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霜。”他细细念了这个名字,“你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正在……”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沐浴。”
“找我什么事。”他的声音顷刻间打断了她的遐想。
她踟蹰片刻,轻声回道:“道歉。”
他不以为然,似笑非笑道:“你我以前从不会说这类话。”
“你也知道是以前。”她沉声道。
他背对着她,说:“过来。”
“过去做什么。”还没维持多久,虞念又怂了起来。
“不是要道歉。”他的声音毫无起伏,“你离那么远,是说给谁听的。”
“哦。”她迟疑片刻,闭着眼睛上前。
也不知向前走了几步,只听陆引鹤再次启唇,对她说:“再向前。”
“扑通——”
虞念脚下一空,整个人猛地摔进水池之中。
她扑腾了两下冒出头来,睁开双眼那瞬,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陆引鹤。
他身上穿着湿透的白色里衣,膝盖以下陷在水里,在她掉进来的那一刻,他以极快的速度躲开。
而她则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掉了进来。
陆引鹤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透着审视的意味,看得叫人心底发毛。
她面色铁青,眸光一动,短短片刻,脸色已恢复正常。
虞念收回视线起身,眸光落在水面上:“我不小心才……”
陆引鹤没有给她时间说完,径直从她面前擦身而过。
她僵直地站在水池边上,不敢回头,也没能再找机会说话。
耳边先后传来衣服掉落和换衣服的声音。
虞念一动不动的留在原地,等着陆引鹤先开口问她。
结果她等来了陆引鹤关门走掉的声音。
虞念:“……”
他就这么走了?那她岂不是白白追来这里了。
她气急转身往外走,撞见匆匆忙忙跑进来的两名侍女。
虞念愣了一瞬,一本正经回道:“沈离已经走了,你们来晚了。”
“正是沈将军让我们来的。”其中一名侍女低头端着一叠衣服摆到她眼前,“将军说你需要换一套衣服,这才派我们前来。”
换衣服?
她低眸看了眼自己湿透的衣服,仿佛还能闻到汤汁残留的味道。
的确得换一套了。
“衣服放下,你们可以走了。”她寒声命令道。
“是。”两名侍女将衣服放到一旁,速速退了出去。
虞念偏头看着眼底的粉色衣裳,唇角微微一动。
这个颜色对她来说是不是太亮丽了一些。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换好衣服后, 虞念走在长廊上,一边走一边敛眸思索。
她自己的住处已经被毁掉了,又不能晚上也借住在陆引鹤那里。
偏偏她这是又惹到了他, 要是他不肯消气, 让她睡门口可怎么办。
好歹她现在也是巫女之首,连个住处都没有, 岂不是太寒酸了些。
陆引鹤应该不会这么做的吧。
事实证明,他会。
一个时辰后。
虞念站在冷风中,头一次为姜月霜感到不值。
救这么个以怨报德的家伙,姜月霜到底图的什么。
她心怀歉意的去找他, 他非但不见, 还让人领她来这么荒凉的地方。
不仅迟迟不打算露面, 也不准她离开。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这个地方。”恍然间, 一道平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该记得吗?
虞念转过头,与陆引鹤对视一瞬, 轻笑了声回他:“我就是在此处教你学剑术的, 又怎会不记得。”
“你说的没错。”陆引鹤的目光浅浅在她身上移动,抽出腰间佩剑,冷寒视线最后落进她眼里。
“今日你我就来比试一场, 如何。”他说。
让她和他比试?陆引鹤他疯了吧。
虞念眼波平静,淡淡看回去, 朝他露出微微笑容。
“我的确很想答应你, 可惜——”她抬手捂住自己受伤的胳膊,“今日不是个好时机, 改日吧, 沈离。”
陆引鹤以一张冷峻的脸面向她,隔了半晌, 再度落音。
“是。”他利落收回剑,声音低若沉底的寒冰。
惨白月光停在他脸上,照亮他疏离的眉眼。
没有更多言辞。
他离开了。
虞念凝望清瘦但颀长的身影,自然而然跑神了。
那一年的初见,她也是站在相似的暗处,静静看着困在光芒中的他。
她现在好像不该想这个吧。
陆引鹤看起来像是要丢下她的样子。
可不能让他得逞。
虞念几步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
“我的房间……”她话说的很慢,似是在等着他先接上来。
“给你收拾好了另一间,你回去就能住。”他目不斜视,就跟没看见她一样,口吻十足的凉薄。
“真的?”她的眼里迸进一丝欣喜之色。
一炷香时间后,她住进了陆引鹤另一边的隔壁房间。
虞念:“……”她就不该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到头来,她还是没办法摆脱陆引鹤的“保护”。
虞念惆怅的坐在床边,白皙双手捧着脸,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姜月霜和陆引鹤是“捆绑式关系”,他们何时这么亲密了。
虞念想归想,但在她心里,住在那里都可以。
她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直到——
有人在门口唤沈离的名字,那声音带着醉意,语气随意。
想必是同陆引鹤关系密切之人。
“沈离?沈将军?我来了,你开一开门……”
她侧过身,用手捂住耳朵,想要装作听不见。
可后来,门外的人越说越激动,甚至还用手不断拍起了门。
在拍她的门。
这下虞念忍不了了,起身走过去开门,一句“你敲错门了”还没说出口,对方抬手就搭上了她的肩。
“沈离。”贺云直直看着她,目光极其坚定,“我后来想了想,你的想法其实也没有错,你需要尽快解决掉姜月霜。”
说到这里,他垂下头,轻声喃喃了几个字,没让她听清。
这人不仅认错了门,还认错了人。
姜月霜原来长得像陆引鹤吗。
“你说什么。”虞念凑近他唇边,想要听真切些。
谁知他突然间抬起头,险些就撞上了她。
她向后一躲,肩膀仍被他按住。
贺云眼神迷离的望住她,胡乱挥了挥手,继续往下说:“这事其实也好结束,你就给她几剑……”
给她几剑?难道他们要杀她。
“什么时候动手。”她学着陆引鹤的样子低声问他。
贺云忽然间对她笑了下:“明日就可以啊,越快越好,不是吗。”
明日!
“我知道了。”她面色一沉,微微侧了脸,“你可以走了。”
贺云悻悻然收了手,跌跌撞撞的走掉了。
她的目光多留了一瞬,颤着手轻轻合上门。
他们要合谋杀了她。
莫非对姜月霜来说,陆引鹤也是不可信的吗。
虞念没有功夫去想这其中的原因。
她的身体贴在冰冷的门上,整个人滑着坐在地上。
即便那个人也可能是醉酒说的话,但若他说的是真话。
那她必死无疑。
她无法在陆引鹤的剑下活下来。
虞念想逃了。
她其实可以避开陆引鹤和其他人,躲到其他的地方,等她和姜月霜想到换回来的办法,再处理这个问题也不迟。
她偷偷潜进凌昼府邸,找姜月霜拿些银两,再安分的在客栈住上一段时间,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怎么逃呢。
她转眸看向紧闭的窗,神色凝重。
在她打开这扇窗的那一瞬,陆引鹤即刻就会知晓她的动向。
就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安静消失的办法吗。
厚重的殿门关闭了一整夜,身着金色华服的凌昼坐在木椅上闲适品茶,竹窗半开,空气里漂浮的青檀香弥漫开来,迎面卷出窗外。
笼中金雀随着风的律动一上一下的跳动着,身体在笼丝间摩擦,时不时喉中结出细碎声响,有些聒噪扰耳。
凌昼斜睨一眼,命人将那金雀带了出去,门刚开启,在外守候多时的人就快步进入,落地无声。
一道高挺的身影迅速跃于大殿之上,凛然站立在他面前。
“太子。”那人沉声唤他。
他面浮笑容,舌尖还在细细品味茶香润味,手指轻敲在桌面,隔着一层彩色绸缎,神情飘忽不定。
殿里经一番熏缭过后,芬芳浅浅的嵌进桌椅之中。
“派去的人都失败了。”
夙垣的声音清冷低沉,铿锵有力。
一不留神,凌昼盯着这张冰块脸笑出声来。
夙垣这个人,太过乏味无趣了。
机器尚且还有生命与朝气可言,面前之人,带着一身沉重的戾气,周身像是缠了一层又一层的血腥气,他一来,这里的空气都仿佛浑浊起来。
了无生机。
“请问太子是否还要再加派人手。”夙垣面不改色回道。
“想必之前派去的人都已被沈离所杀。”凌昼嗤笑一声,缓缓起身,目光望向窗外,“你觉得何人能与他抗衡。”
“属下以为,只有太子一人。”夙垣后退半步,目光灼然,只是片刻,便颌首俯身单膝跪地。
凌昼轻笑一声,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右手攥住了桌角,轻噤了一声。
“既然只有我可以,那我为何要留着你。”
夙垣手扶着刀背,深邃的双眸闭了又睁。
“你派人去盯着姜月霜,她的任何动向都要告之于我。”凌昼视线下移,眸光流转,声音平稳又沉重,余光勾住了一片迎风而起的枝叶。
夙垣作揖正欲离开,后退开一步,门却在那一瞬间关严。
他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眸间夹带懈怠之意。
凌昼看到了他眼中的厌意,不恼不骄,缓步走到窗前推开木窗,吸进一口清气。
他快速的将两指伸出窗外夹住一根树叉,顷刻间,便折断了一根树干下来,迎着冬日寒风,几字娓娓道来,唇边笑意渐深。
“至于你,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
翌日,虞念在第一轮艳阳下起身。
她失眠了整夜,终于想出了一个可以实行的计划。
“我想去街上买点东西。”她敲响了陆引鹤的房门,一板一眼道:“你陪我去。”
须臾,门中有了动静。
陆引鹤打开门,表情冷淡:“什么时候。”
“就现在。”她唇角勾起,揉了揉肚子,“我有些饿了,此时出发顺便还能出去吃顿早饭。”
他眉峰轻动,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问道:“你的佩剑在何处。”
这个说来话长。
姜月霜不允许她使用那柄佩剑,怕她“不小心”折断了。
她自然是拿不出来了。
“这不是有你在吗。”虞念盈盈一笑,“无需我出手。”
他双眸深邃,凝神看了他片刻,鼻间逸出一丝气。
“你说过只会相信自己。”
虞念:“……”
姜月霜为何每天都要说那么多话。
“上次如果没有你,我就没命了。”她抬眼看向他,眼神真挚到可以欺骗自己,“我早就相信你了,不是吗。”
陆引鹤无声垂眸睨着她,侧身越过她身旁,向外走。
她自觉跟过去,视线往前一抬,看见了迎面走来的贺云。
是他。
昨日两人的对白一瞬攀上眼前,她瞳眸轻动了下,快陆引鹤一步接近了他。
“这么巧啊,沈离,你们是要出去吗。”贺云被虞念截住靠近陆引鹤的路,只好先去看她,“姜月霜你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啊,看来做了个不错的梦哦。”
她不能让他们二人有机会说话。
一旦陆引鹤同这个男人走到一处,说不好他们就会瞒着她重提昨夜的话题。
还有可能立即动手。
她一夜未眠,更别提做梦了,他从何处得知她气色不错的。
虞念轻呵一声,侧眼看他:“你话说完了?”
听那语气,根本就不是在问他,而是在赶他走。
贺云一时被她的话噎住。
陆引鹤的情报有误吧。
他怎么觉得姜月霜挺正常的啊,还和往日一样。
一样的没礼貌和目中无人。
“说,说完了。”贺云还想同陆引鹤说句话,但停在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