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敛了情绪:“你是说留下她,反而对星斩有利。”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沉樱悠然起身,走到云归面前,眸光落在她身上,“至于白巫女,并非我不想找,而是我——找不到她。”
“你也找不到她。”云归失落收眼,眸光无目的下坠,“我原以为是我灵力不足,这才感应不到她的气息。”
“她如今就是一个普通人,你要如何感受她的气息。”沉樱如实告知她,指尖轻擦过面前桌沿,掠下一指灰尘,“不过的确很可疑。”
“哪里可疑?”云归略微蹙眉。
“画念说过,只有你和我能找到她。就算她现在没有半点灵力,可只要她是白巫女,我们多少都会感应到她的存在。”她顿了顿,眉间凝上一抹阴云,“若你我都察觉不到,这就说明,还有另一股力存在,不让我们找到她。”
云归:“是怕你和我伤害她,遂将她保护起来。”
“不排除这种可能。”沉樱垂下眼睑,“毕竟千百年来,三巫都难逃相互厮杀的宿命,防着你我,亦实属正常。”
云归长睫下搭拢出淡淡阴影,似是在思索什么,面色冷的很,声音听不出情绪。
“休息吧。”
沉樱抬眸扫她一眼:“你睡隔壁房间,我就在这里,有事来找我。”
“好。”她简短应声,转身出去。
姜月霜随后进来,看着沉樱的背影,目光复杂。
“大人,我实在是担心晚菲。”
“谁说我不管她了。”沉樱容色平静,绕指红纱一瞬揭落。
“救她的人已经在她身边了。”她说。
能救她的人,是她自己。
只要虞念离开冥界,沉樱就可以找到她。
无论她在何处。
与此同时。
临咎抬手修复地牢阵法,转瞬间,碎落的砖瓦飞升上来,一块块回到原来的位置,补齐,拼好。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已将楚清河摧毁的冥界十殿尽数恢复。
“人丢了。”他眸子暗沉,冷声质问身后的陆引鹤,“谁带走的。”
陆引鹤垂着头,声音冷沉,字字尖锐。
“红巫女——沉樱。”
“有时间在我这里汇报的人,不该是你,星斩。”临咎撇过去一眼,目光坠进阵眼之处。
“我这就去抓黑巫女回来。”陆引鹤说完就走,还没踏出这大门,步伐被一道声音生生截住。
“你还留下了一个巫女。”临咎背对着他,视线微抬。
陆引鹤身体微僵,如同被人看穿了真实意图。
“是。”
“为何藏着不带来见我。”临咎侧过身来,懒散扫过他身侧,“杀了?”
“还未。”他低着头,模样恭敬,“我这就带她来见冥君。”
“你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找到黑巫女。”临咎脸色阴沉,拾起地上一枚破碎的黑色衣片,“在这件事情上,我准许你不择手段。”
“是。”陆引鹤退身出去,回到专属于冥界神将的地盘。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在她面前低下身来,长剑挑起锁住虞念的铁链,“说出黑巫女的下落,我就放你走。”
虞念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回他。
“如今黑巫女逃了出去,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其他事情,我不知情。”
剑鞘前进一步刺在她身侧,他上前一步,一身冰冷戾气似是要将她吞噬。
“我有许多方式让你生不如死,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
她抬起眼帘,冷冷看着他。
“你不如放了我,跟着我,自能找到黑巫女的下落。”
“我来相信你。”他冷笑了声,眼里嘲弄,“那谁来帮我。”
虞念视线被他勾走,略微一怔,神色坚定道:“究竟是我先开口,还是你先寻到黑巫女,你可以试试。”
没再迟疑,陆引鹤一瞬出剑,对着她就是一剑砍了下去。
一瞬间,数根铁链从虞念身上瞬间脱落,她目光顺势下垂,低喃一声。
“你要放我走。”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一下子向她靠拢,似乎想要同化她。
“怎么可能。”陆引鹤低眸望住她,眼神阴狠,指尖用力攥住她,“是我和你一起走。”
离开冥界的第一夜,云归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在那梦里,云归望见一女子舍命救了一位失明少女,而她救了人,自己却已奄奄一息。
很快,一阵柔风袭来,将那受伤女子抱在怀中,片刻之后,风已化作一青衣男子。
“能再见到你,果真我已是将死之身了。”女子抬手轻抓住青衣男子的胳膊,苍白的笑了笑,身体冷的发颤,“我曾以为此生再无法与你相见,结果你还是来了。”
方才她以一己之力抵挡住众妖的攻击,只是短短一瞬,命已散了大半。
她身上本是疼的厉害,见他出现,心腔却被欣喜占满,仿佛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痛。
还能再见他一面,此生无憾了。
青衣男子轻抱着她,目光凝在她身上,轻轻为她拭泪,一双手第一次害怕到发抖,语气仍是那样云淡风轻。
“风橪,你不会死的。”他说。
听见他唤自己名字,风橪那颗濒死的心好似又突然间跳动起来,哪怕只是在垂死挣扎。
“许是我太想念你了,所以才会这么快便等来了这一天。”她眼里啜泪,脸上的笑容却甚是明媚,哪怕沾染一身鲜血,仍努力咬清每一个字,“不过我不后悔,楼泽——”
聂将心不惧离开这世间。
可此刻,风橪却想再多停留些时间,能在他怀中再留得久些。
他将她抱的更紧了些,眉眼间尽是温柔。
“风橪,我可曾骗过你。”他问她。
“不曾。”她淡淡笑道。
“这一次也不会。”楼泽话音刚落,身上的蓝色气息冉冉而出,流进她身体里。
他说她不会死,无论如何,定会救她。
须臾,风橪便察觉过来他在做什么。
他在散尽神息为她续命。
“山神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不过短短几秒,风橪的身上就已恢复了大半气力,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她用手攥紧楼泽的手腕,神智跟着清醒过来。
“还记得山神大人您之前说过,生死有命,您已救了我太多次。这一次,您亦不该救我,用您的命换我生。”
“风橪,是我不舍你死。”
他反握住她的手,口吻淡然,温柔语气中夹杂着心疼。
下一刻,一阵飓风来袭。方才伤她的妖怪来不及挣扎,就被卷入风中,陡然间,他们被风推至云巅,再一瞬,随风极速坠落回地面。
这重重一摔,便让一众妖怪的灵珠尽毁,血流满山,片刻就断了气。
他一身青衣染做红海,从此再不为地神。
短短几秒,风神戟从天而降,飞至他身旁时,聚风成圈,散了。
风神戟将朝倾歌护在身后,抹去了她的气息。
迢迢天界,群鸟肆飞,万云遣退,风神归位。
她既替他寻回了悲喜,他便可为她渡越生死,毁天灭地。
天火笼罩遍山的时候,巨风挡过来,化作防护圈。
梦在此时破灭,幻化成浓重的黑幕。
云归在黑暗中听见有人唤她。
“我不来,你就要一直待在黑暗里吗?”
她在梦中走向那个人,眸色灰沉。
“方才我看见的画面,是你让我看到的。”
“是我。”
她顿下脚步,“那是什么。”
临咎停在那片黑雾之中,冷沉声音寻她而来。
“风神楼泽被贬做山神之时曾救了一名人类除妖师。”他似是在看着她,语速慢了下来,“若她死了,你现在就不必再东躲西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云归眉心一皱,沉眸看着他。
“那个人类除妖师就是诅咒之神,正是她的存在困住了你。”临咎仍留在原地,却像是已来到了她身边,“依你之见,楼泽是否该救她。”
“神救人,何错之有?若我是他,也会救那个人类女子。”她不假思索的回答。
“我能轻易带走任何一个人的命,但我不会这么做。”临咎轻笑一声,字字重像铁石,“同样,神可以轻易救回任何一个人的命,他们亦不该这样做。”
生命的法则本该如此。
任何人都不能去打破它。
云归望着那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微微一怔。
今日见到的临咎,推翻了她过去的固有认知。
好似她此时此刻,才终于了解了他一点点。
他融在那抹黑暗之中,哪怕有人上前靠近,也只能看见他的其中一副假面。
她一脸怔忪,将声音压得很低。
“你要带我走了。”
“现在还不会。”他声音莫名一顿,离她更近了些,“找到你,只是时间问题。”
她后知后觉的退开一步,四处环视几眼,“人们擅长用谎言来滋生恐惧,你并不知晓我的去向,才会在我梦中故意试探。”
但她不会怕的。
就算再被抓回去,她也不会再做任人鱼肉的那一个。
他们应该要惧怕她——惧怕将她带回冥界,而不是躲进她梦中装神弄鬼。
此处是冰神府邸,隐于人界之中,不易被察觉。
就算是冥君,若不熟悉人界,也绝无法这般轻易找到他。
他们在等。
等她亲自露出破绽,缴械投降。
“你若主动回来,我将许诺——护你周全。”临咎的声音落于她身后,散成冰冷的气息。
她脚步一顿,别开目光,冷怯模样化作一场影,如同从未存在过。
“换作旁人,你的这份心意兴许会让人动容。”云归转过身去,眼中褪去先前警惕之色,“但你的保护,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顷刻间,临咎在那片黑暗中显露真身,他面色阴沉,朝她而来。
云归动也不动,冷淡的望住他。
“就算在梦里,也想带我走吗?”
随着她话音坠落,他身后的黑影开始慢慢积聚,在他脚下无限扩大起来,直到她身下再无阴影。
临咎抬袖一挥,在她身侧盈起一团温热的火光。
“从今日起,由我来收回你身边的黑暗。”他在不远处停下来,语调温柔,“无论你是谁,总要在身边留一束光,不是吗。”
云归的视线不自觉被他吸引住,耳畔徒留他的话语。
“终有一日,你会需要我的守护,并且离不开它。”
为了让她回去,他还真是费尽了心思。
可惜,无论他再怎么用心,他的目的终归与她的心意相悖。
她不愿回去。
“光芒吗?”云归轻提了下唇,手中权杖忽地往地面一撞,“因果交替。”
眨眼间,临咎周围的黑暗调转至云归身后,而那一束光,同样回到了临咎身旁。
“你的馈赠,我并不喜欢。”云归转过身去,轻步迈开,离他越来越远,“在梦里遇见你,我更不喜欢。”
就在黑暗升腾上来的那一刻,她睁开眼,迎来了另一片黑暗。
门外传来了细微声响,她警觉起身,冷声问道:“谁——”
守在门外的人很快给了回应。
“我是苏音。”
很快,姜月霜补充道:“我打扰到你休息了?”
“并不是。”云归松开一口气,垂下头去,“是我做了噩梦,惊醒了过来。”
门外很快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云归抬起眼眸,再次看向门外。
“这世上,有人可以进入他人的梦境?”
姜月霜:“魔尊梦魇和控梦师具备这样的能力。”
云归:“也能让人看见过去发生的事情?”
姜月霜:“并不会。”
云归迟疑一瞬,继续问道:“那你可知,谁有这样的能力。”
“冥君临咎。”姜月霜微抬眼睫,盯住天上那一轮冷月,“他的双眼,可以看到过去和未来,亦可在任何环境下让其他人看见。”
第六十七章
“你去了哪里。”
涟轲回来的时候, 被守在府邸门口的沉樱拦住。
她在问他。
涟轲淡然落眸,将藏在身后的手挪到她面前,“买了些东西。”
沉樱面无波澜看着手中的纸袋, 顿了顿,问他:“给我的?”
他将东西又往前递了递, 轻飘飘的答道:“不然呢。”
她听完怔了怔, 茫然地望着那一袋东西,下意识的将手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