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一在心里这样说服自己。
周围似乎响起了窸窣声。
万里一抿抿唇，绷直了背脊，强迫自己忽略掉。
“万里一，万里一，万里一——”
熟悉的嗓音传来，在寂静的夜格外清晰。尽管因为刻意拖长而破了音，万里一仍觉得它堪比天籁。
万里一激动地站起来，坐得太久，腿上又麻又痛，她撑着墙壁踉跄到窗边，大喊：“盛临——我在这儿——”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出几分钟，盛临就出现在了窗边。
他的手机开着电筒，强烈的光亮让万里一不适地闭了闭眼。
她眼眶和鼻尖红彤彤的，衬托得小脸愈发苍白，白到一点血色没有。
少年黑眸里倒映着她的模样，找到了人的欣喜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被她狼狈的模样刺痛，心中密密绵绵的疼。
盛临迅速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揉成一团从窗口塞进去，“披着，我去看看门在哪儿。”
万里一被塞了个满怀，温热从盛临的羽绒服上传来，她似乎能嗅到他的气息，熨平了她的不安和焦虑。
万里一抱着羽绒服，指向一个方向，“门在那里，但是坏了，打不开。”
第41章 苦命
“砰、砰、砰......”
有万里一的明示，盛临轻而易举找到了入口，他推了推，发现打不开后，直接抬脚踹了起来。
巨大的声响似乎让整个房间都抖了抖，灰尘漂浮在空中。
万里一一晚上也没扒开的门，被他三脚硬生生踹开了。
万里一目瞪口呆。盛临长得高，得弯腰才能进屋，门下是个十来个台阶，他三步并作一步地跳下来，走到万里一面前。
“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伤着？”
走近一细看，盛临才发现万里一身上全是肮脏的污泥，手掌和脸上还有不明显的血渍。
其实万里一是从台阶上滚下来的，但是穿得厚，没什么大碍，醒来也是一直在研究怎么出去，没心思关心别的。
她下意识地就摇头。
只是把盛临的话又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之后，忽然觉得身上哪儿都疼。
“我好害怕。”
万里一诚实地道，声音哽咽了。
盛临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别怕了，我现在带你出去。”
“盛临。”万里一委屈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父母。
盛临的身体僵直了一瞬，很快就感受到她的热泪浸湿了身上的衣物。
“我以为我会在这里过夜的。”
“我在这里待了好久，我都心如死灰，以为不会有人找到我了。”
“盛临，我真的特别怕黑，还好你来了......”
万里一断断续续地诉苦，她像是一根弹簧，精神高度紧绷了一个晚上，现在得了救，触底反弹，情绪爆发。
“没事了没事了。”盛临抚着她的背，心中像是赌了一口气，她的眼泪总是让他焖得不行。
不多会儿，万里一的情绪稳定了些。
盛临拿出手机给宁穗打了电话，知会她人找到了。
宁穗一个大小姐，什么技能也没有，这会儿也只是在监控室里干着急，闻声，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在哪儿？人没事吧？我马上和老师说。”
“没事。”盛临拉着万里一出了门，寻思着在这种地方干等着他们来也不是事儿，于是道，“没什么大事，我先带她去医务室检查一下，你和找他们说一声吧，大晚上的怪冷的，该回去休息就回去休息，别找了。”
挂了电话，盛临把万里一带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的门口灯火通明。
分别站着导师、应樱、宁穗。
三人见到她，脸上担忧的表情瞬间舒了一口气。
“宝宝啊，我的乖孩子啊......”
万里一还没来得及和三人说上一句话，一道苍老急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下一秒，外婆站在了她的面前，浑浊的眼里有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把万里一上下打量了好一阵子才崩溃道：“你去哪儿了啊？怎么连外婆的电话都不接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
万里一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因为外婆又变得激动，她愧疚道：“外婆，对不起。”
是贺桥把外婆扶过来的，他用口型对盛临说：“老太太来了学校非要找人，拉都拉不住，他不放心就一直跟着的，后来接到宁穗的电话，这才把人带来了医务室。”
盛临默，这事这么快就传到她家里人耳朵里了？
盛临又觉得有些不对，按理说是该第一时间通知万里一的父母吧，毕竟老师们也不太可能大半夜叨扰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万一老人再出什么事，那不是火上浇油么？
可是为什么万里一的外婆都来了，她的爸妈却没来？
这个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
导师狐疑地嘀咕了一句，“明明接电话的是父母，怎么来的是个老太太？”
万里一被医生里进去做检查。
外婆就在外边给徐林打电话，她破口大骂道：“我一个老婆子，腿脚不灵活都到学校了，你们怎么还没来？”
“找到了啊，没什么大事，但是被吓到了。”
“什么叫找到就好，孩子失踪一晚上，你个做妈的不该来学校看看？”
“程程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你接也能回家，而且你就来学校看看一一，也不会耽搁你明早去接程程的，喂！喂！”
“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挂我电话。”
外婆骂骂咧咧地转身，气得把手里的拐杖敲了好几下地面。
她看见盛临站在她身后，神色顿时尴尬起来。
少年穿着单薄的针织衫，身姿挺拔，迎风而立，沉默得像一棵大树。
他的目光深邃悠远，暗得漫无边际，像是今晚没有星星的夜空。
他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
外婆没来由地局促起来。说来也是好笑，她一把年纪了，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面前端不住。
盛临友善地笑笑，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言辞间充满关切地提醒道：“外婆，外面风大，快进屋吧。”
“孩子。”外婆伸出手，想拉他，可盛临离她有些远，她拉不住。
外婆放下悬起的手，真挚道：“是你找到一一的，真是太感谢你了，等考试完，来家里吃顿饭吧。”
“好。”盛临勾唇笑笑，可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并没有笑意，“那麻烦外婆了，对了，万里一应该是被人推进杂物间关住的。”
那扇门，他花了好大力气才踹开，要不是有人刻意为之，万里一一个女孩子，就算是拼尽全力撞上去也未必能把门撞开。
盛临说完，在外婆震惊的目光中转身要进去，外婆又叫住他，“孩子，一一是不是在学校惹什么事了？”
不然没得罪人，谁会把她关进去？
盛临回头，目光凛凛，“您为什么会这么想？为什么第一反应是她得罪了人，她那么善良可爱的女孩子会得罪谁？为什么就不会是别人欺负她呢？为什么您的第一反应不是站在她那边？”
在家是这样，在外边还是这样。
万里一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委屈？又凭什么？
外婆张开口，却在盛临锐利的目光下哑口无言。
半晌，她嗓音艰涩，“一一她，是个命苦的孩子，她爸妈不管她，我又老了，没什么能力......”
“无所谓。”盛临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
第42章 借口
老了，自己的生活都得靠儿女赡养着，所以外婆给万里一做口饭吃，给她一间屋子住，就是她所能做的全部了。
盛临截断外婆的话，嗓音没什么温度，嘲弄道：“但那都不是一个人应该受委屈的理由。”
“这件事落在她父母眼里是微不足道、不屑一顾的，可学校不会这么想，学校还在查监控，会让事情水落石出的。”
“一一被找到了，人也没什么大事，学校还会管么？”外婆有点疑惑地道。
按理说现在就该结束了吧。
“没什么大事？”盛临冷笑一声，不无讥诮地说着，“她在阴冷潮湿的地杂物间待了那么久，手脚冻得冰冷，生理心理都饱受折磨，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却只有您一个家人赶来学校，她的父母还找各种说辞来推辞，您觉得这还不算大事，那请问什么才算是大事呢？”
他还记得那晚万里一哭着对他说，外婆爱她，可外婆还爱着好多人。
盛临觉得万里一错了，外婆是不是爱着好多人他不得而知，可他觉得外婆没有很爱她。
盛临盯着外婆苍老的眼睛，那双眼里有震惊和被人不留情面揭穿的惭愧。
他一字一顿，字字严肃，“就算是学校真的也像您一样认为她没什么大事，并因此打算息事宁人，但那个时候，我自会出手。”
到那个时候，我自会出手。
到那个时候，我自会出手。
这几个字回荡在外婆的耳边，久久不散。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身为万里一的家人，却还不如一个外人做得多了？
-
万里一从台阶上滚了下去，除了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擦伤，外加脚踝扭伤之后，没什么别的事。
应樱和宁穗自见到她就围着她转的，万里一想着明天就是考试了，费了好大的口舌才劝到她们乖乖回寝室睡觉。
贺桥把应樱往门外拖的时候，一个劲地说：“赶紧回寝室睡觉吧，明天三堂专业课考试呢。”
“无所谓，挂科我也不在乎......”应樱大喊。
“就吹牛逼吧你，可别是想给自己挂科找个理由。”
“......”
人走了，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导员似乎是想问什么，刚开头，负责调查监控的工作人员就忙里慌张地赶了过来，一脸欣喜，“监控调出来了，失踪那位同学离开食堂之后往操场那边走的......”
“人已经找到了。”导员淡淡截断他的话。
工作人员有一脸的懵，最后讪讪地笑道：“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导员问万里一，“你是怎么掉进去的？那个杂物间，是之前存放体育器材的地方，但是后来因为门出了问题，所以被废弃了。”
按理说，那地方偏僻，往日根本不太会有学生路过。
更别说被关进去了。
万里一揪着被子，洗干净脸后，脸上的擦伤和苍白的脸色让她显得我见犹怜。
她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是被人推进去的。”
这是盛临和外婆走进屋听见的第一句话。
导员严肃道：“谁？”
要是有人刻意为之，那可算是很严重的一件事情，甚至可以称之为校园欺凌。
盛临和外婆也定定地看向万里一。
万里一没来由地开始紧张，她看向调监控的工作人员，询问道：“请问有操场的监控录像有被调出来么？”
工作人员点点头，拿出手机，把万里一自食堂离开后一路的监控视频依次播放。
完整的路线呈现在大家眼前。
一开始一切正常。
万里一和盛临道别后，径直往操场走去。
“我吃得有点撑，这时候本想去操场散散步消消食的。”万里一适时地作出说明。
走到操场门口。
迎面走来一个女生。
“她是我的室友楚菲菲。”
视频里的楚菲菲见到万里一，停下了脚步。
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张口和万里一说了什么，那高高在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恶毒，和她好看的脸蛋明显不搭。
“她莫名其妙地开始攻击我，说了很难听的话。”万里一道。
“等等。”导员按下暂停键，视频听不见盛临，视频中的楚菲菲似乎也的确对万里一有敌意。
可是......
“她骂你做什么？理由呢？”
“没有理由。”万里一垂下头，眸光黯淡，像极了受尽委屈的孩子，“她从来都不喜欢我，哪怕是我有意想和她交好。”
导员语凝。
万里一说：“如果不信的话，您可以问我其他室友，或者向楚菲菲的同班同学求证，她向来是眼高于顶的一个人，除了宁穗，谁都看不起。”
导员思忖了一会儿，按下播放键，“先看监控。”
“后来我忍不住，还嘴了几句，她就和我吵起来了。再后来就是她直接动手，我不敢和别人打架，就躲，结果她穷追不舍，追到了杂物间边。”
“我被她抓住，推倒在杂物间的门上，那边有个坡，坡上有个很大的石头，她把石头朝我推来，但是石头没有砸到我，砸到了门上，把门砸开之后，我和石头一起滚进了杂物间里。”
外婆听得心口震动。
一一从来都不是会撒谎的孩子。
难道真的如盛临所说，她这次是受欺负了？
这也太恶毒了。她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太婆也知道与人为善的道理，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盛临沉默地听着，从头到尾不置一词，从头到尾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早已掀起巨浪。
楚菲菲是吧？给他等着。
万里一前边说的话和监控的内容都高度吻合。
只是在她们跑出操场之后，画面变成了一片黑色。
工作人员及时道：“那边有点偏僻，往日也没什么人路过，前些天监控坏了我们也没注意。”
可这段监控是至关重要的。
导员轻轻蹙起了眉头。
盛临这才想起什么，说道：“杂物间里确实有一块石头，很大，估计得上百斤了。”
因为太大，也因为不该出现在器材室了，盛临当时去拉万里一的时候，想不注意到都难。
外婆惊得合不拢嘴，嘴里一直念叨着天哪，要是真被砸到了那怎么得了啊。
接下来的时间，导员分别向应樱和楚菲菲的同班同学打了电话，得到的答案都大同小异。
无外乎楚菲菲心比天高，人还刻薄。
导员这才明白，楚菲菲的风评是公认的差。
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也不足为奇了。
导员也找楚菲菲的同学要来了她的电话号码，只是拨通后没人接。
导员严肃道：“这事已经不是普通的小打小闹，我没权处置，还是得向上级请示一下。不过这几天也是期末考试的紧要关头，具体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估计得到期末之后去了。”
万里一点点头，“大半夜的麻烦你了，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