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浓郁的香气包围之下,祁言礼仿佛醉了。
几分钟后,又阴沉沉地睁开眼睛。
不够。
这样依然不够。
强烈的妒火仍旧吞噬着他的镇定和自持。
于是,祁言礼从内饰板里拿出了另一只手机。
他没有储存池霭的电话,但号码的每一个数字都清晰地镌刻在脑海里。
嘟——
一声接通的提示音后,池霭仿佛也等在手机旁,迅速将祁言礼的来电接起。
“祁言礼。”
她叫着他的名字,“方知悟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是怎么回事?”
不是关心的话语,也没什么和煦的成分。
可祁言礼听见池霭的声音,只觉得有一万只蝴蝶从心脏的缺口处纷飞而出。
眼前倏忽渲染出春光烂漫的图景,是阳光透过教堂玫瑰窗倾散下来的美梦迷离。
他无法自制地颤抖一瞬,回答池霭的则是毫不相干的内容:“霭霭,我好想你。”
电话那头的池霭皱起眉。
她望着手机屏幕上亮起的另一个来电。
系统询问着是要挂断祁言礼的电话,还是保留并接听方知悟。
一番权衡之下,池霭摁掉方知悟的号码,且将此告知祁言礼:“长话短说,方知悟也给我打来了电话,你给我惹的麻烦,害得我不得不花费功夫应付他。”
“对不起,我只是想着,我有用心在完成你的嘱托。”
池霭没有回应自己的想念,祁言礼也不气馁。
他很快调整了情绪,低柔的絮絮言语化作温韧的绸缎将池霭包围,“方知悟被我照顾得很好,我每天都会给他带去家庭营养师制作的滋补餐,他的骨裂情况也恢复了大半。”
听着祁言礼情意绵绵的叙述,池霭略感语塞。
她让祁言礼抽空替自己去看望看望方知悟,却没想到对方做得如此无微不至。
她未曾开口,祁言礼又期盼地问道:“你是不是快回来了?”
“嗯。”
池霭应声道,“我现在就在滨市,只不过要在青阳区待两天,估计后天才能回来。”
滨市共有八个区,六个属于新城区,另外两个则是老城区。
池霭和方知悟、祁言礼所在的区域最为繁华,叫做“荣湾区”,而她口中提到的“青阳区”则地处滨市的西南角,倘若选择汽车出行的方式,大概要开两个小时。
两个人闲话了几句工作的事宜。
得知拍摄取景进展得十分顺利,祁言礼也很为池霭高兴。
他问道:“等你回来,要不要我为你庆祝庆祝?”
“不用,如果真的有机会拿到金月桂奖再说吧。”
池霭手上打字的工作不停,又提起另一件要紧的事情,“我想了几天,你微信里发给我的房源还是建德大厦附近的那套最合心意,等我结束工作,我想约个时间和房东见一面。”
祁言礼积极响应道:“好,我会去安排的,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说一声就行。”
“那就谢谢你了,言礼。”
池霭笑着说道,“这样说起来,等回来我要请你吃饭才对。”
“不用请吃饭,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对方一句好话,祁言礼的心脏陡然分割成了两半。
一半咕噜咕噜冒着酸水,一半则俱是春风拂面的柔情蜜意。
他恨不得这通电话永远不要结束,那样方知悟就再也不会拥有和池霭相处的机会。
可最后祁言礼还是忍耐了下来。
不能这么不懂事。
他对自己说道:池霭还要安抚方知悟,如果在自己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会影响工作。
对于池霭而言,没有什么是比工作更加重要的。
他依依不舍地跟池霭告别,意犹未尽地听着手机那头象征挂断的嘟嘟声。
心头随即涌现另一重渴望。
……好想见到池霭。
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不去打扰。
只是站在她工作的酒店楼下,望一望她灯光晖亮的阳台就好。
第53章
挂了祁言礼的电话, 池霭切回手机界面。
看着方知悟打来两次均被摁掉的未接来电,她开始思考起等会儿以作安抚的理由。
这时候,酒店的房门被人敲响。
能不顾饭点前来打扰的, 不是送餐服务, 就是要紧的工作。
这两件事都比给方知悟回拨电话更加重要。
池霭缩起准备按下号码的指尖,走到门前问道:“是谁?”
“It's me.”
带着浓郁法式腔调的英文单词,让池霭挑起一侧眉峰。
她打开门,见孤身一人的安德烈导演站在走廊。
整个拍摄期间, 安德烈导演都没有表现出过跟她的熟识, 两个人像是因为双方合作而走在一起的普通工作同伴一样, 偶尔会进行一些取景和灵感创意方面的交流。
此时此刻,被财大气粗的卓际公司包下整层用作员工住宿的酒店五楼安静异常。
由于想把自己给自己布置的超量工作任务做完,池霭没有随同大家一起出去吃饭,而本该作为团队核心坐在聚餐主位上的安德烈导演,则出现她的面前,活泼地眨了眨眼睛。
“不让我进来吗?”
他笑着询问池霭道。
“安德烈导演,您没和其他同事前往提前预订好的西餐厅吗?”
怔神过后, 池霭连忙让开一个供人通过的位置,将对方迎了进来。
“我说我肠胃不舒服的老毛病犯了, 让他们不用管我, 自己去庆祝就是了。”
安德烈导演说着不适, 人却脚步轻快地跟着池霭进入了房内。
见他神色坦然, 池霭随即明白过来,他是有事要和自己说才特地找了这个理由。
安德烈导演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问道:“你的感冒好点了吗?”
和他找的肠胃不适的借口一样, 感冒会传染是池霭没时间去而临时发在群里的说法。
池霭也就十分诚实地说道:“我也没有感冒,只是想着不加班加点, 三个版本的中文旁白会来不及做完,所以才骗他们说怕吃饭的时候把病毒传染给别人。”
安德烈导演爽朗地笑了起来。
他道:“大部分人都觉得出席能跟上司打好关系的场合很有必要,倒是你在这里闷头做事,三个版本的中文旁白可不是简单的工作量,你一定休息的时候还在花时间撰写。”
池霭也就挠了挠耳廓跟着说道:“和上司建立良好的关系当然很重要,不过对我来说,认真仔细,凡事做到一百分养成的好习惯,更会一辈子跟着我走下去。”
“Lily,你真是个完美主义者。”
“这点跟我很像。”
笑声渐止,安德烈导演望过来的目光,又带上了和池霭第一次相见时的那种欣赏。他小幅度转动着戴在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慢慢对池霭说道,“这里的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我打算返回法国,后天上午九点的飞机,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我想以朋友的身份跟你告别。”
池霭本以为安德烈导演会和他们一起回到卓际公司,针对这些天共同工作的经历发表些冠冕堂皇的感想,不过转念一想,当初文夫人的慈善晚宴上,他都是一副懒得应酬的姿态。
如今这种结束工作直接走人的干脆利落作风,倒也可以理解。
池霭颔首表示了解,她对安德烈导演伸出右手:“和您工作的日子里,我拥有了光是坐在办公室里无法积累的实战经验,也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那就祝您一路顺风。”
其实相同的话,在拜访池霭之前,安德烈导演已对卓际公司的其他人说过。
但相比他们表现出来的真假不明的挽留和不舍,显然还是池霭的态度更对他的胃口。
安德烈导演看着池霭悬在自己面前的手,会意地和她相握上下摇了摇。接着,他问起打从慈善晚宴开始就一直憋在心里的话题:“我喜欢黄玫瑰这件事,是Amos告诉你的吗?”
想要和一个人结交,在见面之间搜集相关的资料投其所好,也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事。
池霭没打算瞒着安德烈导演,便道:“我是存着想和您认识的想法,才会去参加文夫人的慈善晚宴的,在这之前,我收集了一部分您拍摄过的短片和外媒对您的采访片段,而言礼出于和我的情谊,将手头上掌握的您早期的作品传给了我,通过对比分析,我发现您拍摄的公益片里,总会出现黄玫瑰这个意象,所以大着胆子,将它作为了送给您的一份礼物。”
安德烈导演有些讶然于池霭的敏锐。
沉默片刻,他苦笑着说道:“我记得你当初说赠给我黄玫瑰,是因为在友情的方面,它代表着幸运和美好的祝福。可我作品里的黄玫瑰,却不是这个意思。”
池霭为了更深入了解眼前这个男人,早就将许多东西记在了心里。
闻言,她徐徐说道:“黄玫瑰也象征着歉疚和对于爱情的追忆。”
安德烈导演对于这一重意思不置可否,只转头看向帘幔半掩的落地窗外,淡声道:“曾经,我的导演事业一直都有另一人的参与,我们共同发誓过要一路相伴,直到见证这个行业最高处的风景。但现在那个人不在了,欣赏风景的人也只剩下我一个。”
尽管安德烈导演的意思很隐晦,连这一语境的中另一人性别是何也不曾透露。但池霭还是想到了那个年仅二十五岁就以卧轨自杀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年轻生命的剪辑师,以及他们早期记录自己生活的短片里,一起去教堂做礼拜的场景。
池霭没有揭破这点欲盖弥彰的真相,懂得地说道:“逝者已逝,余下的人只能带着对于过去的美好记忆,以及从逝去的人身上得到的一部分,继续努力地走下去。”
“当您站在高处欣赏风景的时候,那个人也会透过您的眼睛,欣慰地注视这一切。”
安德烈导演的眸光,如月夜的潮水般缓缓涌上一丝哀伤和宽慰。
他望着窗外,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再次出声。
等到情绪平静下来,他转过面孔,提出酝酿在心中许久的邀请:“Lily,我认为你在这个行业是拥有天分的,不论是这次的工作,还是和你的交流,都让我有所收获。我想邀请你明年三月份前往法国,参与制作我筹划了很多年的公益广告片题材,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能让卓际作为挂名合作公司,参与进一部分取景工作中去,已经是池霭花费了无数心思得来的结果,如今能得安德烈导演亲自开口邀请,简直相当于天上砸下了个馅饼。
池霭明白其背后的含金量,一贯镇定的内心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她刻意放缓了呼吸,维持着面上的沉静,只视线中露出几分期待和向往,对安德烈导演委婉说道:“虽然我很想立刻答应,但是过完年就要开始准备毕业论文,能否参加具体要看我论文完成的情况怎么样,如果三月之前可以顺利结束,我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学业要紧,安德烈导演也表示理解。
他道:“那就随时保持联系。”
池霭笑着说好。
该问的问题问完了,该提出的邀请也提完了。
安德烈导演再次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窗外,起身提出告辞。
池霭将他送到门口,即将离开之际,她面前这位脸孔沧桑,身形高大却透出沉郁气质的白人导演又问道:“Lily,你已经决定和眼前的这位未婚夫结成伴侣,共度一生了吗?”
“?”
见对方突兀关心起自己的感情生活,池霭回视着他,略感莫名。
但好心情使然,她还是诚恳地说道:“倒也未必,感情的事我只求顺其自然。”
“那样就好,那样就好。”
安德烈导演连声说了几句好,换来池霭疑惑地询问:“您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是Amos。”
开了个头,安德烈导演似乎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咽下口唾液,组织着言语,寻常能说会道的嘴唇,最后只勉强吐出没有太多前因后果的短句,“其实Amos的心里一直有你,在他大学进入我的工作室实习的阶段,我就曾不小心见到过一本写满你名字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