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他上前几步, 托着对方的手肘, 稍一使力, 两人从地上扶起,“说了你我父子之间, 不必如此。何况他从这儿出去想必也是元气大伤, 翻不起多大风浪。”
穆辛闻顺从地站起身,视线从他手中托着的一枚漆黑的珠子上划过。
原来那一圈光亮并不是有东西在发光, 而是这枚珠子源源不断地吸收周遭的黑暗, 才露出房间内原有的亮度。
而那浓墨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也不是因为夜色, 而是浓稠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魔气。
——一座溢满整个大殿的魔气。
穆闻辛:“可是义父, 另外那枚珠子还在他手里……”
“无妨,若他真有这魄力,也不至于独自潜入我们第五峰。”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穆志明唇角微勾,“应无道大概死也不会想到,曾经被他折磨半死的试验品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宝贝徒弟的软肋吧。”
穆闻辛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听着,没有答话。
穆志明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径自托着那枚珠子朝大殿深处走去。
随着两人的移动,殿内的景象一点点在黑暗中呈现。
殿内一应陈设皆无,只有每隔数十米出现的巨型圆柱,将本就死寂的大殿衬得更为空旷,也与外头所见的破落偏殿相去甚远。
二人一时无话,只能听见伴随彼此脚步声的回音。
渐渐地,路过的柱身上开始缠绕上粗壮的带着冷沉色泽的玄铁链,两两相连,最终在一根伫立在殿中心的柱子上汇合。
随着距离的拉近,稀稀落落的“嘀嗒”声在耳边放大,在空荡的殿内显得越发清晰。
直到脚步声消失,抬首望去,隐约可见一个孩童身量的人正以一种任人宰割的姿态被牢牢束缚在半空,脑袋软绵绵地垂在颈边,不知死活。
浓稠的血水顺着玄铁贯穿的琵琶骨、脚腕和双膝蜿蜒而下,在他身下聚成一滩血洼。
——那是水滴声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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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初羽借由这几日东拼西凑的第五峰路线,好歹避开一众巡逻的弟子,顺利离开。
在绕了好几圈路后,终于踏上第三峰。
然而本人的神情却不怎么轻松。
半晌,她拐进一处鲜有人迹的山道,转身站定,突然对着空气开口:“阁下从第五峰跟了我一路,不知所为何事?”
虞初羽屏息凝视,警惕着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情况。
下一刻,身前的空间泛开一道涟漪,一个人影——更准确地说是一抹魂体,出现在她眼前。
“道友,又见面了。”来人微微颔首。
虞初羽看着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意外之余,联想到先前的遭遇,又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果然如此”。
难怪自己捕捉不到这人的丝毫踪迹,要不是自己曾被这玄之又玄的感觉救过数次,不禁也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没想到这一炸,真就将人炸了出来。
“先前在第五峰,还要多谢季道友相助。”虞初羽拱手。
距离青岩镇一别已有月余,可当时季宁的实力他们有目共睹,没想到如今再见,他几乎无法维持自己的魂体。
季宁身形若隐若现,气息弱得仿佛风一吹便能散了似的,光看着便让人不由为他捏一把汗。
“既如此,可否烦请道友帮个忙?”他抿了抿唇,眼中带着些许赧然。
虞初羽:“什么忙?”
“在下伤及神魂,难以为继,道友可否留我藏身几日?”
“季道友既修魂体,若是不愿,应该没人能找到你,何必多此一举?”虞初羽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魔气能伤及神魂,灵气自然也能,只不过早年这一手段被视为阴邪,这才渐渐销声匿迹。如今看来,这种手段尚存,否则我也不会沦落至此。”他露出一个自嘲般的苦笑。
虞初羽没想到他会自揭弱点,不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满脸不解:“为何是我?”
怎么算这都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这决定做的怕不是太潦草了?真不担心自己转头将他卖了不成?
季宁一脸真诚地浅笑道:“道友看着就是个好人。”
“……”虞初羽沉默着打出一个问号。
还没来得及等她说什么,就听见附近有脚步声传来。
再抬头,眼前已经没了季宁的身影。
只不过一想到自己身边多了个看不见的“魂”,虞初羽不由一阵不自在。
所幸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虞兄你怎么在这,可让我一顿好找!”江淮走上前自来熟地搭上她的肩膀。
还没等虞初羽想好理由,他已经迅速进入下一环节,“走走走,今天正是炼器大会开赛的日子,我带你见识见识!”
虞初羽看着这人恢复第一日的独特气质,脸上难得多了几分茫然。
“听说昨晚第五峰被偷了,也不知道哪位神人干的,还从他们峰主手下逃了,简直牛逼大发了!”江淮毫无所觉,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尽早口耳相传的场景,说到尽兴处突然一拍手,露出真切的懊恼,“嘿呀,小爷我怎么就没想到还能这么干呢?”
那日回来后,江淮便从江黎那几个师弟师妹口中得知,自己在酒楼被讹就是第五峰的手笔,为的就是打击他们第三峰,顿时气得牙痒痒。
本来其他人在听说两峰打擂台时,就不看好第三峰,根本没人愿意掺和进来,这些时日他们峰内节衣缩食,就是为了攒钱找个实力强悍的帮手,再不济在大会后的拍卖会上买把威力强大的灵器,没想到被第五峰这么一搅和,活动资金顿时缩水了大半。
不过听说后来不知道谁将那日的事传了出去,如今修真界都认定了离火道在自家地盘上黑吃黑,还有不少被黄金盏坑过的人趁机出来现身说法,导致离火道的人背地里收获了一个极为掉份的称呼:“那个掉钱眼里的”。
离火道的掌门知道这事后差点没气厥过去,查明缘由后二话不说换了那个酒楼的掌柜。
要知道那酒楼可是块肥肉,第五峰此行也算是使坏的时候撕了自己的伞——自作自受。
虞初羽见他认真思考起模仿前者的可能性,不由嘴角一抽。
可以,但真没必要。
避免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引发什么不可逆的后果,虞初羽转移注意力道:“此次大会,第三峰可有人参加?”
江淮摇了摇头,耸着肩摊手道:“我姐最近为登天阁的事焦头烂额,根本分不开身,其他人说是实力不够,怕坠了他们师父的名号,推辞来推辞去,到头来就没有一个人报名了。因为这事,似乎还被第五峰嘲笑说这一脉就要断在他们手上了。”
“确实前景堪忧。”虞初羽评价道。
这事放在他们剑修身上,就相当于畏战,一旦心生畏,就和这剑生锈无异,道心危矣。
难怪第三峰日益没落。
江淮认同地点头,顺便踩了第五峰一脚:“就这第五峰使了这么多年手段都没将第三峰搞垮,估计也是半斤八两。”
虞初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说的不对?”江淮注意到她的表情,奇怪地看回去。
虞初羽笑了声:“我还以为,你是站在第三峰的立场。”
“我姐是我姐,我是我,我江淮的立场只有一个,就是我自己!”
路过的人被他突然爆发的澎湃情感震撼,纷纷朝两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虞初羽顶着周围时不时飘来的视线忍不住掩面,莫名感到一丝羞耻。
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就这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进入了炼器大会,所幸开赛的通知及时响起,这才将她虞初羽从“被看的热闹”里脱了身。
炼器大会分三轮,第一轮考察的是知识储备,也就是所谓的文试;第二轮是材料鉴别,考眼力;而第三轮,才是实打实的炼器。
这炼器大会对虞初羽和江淮这两个外行人而言,其实也就是看个热闹,而其中的前两轮,更是热闹中的热闹。
至少江淮此刻就是在凭目力给虞初羽分析参赛选手的实力。
“那个气短病弱,走一步喘三口的,一看就是来打酱油的。”
“那个行事一板一眼,想必就是按标准答案批量出来的路人甲,也不行。”
“那人长得比我都高,不行。”
虞初羽:“?”
“看那个!”江淮眼前一亮,“标配的黑衣,睥睨的眼神,莫名的自信,格格不入的气场,有我十分之一的风采。这是个人物啊!”
虞初羽:“……”
第71章 第 71 章
虞初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清瘦少年抱胸站在一旁, 轮到他时,接过赛务人员递过来的木牌便利落地朝自己的位置走去,静候开场。
在人流尚显紊乱的赛场, 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虞初羽视线落在他腰间,那里别着个半臂长的物什,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太真切,像是一把造型奇异的弯刀。
比起炼器师,这人倒更像是拿刀剑的。
虞初羽看了眼便收回视线, 也没太在意。
比赛很快开始。
待所有人坐定后,足以容纳上千人的场地呈棋盘状升起一道道光幕, 将所有参赛者与相邻之人隔开, 显然是保证比赛公平性的一种手段, 杜绝作弊现象。但同时也兼顾观众的观赛体验, 坐在观众席上往下看,现场一目了然。
虞初羽再次注意到那个少年便是因为他出奇的答题速度。
旁人再快也存在思考的间隙, 调整措辞, 此人却是从拿到试题开始, 作答的速度就没停过,若不是满卷的胡言乱语, 便是极度的自信。
少年这鹤立鸡群的举动显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坐在评委席的一人借此打开了话头, 看着底下的场景颇为欣慰地说:“真是后生可畏啊,没准我们离火道能借这次大会捡到什么宝贝。”
这位长老是掌门一脉的人, 对其他峰而言相当于中立的一方。
当然也只是相对的。
毕竟能从本该是炼器师为主的宗门能脱颖而出, 一举登上掌门的高位并将这一现状维持至今的历代掌门, 就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
而这一切,除了心机和手腕, 最离不开的,便是因为他们独特的控火能力。
在以凤凰火为基石,甚至是信仰传承至今的离火道,这一能力的出现无疑让他们天然拥有了追逐权势名利的底气。
旁边第五峰的长老饶有深意地看了眼坐在另一边的江黎,接话道:“能吸收人才自然是好的,但照我看,这去芜存菁也必不可少呐。”
如今第三峰没有话事人,江黎身为峰主的亲传弟子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免得到时候第三峰实不存,名也亡。
江黎早料到第五峰这群贱骨头会暗戳戳找事,面上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钱长老说的是。早上就听说我们门内出了偷窃一事,竟还偷到第五峰头上了,属实不该!可惜没抓到那贼人,想必是这丢的东西太过重要,才会导致穆峰主出手都拿不住一个贼人吧?”
一句话即漏了第五峰的“财”,又揭示了他们的无能,成功让第五峰的几位长老气得咬牙切齿。
其余的几位评委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心中不禁纷纷猜测。
说起来前几日第五峰丢了这么一大块肥肉都不见得心疼,这次丢的得是什么大宝贝?
或者说,第五峰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们不知道的?
“说起来还不知道你们峰上丢了什么东西呢?”最开始那位长老状似好奇地问。
钱长老神色一僵,正不知如何回答之际,一道天籁之音在耳边响起:“晚辈奉师命前来学习一二,不知是否打扰几位长老了?”
穆辛闻缓步走来,态度谦逊地拱手行礼。
这一打断,其他人自然也不好继续追问‘你们峰到底丢了什么东西’,虽然遗憾,还是作罢。
钱长老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掌门一脉的长老本就注意着他的举止,见他这副“心里有鬼”的表现顿时眸光一暗,心中不禁多了几分琢磨。
旁边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长老没察觉其中的暗潮汹涌,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板凳放到江黎旁边,自己还特意挪了挪,挤出个位置,拍着板凳朝穆辛闻热情招呼:“来来来,坐!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坐一起更热闹!”
穆辛闻也不推辞,莞尔道:“多谢徐长老。”
刚当了没多久背景板的江黎看了眼乐子人长老对热闹的渴望:“……”
哪种热闹?互扯头花吗?
就在这时,观众席上隐隐有骚动传来。
“快看!榜单动了!”
“这才一盏茶不到吧?”
“是今年的分制变动了,还是我眼花了?”
江黎不解地偏头望去,就见正对着观众席的巨型镜石上,一个名字缓缓浮现在最上方,后边跟着一个匪夷所思数字。
【庄鸣一千二百分】
历年的炼器大会虽然考核的内容未必相同,但三场千分制的赛制却从未变过。
如今第一场赛程刚过半,突然冒出个一千二的成绩,着实让人吃了一惊。
就在观众向评委们投去疑惑的目光的同时,评委本委也是面面相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