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初羽抬眸望去,不动声色地看着门边的人:“姑娘这是作甚?”
“公子勿怪,只是这天色也不早了,便留下来歇一宿吧。”女子施施然收回搭在门框上的手,朝他们走来。
伴随着她的话音,室内尚在弹奏的曲调一变,带上了独特的缠绵味道,一个劲儿地往耳朵里钻。
虞初羽见她无所畏惧的模样,心中皆备愈盛。
然而声音传播的速度何其之快,加之这声乐早在屋内奏了许久,被下意识忽略,等虞初羽意识到不对劲时,已是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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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日光穿过窗扉照在倚靠在榻上闭目之人的眼帘上,刺得她眉心一蹙。
纤长雪白的眼睫颤动几下,直到一只素手抬起挡住那直照的白光,这才不适地掀开眼帘。
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间布置,虞初羽记忆回笼,摸到腰间的伏尘尚在,这才松了口气,迅速环视一圈,只见江淮还一无所觉地趴在桌上,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倒也没有什么不妥。
难不成昨晚那女子真就为留他们二人在这住一宿?
虞初羽一脸的匪夷所思,走到桌旁推了推还在睡的江淮:“江兄,醒醒。”
江淮被她的动作一惊,像是失足踏空一般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没摔地上,面对近在咫尺的面容,一下子话都说不利索了:“虞虞虞虞、虞兄……”
虞初羽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感觉这人和昨天判若两人?总不至于被调包吧?
她直起身,将昨晚的情形叙述了一遍,这才说:“江兄不妨看看身上是否少了什么东西。”
江淮略显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我身上也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
虞初羽:“此事委实古怪,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见江淮依言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前一后超楼下走去。
虞初羽迟一步落在后头,看着前面的人略显茫然无措的举止,心中狐疑愈甚。
楼下本在打着呵欠打算盘的掌柜见二人下来,顿时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早摆放在手边的账本乐呵呵地凑到他们面前。
“二位贵客对我们的酒可还满意?外头可喝不到这千金一壶的黄金盏!”
虞初羽指尖一动,就见江淮满脸写着懵逼:“什么黄金盏?”
掌柜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二位可莫要拿我这老儿开玩笑了。”
江淮显然比他更急:“不是,我是点了几壶酒,但怎么就成黄金盏了呢?”
黄金盏是离火道这带独有的佳酿,由上千种富含灵力的灵植混合酿造而成,据说一杯下肚能灵力大涨。
不过来前蓟南溪还特意同她提过一嘴,说这黄金盏不过是坑外来人的玩意儿,味道虽然还行,这价格和功效却是被吹得天花乱坠,不过是离火道增加收入的一个噱头,谁买谁是冤大头。
“二位可是要赖账不成?”掌柜听到这话,顿时冷下脸来,“虽然小老头我没什么本事,但也是帮离火道打理的这座酒楼,要是想吃白食怕是打错主意了。”
虞初羽着实没想到此事会和离火道挂上钩。
江淮面红耳赤:“你们这是强买强卖。”
掌柜:“道友慎言!”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不少食客的注意,纷纷朝他们这处投来目光。
江淮感受到四面投来的目光,浑身都不自在了,带着几分妥协道:“要多少?”
听到这话,掌柜的脸色放缓,再次换上笑意:“一百一十五万上品灵石,想来对二位不过九牛一毛。”
“你抢钱呢?”江淮没忍住惊呼出声。
此话一出,几个带着煞气的人在掌柜的示意下将二人团团围住,显然是早有准备。
掌柜的皮笑肉不笑:“既然如此,只能让二位留下以身抵债了。”
早在他开口之前,虞初羽右手便落在伏尘的剑柄上,掌心收拢,真要拔剑,突然耳尖一动,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下一秒,一道带着灵力的女声在客栈内响起:“我倒要看看那个不长眼的敢留我弟弟抵债!”
只见四五个穿着离火道内门弟子服饰的人怒气冲冲地走进来,为首的女子正与江淮有六七分相似。
“原来这位是江黎仙子的弟弟,是小老儿没眼力见。”掌柜的见着这阵仗,连忙换上谄笑,像模像样地自打嘴巴以示自惩:“不过您也知道,这公是公,似是私,令弟这晚花费甚巨,这空子,我也不好和门内管事的交代啊。”
还未等江梨开口,随她而来的一个少年便忍不住道:“你们第五峰简直欺人太甚!”
眼见双方要吵起来,江梨一抬手,制止了无意义的口舌,直截了当地从腰间解下储物袋,除了禁制后超掌柜的扔去,冷面如霜:“此事我记下了。”
说着满脸不善地看向江淮:“还不滚过来?”
第68章 第 68 章
作为附带的人质之一, 虞初羽神情自若地跟上来赎人的队伍并完美融入,好奇地观察着江家姐弟相处时的一举一动。
许是一伙人心里都压抑着怒气,一时间竟也没人感到违和。
直到步入离火道山脚下时, 为首的江黎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一路走来忘了道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虞初羽也没在意她是真忘假忘,拱手道:“在下虞初羽。”
注意到江黎目光一顿,在她的发色上停留一瞬, 连同她周遭的几个同门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似乎想透过那个银制面具一睹流言当事人的真面目, 虞初羽算是知道自己这回的名声传得有多广了。
不过显然旁边还有一个在状态外的, 带着几分讨好试探道:“姐, 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对离火道慕名已久,能带他一起进去吗?”
江黎眸光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傻弟弟一眼, 在把对方看发毛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转向虞初羽:“虞道友, 请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山。
山门处值守的人已经换了一批,见他们由江黎带着, 并未开口阻拦。
一进山门, 一股无形的热浪便扑面而来,地面与鞋面的相接之处更是传来一阵灼热的热意。
江淮显然也是第一次来, 被烫得猝不及防跳了下脚, 其余人面上倒是没什么反应, 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虞初羽注意到几人的皮肤表层有莹莹蓝光一闪而逝,想来是用什么特殊的术法隔绝了空气中的热意。
如今她身上虽然恢复了些微灵力, 但比之寻常人还是微不足道,并不想浪费在这种地方,左右因为雪丹的缘故,倒也没觉得多热,便不打算浪费那少得可怜的灵力,殊不知这一举止落在他人眼中引起多大震撼。
异火的火息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这么多年来离火道为了能驱使异火不知做了多少努力,还要时时担心引火烧身,最终只能集门内大能之力将其置于地底数丈深之处,饶是如此,异火的威势仍旧不减,如今这离火道界内离奇的温度便是佐证。
哪怕是门内长老,毫无防备地在这温度下呆久了,五脏六腑都会有灼烧之感。
江黎入山门时没有过多提醒,便是存了试探之心,见此情形不由眼睛微眯,随手给一旁还在嗷嗷叫的便倒霉弟弟施了个防护术后,对身边的同门使了个眼色。
之前在酒楼开口的弟子瞬间会意,自来熟地搭上江淮的脖颈:“江师弟,你刚来怕是不习惯这里的温度,正好附近有一处独立开辟出来凉亭,我带你去缓一缓。”
说着便将人往另一个方向带。
“那虞兄……”江淮频频回头。
“虞道友看着并无不妥,初次来我们离火道的人,若能经受得住,多呆呆反而有好处,何况还有师姐看着呢。”
直到一群人推攘着江淮消失在视线内,虞初羽这才好整以暇地看向江黎:“江道友特意将我留下,可是有何请教?”
江黎做了个“请”的手势,见她与自己并肩,才不紧不慢地迈开步伐:“前些时日北境的动静不小,倒也让我听了几耳朵虞道友的事迹,不少人猜测虞道友此后怕是一蹶不振了,依我看合该让他们瞧瞧虞道友如今的模样。”
“哦?那在江道友看来,我如今是何模样?”虞初羽饶有兴趣地问。
江黎闻言,盯着她瞧了一阵,认真开口:“早年我曾同你有过一面之缘,如今看来,道友和倒是当年并无二致。”
虞初羽轻笑了声:“这话怕不是嘲讽我越活越回去了?”
江黎耸耸肩:“你也可以理解为初心不改。”
虞初羽:“听说离火道内三、五两峰势同水火,怕是除了道统之争,想必还有江师姐这张嘴在其中添砖加瓦吧。”
离火道当初凭借异火的威势,一经创立便引来了无数炼器师,可也说是以炼器发家,但这开山老祖自身却是以武入道,只信奉实力,久而久之,强者为尊便成了离火道的信条。
时至今日,除了传承下来的炼器一脉,更有许许多多的奇门诡道混杂其中,势头日益壮大。
而本该为主的炼器一脉中,因为信念不和产生分歧,一分为二。部分炼器师为了契合门内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将所炼之器扩大到人体的各个部位器官,愣是将自己炼制成了人形兵器,因此实力大增,在离火道稳稳扎下了根。另一部分却认为此举有违天合,坚持传统的炼器之道,在门内挣扎求生。
凭此前在酒楼内江黎一行人与第五峰的态度,不难判断江黎等人所属的,便是离火道内的另一支炼器师。
江黎话音一转:“昆仑巅的道友前几日便到了,如今正在第五峰落脚,早闻昆仑巅同门情深,虞道友若有意,我也不妨替你安排安排。”
虞初羽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一时间想不明白自己是否得罪过这人,但实在连她口中的一面之缘也不曾记起,只好作罢,直截了当表明来意:“我此番来只为借贵派的凤凰火一用,与昆仑巅无甚瓜葛,江道友就不必试探了,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江黎眉尾轻挑,似乎觉得好笑:“你怕不是求错人了?如今我们第三峰已是自身难保,可没这份闲情管他人闲事。”
虞初羽看着她眼底流露的轻嘲,心中一点点收紧。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自己现下别说是筹码,没被落尽下石都是好的,毕竟和昆仑巅近日如日中天的新星相比,自己这个废人实在没有什么翻盘的可能。
即便如此——
“凤凰火虽被离火道奉为圣火,但据我所知,门内弟子却不难接触,尤其是炼器二峰。”虞初羽一顿,直视江黎的眼睛,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从中依稀可见昔日未灭的锋芒,“江道友今日若能施以援手,今后若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必定在所不辞。”
在一阵的静默中,江黎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不必等日后,如今就有一事。”
虞初羽稍显意外,但还是耐心等待后话。
“我要你代我第三峰出战。”
“……”虞初羽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嗯?”
她怕不是第五峰派来的卧底?
不然怎么会让自己这个灵力尽失的人代为出战?
江黎脸色一黑:“你才卧底!”
虞初羽讪讪一笑,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将前面的心声说出来了。
不过机会摆在眼前,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答应。
此前蓟南溪用龙息让她体内干涸的灵力有了微末的滋润,若是再经过凤凰火的冶炼,就算不能一举恢复到从前的状态,也应该有一战之力,想清楚后,虞初羽脸上更加坚定。
江黎原先还悬着一颗心,听到她应得这般痛快,不自觉松了口气。
到底是霜月真君的亲传弟子,果然,就算沦落至如今这般境地,还是有底牌在手里的。
既然达成共识,虞初羽单刀直入:“何时带我去取凤凰火?”
想到自己这些时日来囿于灵力的梦魇即将结束,她的神情难得多了几分迫切。
然而一道听着格外冰冷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凤凰火我暂时拿不出来。”
“……”虞初羽笑意微凝,“感情江道友这一路是消遣我来了?”
“你也说了我们第三峰处境艰难,这不,没能保得住异火。”江黎仿佛在讲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此次登天阁开启,第五峰势必会将矛头指向我们,只有守住当前的峰位,才能从第五峰手中重新拿回属于我们的那缕凤凰火。”
虞初羽扯了扯嘴角:“江道友这饼画得真是无人能出其右。”
“那你干不干?”
“……干。”虞初羽露出礼貌的微笑。
怀揣着微末的希望,她多问了句:“如果输了,还能借用贵派的凤凰火吗?”
江黎偏头给了她一个和善的眼神:“你说呢?”
虞初羽:“……”
一时间分不清江黎是看不惯自己还是看不惯第五峰。
这根本不是干不干的问题,而是干不干得过的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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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带她来到第三峰的一间洞府外,广袖一挥,用储物袋里的物什布置了个勉强能住的“客房”。
虞初羽往里扫了眼,只觉得满壁写着硕大的字——“穷”,不由转过头给了江黎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虞初羽:“外头都说你们炼器师富得流油。”
江黎满脸认真:“如果你把话听全就会知道,这个词从未和第三峰沾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