在阿谀奉承,他也不例外。
如此反常的样子陶青梧自然发现了,同样朝那边望了过去,却未看到任何事物。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终于整理好思绪,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后朝着临窗的雅座奔去,嘴上念念有词,与方才完全是两幅语境,“四少,傅总。”
如果说前面的那个称呼让陶青梧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后面的那个就简洁明了多了。
在这偌大的四九城,能让人远远看一眼就闻风丧胆的,除了傅庭肆恐怕也没别人了。
持续了这么久的闹剧终于进入尾声,她长舒了一口气,对这个只见过三面的男人突然起了敬意。
这算是......很巧合地替她解了围,免了罚?
第06章 GET 6
依窗摆放的雅座算是整个酒楼里视野最好的地方,只需微微抬身就能看见戏台的全貌。
此时锣鼓声息,仅能听见楼下堂食喧喧嚷嚷的交谈声,还有不时会响起的脚步声。
傅庭肆坐得端正,右手时不时会在茶壶和茶杯之间徘徊。
往日在家里拘束惯了,少有可以放下餐桌礼仪的机会,如此得来不易的闲暇被琐事打乱,让他不免有些恼怒。
男人显然不懂得审时度势,嘴上不停地嚷嚷着,脚下的动作也没耽搁,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屏风外,犹豫着该不该进来。
他抬了抬手,示意服务生撤掉屏风,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只有在撞上秋音桐的视线时微微挑了下眉尾。
视野陡然变得开阔了不少,傅庭肆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台阶下的男人,顺带着也接收到了不远处另外一道灼热的目光,惹得他不禁侧了侧头。
女孩子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看过去,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时候头跟着越埋越低,仿若看到了洪水猛兽一般。
傅庭肆不经意间微勾了下唇,为了减弱自己身上自带的压迫感慢悠悠地后仰了下上半身,懒洋洋倚着的时候长腿微弯,一双狭长深邃的眸子漫上几分漫不经心。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傅少,真是缘分呐。”
男人冲着他的方向欠了欠身,点头哈腰的样子让秋音桐一阵嫌恶,无意识地轻哂了一声。
细细小小的一丁点声音还是落入到了男人的耳中,脸色跟着剧变,却在看到傅庭肆那不咸不淡的样子后选择了忍气吞声。
傅庭肆对于眼前的男人完全没印象,否则也不会贸然招来服务生去管这桩闲事,落到秋女士的耳朵里又会觉得他不稳重。
静默的时间过于久,方才男人的举动不出意外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早前看热闹现在看笑话。
京城谁人不知傅誉集团目前的掌权人姓傅,家中排行老四,上流圈的人都称呼他为“四少”。
惹了这尊大佛,男人恐会被去掉一层皮。
然而傅庭肆只是淡然一笑,寡淡的声线带了几分警告和嘲弄,“要是忌口太多,就别出来吃饭。”
男人本就理亏,若是刚刚他还敢乱来,可现在概念就不同了。传闻中傅家的太子爷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定是他做得太过扰了太子爷的清净,恐怕他也没这个机会能私底下在太子爷的面前露一次脸。
只是这机会,他可能要永远被钉在黑名单上了。
男人的双腿止不住地颤抖,似笑非笑着微微躬了下身,“好嘞,是我唐突,扰了您的雅兴,您慢用。”
等人离开后,屏风再次展开,隔绝掉外边的哗然。
傅庭肆颇为无奈地睇了眼对面的人,指节敲了敲桌面,暗示桌下一直踩在他鞋面上的脚可以挪开了。
擦得锃亮的牛津底皮鞋留下一小片污渍,他低头一看,被气笑了,“满意了?”
秋音桐脚尖抵在木质地板上,在心里默默震惊自己刚才竟会那么大胆子去踩傅庭肆,而且还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当时她有听到对面那轻微的闷哼声,却还是雷打不动地又加了点力。
她吐了吐舌,出声的时候都有些哆哆嗦嗦,“谢谢表哥。”
“现在知道怕了,刚才干什么去了?”
他拎起新送上来的茶壶,碧螺春的茶香使得他心底的气焰被熄灭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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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重回餐桌前坐下,发现周围的人还在窃窃私语后恼羞成怒地瞪视着。
这种有气没处发的感觉实在难捱,他挥退围在桌边的陶青梧和店长,青筋暴起的那只手差点折断筷子,让店长在心里直呼心疼。
没吃到投诉的陶青梧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一恢复到工作状态就去了出菜口等着。
店长生怕再起冲突,临时给她换了片区域来服务。
刚接过换来的点餐机,上面登时跳出一条新的提醒,雅座二号桌加了份杏仁豆腐的甜点。
不消等太久就出了餐,她端着餐盘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竟是傅庭肆那一桌。
没想到如此疾言厉色的人居然会喜欢吃甜品。
这个念头仅在脑中停留了不足三十秒就被傅庭肆对面坐着的人打散了。
刚才屏风撤开,这个位置从她所在的方位看来处于盲区。
原先她以为傅庭肆大概是跟什么同样了不得的人物在这边谈公事,所以才差服务生来制止那场与她有关的闹剧。
道谢的话噎在喉咙,让陶青梧的神情看着略微有些不自然。
她将餐碗搁上桌子,恐会扰了两个人的兴致特意压低了声音,“杏仁豆腐,请慢用。”
自始至终,傅庭肆都在悠然自得地品着杯中的茶水,看起来很是斯文儒雅。
陶青梧不敢多叨扰转身就要走,却闻到一道清脆婉转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陶小姐。”
对方这样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