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花灯节了,正是知鹤城最热闹的时候,不若多待一天。”
温子书与她多年未见,忍不住挽留。
“委实可惜,只能待下次了。”
花灯节起源于齐国,是为逝去的人祈福的日子。
每年今日,百姓便会往河中放一盏花灯。
一是寄托自己的思念,二是希望亲友的灵魂可以得到安息,早日去向往生。
大宁在开国初曾有过一位齐国的妃子,生得国色天香,很受宠爱。
当时的皇上怜她思乡,便将这花灯节也挪来了大宁。
久而久之,每年的七月廿五,便是大宁与齐国共同的花灯节。
听高闻雁一再婉拒,温子书只得作罢。
她问:“雁儿便没有要问我的?”
“方才不是已经问了么?”
温子书摇摇头,指了指外间,笑道:“我说的是那位。”
“哦。”
高闻雁淡淡道:“你是道颜公子啊。”
“楚公子才是。”
她笑了笑,又道:“不过现下,应该尊称相爷了吧。”
温子书微微笑着,叫高闻雁不知如何回应。
她低下眼帘,轻声道:“两位是旧识。”
“是。”
温子书脸上充满歉意。
“先前瞒住你,真是对不住了。”
“不过小事。”
温子书解释道:“是我有意要瞒的,雁儿莫要怪楚序。”
高闻雁眼皮一跳,面不改色道:“你也知他是相爷,我何德何能怪他?”
温子书双眸里含了笑。
“我亦许多年未曾见他了,不想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雁儿可知,我原是越国的公主?”
高闻雁微微睁大了眼睛。
自然不知。
两人不过相处了一个月,她连是温子书是女儿身这件事,且是临别前才知道的。
第41章 我们丞相确实好看
温子书及笄后,不满父皇给她安排的婚事,选择了离家出走。
她一点也不想被锁在宫里。
她母妃在宫里断送了所有的年华,她的长姐虽有了如意郎君,到底少不了争风吃醋。
温子书说:“宫里长大的孩子都知道,为一名男子斗得死去活来,是最不值当的事。”
所以她跑了。
走出那皇宫,温子书第一次见到如此广阔的天地。
“唯有山和水,是不会辜负你的。”
她如是说。
从此,她便开始了游山玩水的生活。
渐渐地,温子书开始不满足于越国,她去的第一个国家,就是大宁。
于是,高闻雁从她口中,第一次听到了十七岁的楚序。
那时温子书路过陇南的一个小城,见前方人群热闹,凑过去一看,发现两名男子正在对峙。
其中年轻男子身形高挑,一身黑衣,身边还领着个比他小几岁的男孩。
后来,温子书为方便女扮男装,总对外说自己是男生女相,便是从男孩身上得的灵感。
唯有见过那个小男孩的人,才会知道,原来当真有男子长得这样清秀。
再看那高个子的黑衣男生,剑眉星目,五官俊美,气质尤为冷冽,正是十七岁的楚序。
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绝色的男子,不免心中一跳。
说到这,温子书玩笑道:“我当时还以为,你们大宁真是美男子遍地跑呢。”
然而,显然与他们对峙的那个员外不是。
他肥头大耳的,腆着肚子,油腻的很。
“如何如何?发生何事了?”
温子书问了一圈,终于弄清了事情始末。
原来那个员外底下有几处产业,男孩不知情,正好去了其中之一。
结果员外不仅克扣那男孩的工钱,还设局让他欠下巨额债务,现在领着人来让他签卖身契呢。
一看,果然他身后带了一群打手。
“这不是欺负人吗!”
她不愤,然而路人只摇摇头。
“没办法,那可是柳员外啊。”
“是啊,这小孩只能自认倒霉了。”
另一人又这样道。
小孩看起来有点怕,往楚序身后躲了躲,仰头说了句什么。
楚序神色平淡,对着点点头,什么也未说,却也算安抚了。
员外失去了耐性,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要么把钱还了,要么把人还了。”
“若我都不呢?”
“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一招手,打手便往他们逼近,个个都拿了棍棒,凶神恶煞的模样。
“人多欺负人少!也太不公平了罢!”
女生的声音响起,楚序身形一顿,急切地回过头来。
从人群中走出,温子书终于将他的眉眼又看清楚几分,连着他眼中浓厚的失望也一并看了去。
灯灭时也不过如此。
楚序不领情,将男孩往身后一藏,当下拔了剑就迎上去。
温子书很是着急,他一个人,还带着个小孩,要怎么对付这么些人?
谁知楚序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打倒这些打手,擒贼先擒王,他是奔着那员外去的。
员外惊慌,拔腿想跑,被他一剑拦下来。
也不伤他,楚序只低声说了句什么,吓得员外脸色大变,呵斥打手停下。
然后他带着一群人马灰溜溜地走了。
拿回欠条,男孩欢喜不已,伸手要接,楚序却藏到自己口袋,道:“自然是我的了。”
男孩怔愣片刻,才笑道:“就算无这欠条,我们欠公子的也还不清。”
楚序挑挑眉,不语。
看他们要走,温子书追了上去。
“我好歹替你出面了,为何不感谢我?”
“为何要谢你?”
“我本要帮忙的。”
只是楚序没给机会就动手了而已。
“我本就不需要你帮忙。”
温子书被呛了一脸冷意,不禁倒吸一口气,感叹:“好无情。”
还是那男孩懂事,道:“姑娘是帮我的,应是我的朋友。”
“是了。”
温子书赞成。
她又道:“不若请我吃顿晚饭罢,我饿了。”
“公子,可否留姑娘在家中吃顿饭?便,便从我的钱里扣。”
楚序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哪有钱。”
他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诚……诚然如此,那便一齐记账上吧。”
听到这里,高闻雁觉得好奇,遂问:“于是你去他宅里吃饭了?”
她哈哈一笑。
“没有。”
楚序连门都没让她进。
但温子书到底在这个小城里住下了,因为觉得楚序很有趣。
这一个月里她都在观察楚序,也试图与他再亲近一些。
她了解到,楚序家中除了那个男孩,还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
楚序自己也不大,却像是他们中的大家长。
这月里正好赶上过年,那小男孩来给温子书送饺子,顺便给了她一个红包。
“姑娘是外地人,虽然我是小辈,也斗胆给姑娘一个红包,分享喜悦。”
温子书好奇:“你哪来的钱?”
“公子给的。”
“你们公子已有婚配?”
“未曾。”
他又想了想。
“不过公子总带着那香囊,我们也不知是哪家姑娘赠的。”
见温子书失落,男孩甚至还体贴地安慰她。
“兴许只是用来避桃花的,公子总是很受女子欢迎。”
那时候的大宁十分动乱,马上又是越国的年关了,温子书不得不离开陇南。
离开前,她特地去见了楚序。
“我要走了。若公子有心,我会再来。”
她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楚序却只是点头,薄情道:“姑娘珍重。”
“你当真对我无半分心动?”
怎么说这一个月,她也是想尽了办法的。
“为何要有?”
如此彻底地拒绝也好,温子书好断了这个念头。
临走前,她问:“可是因为那香囊?”
楚序低头,倒是承认得爽快。
“唯有这香囊。”
不是因为香囊才不喜欢他人,而是只中意这香囊里藏的那个人。
“都要走了,相逢一场,公子这次可愿将姓名告知?”
“楚序。”
温子书伸了个懒腰,对高闻雁释然道:“后来我就死心啦。”
她不是那种会为了一个男子束缚住自己的人。
今日,时隔多年再见面,她想起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所以我当真不是有意隐瞒的。”
接着,她忍不住再次感慨自己的眼光。
“不过他是真的越发好看了。”
高闻雁英雄所见略同。
她点头笑道:“是。”
“我们丞相确实好看。”
第42章 女郎便当那个唯一罢
当夜,高闻雁又爬了楚序的窗。
楚序已经见怪不怪了,只微微感叹。
“女郎真是从大宁爬到了齐国。”
她咧嘴一笑,权当这是褒奖。
“看来温子书都已经与你说了。”
“部分而已。”
“那已是全部了。”
“那个小男孩可是知言?”
楚序被问得疑惑:“什么?”
于是她又描述了一番,楚序才点点头:“确实是他,你是如何猜的?”
当初,楚序不想招惹麻烦,并不许知言将自身的情况告诉温子书。
知言自幼就生得好看,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长大后,他跟江湖上的人学了些易容手法。
从此他出门都会往脸上抹一层粉,让肤色看着黑一些,又将眉毛画粗一些,眼角弄耷拉一些。
楚序称相后,虽然也无人再敢欺负他,但知言依旧习惯了这般。
高闻雁回想,道:“自幼跟着你的,唯有知言知行,知行显然不是那种风格。”
知行习武,长相亦是棱角分明,与柔美谈不上关系。
高闻雁只知道,楚序二十三岁便位极人臣,受万人景仰,是大宁开朝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高闻雁与其他人一样,以为他定是家世显赫。
然而从温子书口中,她听到了另一个楚序。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独自照顾着三个孩子。
她不由得想知道更多,于是问:“知言和知行,是怎么跟着你的?”
他说,当时天下大旱、流寇猖狂,许多人家都变卖起了小孩。
知言就是那个要被卖的,因为他身子弱,不像知行那般能干活。
知行不愿弟弟被卖,于是带着弟弟逃了出来。
楚序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被一群乞丐殴打。
知行死死保护着知言,让拳头全都落到自己身上。
后来,楚序又总能见到他们在街头乞讨。
如此过了一个月,突然的一日,他们不再来了。
楚序以为他们只是到别的地方乞讨了。
然而路过柳员外府邸时,他又看到了兄弟俩,还有拉扯着他们的父母。
他们被父母找到,要卖给这个员外。
柳员外看知言虽为男子,却生得貌美,心中邪念乍起,允诺重金,只为将知言买下。
见知行反抗剧烈,他便以为是两兄弟不肯分开,于是又加重金,要将知行也买下。
他们父母眼睛都直了,能卖出知言已经足以令他们欣喜,何况还能再卖一个。
然而人的贪婪是无限的。
“不行!这是我们大儿子,我们家还指望着他给我们干农活呢!”
员外也爽快,直言再加多一点钱。
夫妇两喜出望外。
妇人原先还有些犹豫,他夫君便安慰她,她还年轻,他们回去再生一个孩子便是了。
楚序知道自己不应该帮他们,但还是掏空所有家底,横插一脚,买下了二人。
“自行赚钱,还了我,你们就自由了。”
高闻雁不信,他竟然有这样好心的时候。
楚序笑道:“毕竟当时年少不懂事。”
“那如果再来一次,你救还是不救呢?”
他微微笑着,不作答。
但高闻雁知道,他还是会救的。
“后来呢?他们还钱了吗?”
知行和知言去外面的铺子给人干活,知行身体好,一人能干两人的活,他们所挣的加起来倒也算是能补贴家用。
但那个柳员外是个不甘心的,彼时知言不知情,正在他的茶馆里干活。
他便雇人演了一出戏,非要说知言烫伤了客人,争辩时又故意碰碎了茶碗。
柳员外非说那是祖传的碗,价值连城,又令自己人做证人,要知言赔偿。
知言百口莫辩,只好自认倒霉,他不识字,被骗着签下了巨额欠条。
他又不敢跟楚序说此事,直到柳员外带人找上来,要知言签卖身契,这才被楚序得知。
“那你是怎么说服那员外放走你们的?”
楚序笑眯眯道:“当然是威胁了。”
高闻雁语塞,果然这才是楚序。
楚序说,他早查到那员外的把柄,就等着哪天好拿捏他一下。
“什么把柄?”
“他和县令夫人有染。”
高闻雁认可了这个把柄。
“确实是个问题。可是那员外就这样认怂了吗?”
“当然不。”
他随之一笑。
“于是我又威胁他了。”
楚序告诉柳员外,他已将此事告诉了城中的一个乞丐,并给了订金。
若楚序有个三长两短,那全城的乞丐都会知道此事。
城里那般多的乞丐,柳员外自然没有办法知道是哪一个。
“那乞丐后来呢?”
“没有。我骗他的,我并不认识什么乞丐。”
高闻雁目瞪口呆。
“你果然是个骗子。”
眼里沾染了稀碎的笑意,他望过来,道:“生存手段罢了。”
高闻雁想起楚序是扬州人,可温子书说的地点却是陇南。
“你为何会去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