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起这个余凡更气,顿时拔高音量,“自打那个丫头在珑汇起死回生后,从钱咏的事,到杭州,再到山东,她与那个沈寂总出来坏公子的事,分明那时我瞧着她咽气的,后来莫名其妙又醒了,真是见鬼了。”
灯盏只能照亮掌柜半边阴沉的脸,他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既然她这么碍事,不如尽早了结。”
余凡摇头,“不可,沈寂将她看得比自己还重,她走到哪里都有侍卫跟着,如今夜女被捕,暗影阁形如虚设,不好行事,而且当务之急是公子的大计,万不可节外生枝。”
“你这儿已被查封,自己仔细点,别被西厂盯上。”
掌柜应声。
他又看向崔满,沉下脸色,“自去阁中领罚,三日内莫让我再看见你!”
第219章 沈宽入狱
自千澜在闹市阻止学子示威,并将煽动学子闹事的刘李二人缉拿,因此名声大噪后过去十二个时辰,永定四年除夕之日的晌午,京城百姓迎来岁末的最后一件八卦事。
起因不详,缘由不知。
只知文清侯府那位刚升任大理寺少卿的五爷,亲自带着人将沈家六爷押送到大理寺。
文清侯尚在诏狱刑讯中生死未卜,沈家六爷又被自己的亲堂兄押送入狱,但这个年,文清侯府算是不用过了。
千澜听闻这个消息时,皇城派来传旨的中官刚回去不久。赵霁被册立世子,府里的长辈少不了一些立世的长篇要叮嘱,她一点都不想去这样的场合,于是在揽月居摊着看话本子。
廖瑜因看到她不忍直视的字,从自己的书房翻出两支上等的小狼毫,用盒子装好,寻过来要教她写字。
念娘紧跟着他走进来,消息灵敏称得上是京城百事通,她茶水都没来得及喝,进门就嚷:“澜姐姐,我将才听厨房采买的仆妇说,沈大人将自己的堂弟给抓了。”
“嗯?”
千澜看过来。
廖瑜脚下一停,“哪个堂弟?”
沈寂的堂弟确实挺多的。
念娘道:“沈家六爷,沈宽!”
两人一齐愣住。
“沈六爷,我却也听学院里的同窗们提过,此人原是走科举这一条路,只是侯府里的人似乎不愿他入朝,他便回家学理庶务,性子并不激进反而温顺,不像能犯什么过错的人,这个节骨眼上,沈大人怎么会突然将自己的这个弟弟下狱?”
廖瑜有些想不通,又想起如今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不免猜疑,“难道这也和近日的军田案有干系?”
千澜适时想起前几日与沈寂谈论,他提起破这盘僵局的法子。
可是这和沈宽能有什么关系?
她也想不通,但如今她能断定的是,文清侯府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们却没有过多的向沈寂施压,可见沈寂押走沈宽,手里是一定握有他犯罪的证据的。
“此事表哥怎么看?”
廖瑜将手里用锦盒装着的狼毫笔搁在书案上,看向她,垂眸想了下,“我也不知,但军田案到如今已是进退两难,若再无进展恐怕不好向皇上交代,沈大人却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押走沈宽……莫非,能打破现有僵局的人就是沈宽?”
“文清侯被牵扯,但侯府的庶务却是由沈家五老爷和六爷沈宽掌管,若此事是沈宽以文清侯的名头做的,也就说的通为何沈大人会这么做了。”
“但无论此事文清侯府在其中充当怎样的角色,我私以为,他们都不无辜,孙啸虎在诏狱咬出那么些大人,锦衣卫一个不落皆数收押,他若是在胡言乱语,锦衣卫不见得愚蠢到听信罪犯一面之词,但真假参半的供词,就迫得锦衣卫只能尽数审讯。”
念娘听得表面,立即道:“所以沈大人抓沈宽,是为了救文清侯?”
千澜应她,“大概……但能不能救文清侯,也要看他与这件事情牵扯多深。”
而后又向廖瑜道:“表哥的意思是,孙啸虎咬出的这些人,真真假假,他最开始想的就是搅乱这个朝堂?”
“我了解不多,只能这样猜。”
再多的,千澜也不想去忧思。她只是在担心沈寂。
今儿是除夕,可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她不信文清侯府还会容忍他好生的过完这个年,一想到沈寂会被侯府厌弃,连一个阖家团圆的年都不让他好好的过,她便觉得不自在。
她并非是希望侯府能接纳他,那个自他幼时就不曾接纳过他的家族,如今的沈寂也用不着他们垂怜或是关爱,她只是觉得,他不该被这么对待!
“你在想什么?”
廖瑜见她久未言语,开口问道。
千澜缓缓吁气,“我在想要不要去买点菜和肉,再叫上郑二哥他们一道,今夜我请大家吃锅子。”
略顿,她又道:“去黎安巷。”
念娘立即瞪大了眼,“姐姐,今儿可是除夕!”
是啊,是除夕。
……
下晌才停不久的雪伴着凛然的寒气席卷,顷刻间全城再度素白,雪落在手掌立即化作雪水,冰冷侵入骨髓,也让人冷静清醒几分。
沈寂收回接雪的手,顺势搓了搓,望向身后的大理寺狱门口,狱卒正在门口不安的侍立,觑见他神情平淡,心里的惧意却一点都不肯少。
眼前的人,长身玉立,面容瞧上去温文尔雅,可……
见他看过来,两个狱卒立刻默契地低下头。
“无论用什么法子,在初五前撬开他的嘴,手上得力些,别让人死了。”
沈寂说话时和他的周身气质大体一致,都很温和,但此刻话里的意思却让人如同落在结冰的河里,正在承受刺骨钻心的寒意。
直到他离开,两个狱卒才相视一眼开始开口:“这位沈大人……心是真狠啊!”
另一个附和他,“谁说不是,他将将进去半个时辰,嫌犯腿已经被废了一条,到底是他的亲堂弟,还是从哪里来的仇人?寻仇也莫过于此了!”
“这头沈大人已下了刑讯的令,可里头关押的却又是文清侯家的公子,打或不打都得罪人,咱们如何是好啊?”
“啧!”那人无奈摊手,“真是贵人打架,小兵阵亡!”
两人陷入为难。
沈寂回到公事房,除了他另外还有大理寺左寺丞在,见他进门,立即站起来,朝他作揖施礼。
沈寂在门口回礼,才走去自己的位置。
寺丞名唤周寻,素来是个话唠,每每在公事房,便只听见他一刻不停歇的说话,从经纶到市井,有时甚至能和伍六七聊上大半日。
今日的他自然也不例外,在侧目打量了两眼沈寂的脸色后,他终于拿捏好语气开口,“听闻沈大人今日将贵府的六爷缉拿,恕下官属实好奇,不知大人此举,何意?”
大概他是想问他为何对自己的堂弟下那样的狠手。
沈寂琢磨他的话,蓦地笑起来。
但他并不打算现在告诉他。
因为解释起来,有点儿麻烦。
“往后你会知晓的……你只需知道,我待沈宽如此,是因他罪大恶极。”
第220章 审问张戌
周寻琢磨半晌,也还是想不通,沈宽一个在侯府衣食无忧的闲散公子,怎么会罪大恶极。
刚准备开口再问时,近墨却抱着一摞文书走了进来,将文书放在沈寂面前,他便施礼道:“大人,今晨刚从珑汇等地快马加急送来的信件,据白马寺的人指证,八月出现在寺里之人正是六爷,此外还有怀柔及各处购置田产的文书。”
周寻一愣。
近墨要这么说,他可就全明白了。
但他仍旧不敢置信的望向沈寂,企图在他脸上也看出点惊讶的神情,但沈大人显然早便知道这事,一直隐忍不发,也是在搜寻证据。
所以说侯府卖给孙啸虎的军田,其实是沈宽在其中斡旋?
难怪他会被下狱。
“周寺丞。”
沈寂很忽然地叫他。
周寻匆匆回神,起身作揖道:“沈大人有何吩咐?”
“听闻周寺丞丹青不错?”
周寻如实道:“下官常为衙门绘些人犯画像,谈不上不错,只能说过得去。”
沈寂笑着起身,从案后负手走向他,“这便足矣,不知周寺丞可愿意帮在下一个忙。”
“大人吩咐便是。”
沈寂手指向一旁的近墨,语气很随意,但又不容置喙,“为他绘一副画像。”
“嗯?”周寻不解地抬头,见他丝毫没有解惑的意思,他只好请近墨去一旁的圆椅落座,“许侍卫请坐,稍等在下片刻。”
沈寂又在一旁补充,“往常你绘人犯时怎么画的,就照着那样画。”
“啊?”周寻捏笔的动作一顿。
“有问题吗?”
周寻立即摇头,“没有,下官很快画好。”
等他将画像画好,近墨又拿出另一张让他描摹,“劳驾,务必将画上之人画的像些。”
周寻嘴角抽了抽,若他没有猜错,这画上之人是此时正在牢狱之中接受刑讯的沈宽,他猜不出沈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片刻都不敢耽搁。
很快他便将两张墨迹干透的画像奉上。
沈寂接过,笑道:“周寺丞不是好奇我准备做什么么?何不随我一同去看看?”
“我可以一道去吗?”
沈寂扬了扬手里的画像,“周寺丞可帮了在下大忙。”
“不敢!”
......
一行人从大理寺乘马车绕过几条街,最终停在北镇抚司的门口。
郑殷得知消息,派流影在外等候,见到一行人,他忙上前来见礼,“沈大人,周大人,郑大人已将人提审,请随我来。”
诏狱与别处的牢狱不同的是,此地是建在地下,除了阴冷潮湿外还有不见天日,外头的北风到不了这里,此处的哀嚎也只会盘旋在此间。
入此地者,十有九死,剩下一人,也是生死难料。
这里关押的大多数是皇上直接诏令拘禁的,对于扶凌门几个被捕的案犯,正是关押此处,其中就有在长沙府时暗杀他们的酒楼掌柜,张戌。
在诏狱的几个月里他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只是郑殷下令要留此人一命,因此并没有多用刑审讯。
他双腿尽废,满身血污地趴在地上,见到沈寂一行人走进来,他身后的两名锦衣卫立刻走上前,将人架了起来,使他被迫仰视沈寂。
张戌神情涣散,几息过后才认出来人,虚弱无力的声音传来,“我当是谁,原来是沈大人。”
“别来无恙,张掌柜。”沈寂撩袍在一旁的圆椅上落座。
“大人此番,是有何事要问我?”他冷笑了声,不再做困兽之斗,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如今烂命一条,不如招供,也免得受皮肉之苦。”
入过诏狱的人都很听话。
不听话的有如夜女,正在反复受刑,跟随她的几名壮汉早已咽了气。
沈寂很欣赏他这份识时务,他偏头看向近墨,示意其将画像拿到他眼前。
“张戌,本官此来只为问你一桩事,你跟随余凡去珑汇时,曾有一人于珑汇白马寺与余凡碰面,彼时钱咏和吴坤的死和他也逃不开干系,你一定见过这人,他是这两人其中的哪一个?”
话落,周寻先愣住。
但他可不敢多言,低眉在一旁候着。
张戌凝眸,难得地开始装傻,“什么人?我没见过。”
“方才可是你自己说的不如招供,免受皮肉之苦,这会儿跟本官装傻充楞,又不怕刑罚了?”
想起诏狱里折磨人的法子,张戌缄默了。
沈寂不太想跟他耗时间,直接起身走到他眼前,屈膝蹲下,“人官府已经寻到,此刻他的处境不过稍微比你好些,同你谈笔生意,你供出他,帮了我,我保你全尸,如何?”
张戌仰头盯住他,半晌才道:“你能让他们杀了我?”
闻言,沈寂低笑,“你不求生只求死?”
“我没有生路了。”
沈寂笑出声来,“明知道做这种勾当没有生门,何苦?”
“大人身居高位,不懂我们穷苦人家的无奈。”张戌微微提气,将声音尽量的拔高,话里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若家里人衣不裹体食不果腹,再险的事也敢去做,扶凌门纵是与官府为敌,但却给我等穷苦人生路。”
“你错了,他们救你不过是为利用你,让你为他们卖命,他们所求的始终不可能是正途,你信他们,甚蠢。”
沈寂站起来,“看看,哪一个是他?”
“大人,”张戌一口气提的急些,连着咳了好几声,说话的声音更加有气无力,“既然已捉拿此人,何必再让我认人?”
“你是在问我话?”
张戌低下头,“不敢。”
说着看向一旁近墨展开的两张画像,他在昏暗的牢房里就着那盏微弱的烛灯段看半晌,神色变幻莫测,直到近墨手已有些酸意,张戌才抬首望向沈寂。
“大人。”
“认出是谁了?”
张戌点头,抬起有些发颤的手,指向左边那张画像。
周寻再度愣住。
左边那张……是他将才画的近墨!
这人的话真假已不难辨。
沈寂轻声笑道:“你确定是他?”
听他这么问,张戌有些迟疑。
片刻,他又忽然改口,“大人,这其中并没有他的画像,方才是烛灯太暗,罪民一时没看清楚。”
第221章 你乖一点
“哦?”沈寂看向地上趴着的人,不由笑道:“这么说你确实在珑汇的白马寺内见过他,本官没有问错人?”
张戌这才明白过来这场问答,他最好的逃避法子是咬死了自己从没见过那人,可他居然被沈寂绕着弯子承认自己见过,如今再想反悔可就不容易了。
“周寻何在?”
沈寂眸光骤寒,忽然朗声唤道。
周寻忙上前拱手,“下官在。”
“来人,备笔墨,请周寺丞相助,画出嫌犯画像。”说罢,他又望向张戌,“你见过他,大概也明晰他的身份,知道我比你更不愿承认勾结奸佞之人就是他。”
只见他走到张戌身前蹲下,伸手钳住他的下颚,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带着微愠的目光打在张戌脸上。
他将声音压的极低,狠意从言辞中溢出,“所以你替他藏着掖着做什么呢?是觉得能保他不暴露,还是以为你不说我就拿他没办法?”
张戌吃痛,紧锁起眉头,却仍不管不顾的露出一个笑容,“大人既然有法子治他,又何必来这里逼我认人?”
沈寂却只盯住他,并未说话。
何必呢?
他也想问,何必呢?
或许是因为内心对于自己那个弟弟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还是不敢相信勾结奸佞的人会是他,他想不明白,更想不明白为什么沈宽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