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霭的眸光闪过一点惊讶。
随后,她摆正面孔,和唇畔勾起一点青涩弧度的季雨时,对着镜头露出了笑容。
咔嚓、咔嚓、咔嚓。
摄影师也欣喜地连按几下快门,记录下这副满意的作品。
池霭和季雨时走出餐厅的大门时,他们俩的合照被贴在了餐厅门口的活动牌上。
男英俊,女清秀。
一对璧人,自然占据了巨幅墙面最显眼的位置。
季雨时还要再看,池霭却拉住他的手臂:“走吧,你放心,不会有认识的人看到的。”
季雨时只好跟着池霭走了出去。
他们缓慢散着步,行至餐饮一条街的出口。
季雨时停下来,道:“池霭姐,今天很开心。”
池霭望着少年比路边街灯更加明亮的眼眸,轻声感叹:“……城市里是不是很好?”
季雨时本想说“很好的不是城市而是人”,可当他顺着池霭裸/露在外天鹅般的颈项向下,看见她身上品质不错的衣裙和斜挎在腰间的手提包,陡然发现自己没有说这话的资格。
他只好按捺下真实的心境,肯定道:“我一定会考到滨市来的。”
“其实不只是滨市,其他的城市也不错。”
池霭替季雨时招来一辆将他送回青年旅社的出租车,诚挚说道,“要加油呀,小雨。”
……
池霭亦在出租车载着季雨时离开之后,打车回到了家里。
她开门放下提包,将脚掌从高跟鞋的束缚中解放,陷入柔软的棉质拖鞋里。
这会儿八点出头,洗漱上床有点太早,她索性搬了把椅子在露天庭院里坐下。
迎着漫天的闪烁繁星,池霭边消食边打开手机刷起微信。
朋友圈的消息是一个多小时之前发出去的,还附带了那家网红餐厅的地址。
如今再看,几十加的红点消息提醒着她回复的人们有多热闹。
她点开自己的图文,几条评论跃然眼前:【哇喔,这么浪漫!】
【这餐厅是大学城旁边新开的那家吗?】
【咳咳,是不是和那谁一起去的?】
【怎么大帅哥未婚夫也不出镜出镜啊?】
眼熟的点赞中,某个黑猫头像的私人账号赫然夹杂在其中。
祁言礼没有在底下评论,只是在几分钟前给她小窗发送消息道:【到家了吗?】
池霭注视几秒,回道:【刚到没多久。】
祁言礼的状态立刻变成了正在输入中,池霭想:早期找虫吃的鸟儿都没他这么快。
正腹诽着,祁言礼又问:【今晚的餐厅怎么样?】
池霭用指甲哒哒敲着字,不温不火地回答:【还可以吧,有几个创新菜做得挺有意思,是一个过来荣湾区参加编导统考的小朋友请我的。】
祁言礼看着她落在白色对话框里的黑字内容,用手背抵着下颌思忖半刻,尝试着用了个女她:【那餐厅不便宜,要不等这位小朋友考上心仪的学校,我们一起再请她吃个饭吧?】
池霭一眼就看破了这点小心思。
她的目光落在其中的“她”字之上游移一阵,带着几分恶劣的心思告诉祁言礼道:【你用错偏旁了,那个小朋友,是位十八岁的、已成年男人。】
-
对于收到池霭的消息,又难以盘问更多的祁言礼而言,今晚注定是个难眠夜。
而在另一部手机的屏幕前,同样有着一抹辗转反侧的身影。
刚洗完澡的方知悟擦拭着尾稍滴水的头发,坐在面向落地窗的客厅座椅上。
雪白的毛巾盖在头上漫不经心地上下滑动,这才避免半垂眼帘的方知悟,成为一尊俊美却静默的雕塑——他聚焦着灰绿的眼珠,冰冷的目光定格在朋友圈的消息之上。
那条九宫格图文来自野竹青霭。
他没有给池霭备注,因为她数年如一日从未更换过名字。
起初不小心刷到这条消息时,方知悟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打算赶紧把它刷过去。
可是几个共友在图片下方的留言,如同带有磁力的吸铁石般勾引住了他的视线。
方知悟看着那些没有被池霭删掉的揶揄打趣,有种错觉自己同她之间的关系一如往昔。
……当然。
当然是一如往昔。
方知悟表情静止的面孔瞬间浮出嘲讽的笑意。
毕竟从一开始,他们就做出约定,彼此只是虚有其表的契约未婚夫妻而已。
他的唇畔虽是在笑,如同灰烬的内心却因着这个认知而再次抽搐翻涌。
方知悟陡然烦躁起来,在把手机砸烂和小窗挨个痛骂那些狐朋狗友的两项之中,他选择点开池霭的微信头像,找到“不看她的朋友圈”选项就要启动。
指尖凝在上方停滞一瞬。
鬼使神差中,他又把手机界面倒回朋友圈,点开最中间池霭的自拍贪婪地看了起来。
照片里,池霭依旧恬静清秀、皮肤皎洁,似乎这场决裂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越是多看,心里某个声音越是叫嚣着如海的思念。
在即将克制不住朝对方摇尾乞怜之前,方知悟记下了池霭定位的地址,然后关闭手机。
昏黄的灯光里,他瞧见反映在漆黑玻璃窗上憔悴的面容。
以及,那双怎么也压抑不住真实情感的可悲双眼。
第65章
两天后, 池霭下班。
她惦记着今天是季雨时结束编导统考的日子,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拨去了电话。
号码连通后嘟嘟两声,就被另一头的少年接起。
“池霭姐。”
他兴高采烈的语气, 让池霭的心笃定了几分。
“小雨。”
她对着话筒笑着问道, “是不是考得不错?”
季雨时颇为踌躇满志:“应该还不错吧?前面的文常部分都是我在书上看到过的内容,基本上都能回答出来,就是不知道最后的影视短片分析和故事写作部分能得几分。”
池霭便顺着这两个部分简单地询问了一下。
影评分析选用的短片比较冷门,池霭也没有看过, 暂时给不了什么帮助。
她又问季雨时故事写作的标题。
季雨时答:“题目的内容叫做‘独白’, 其他自由发挥, 什么信息都没给出。”
相比池霭考试那年给到的具体故事情境,这个倒是很考验考生的创意和随机应变能力。
池霭好奇地问了句他写了什么。
季雨时却没有像前面的对话那样回应的那么快,过了一会儿,才简言道:“我写的是天生双腿残疾的诗人,对于高塔之上种植的玫瑰的向往和痴恋。”
“听起来似乎很梦幻,也很戏剧化。”
池霭隐约体会到季雨时在映射什么。
不过对方没有再过多谈论这个话题,含糊了几句, 又说:“池霭姐,今天考试结束我就要回去了, 估计到我考来滨市之前我们也不会再见面, 要不就在电话里告别吧。”
池霭一挑眉:“这么匆忙吗?”
季雨时不好意思地说道:“城里的住宿太贵了……更何况, 我还要赶着回去上课呢。”
“那你现在在哪儿?”
“滨市传媒学院, 还是青年旅社里?”
季雨时:“我刚收拾完行礼,准备从青年旅社往出走。”
池霭沉吟几秒, 看着逐步映入视线的准备接她去吃饭的宝马车, 对季雨时说道:“你在青年旅社门口等我,我过来送你去火车站吧。”
“……不用了吧, 我坐公交车就行。”
季雨时委婉推辞,又遭池霭充耳不闻地追问:“你那火车是几点的?”
这个问题出口,季雨时却是无意识地啊了一声。
短暂犹豫过后,他慢吞吞道:“七点二十。”
这个时间让池霭略感意外。
她看着腕上的智能手表,上面显示此刻已然六点出头。
要是坐公交车,赶到那里估计火车都出发了。
季雨时似乎不是这么大大咧咧的性格。
时间紧迫,池霭也来不及多想,只说:“不要坐公交车,听话,你在那里等我。”
不等季雨时出声,她挂掉电话,拉开车门坐上了宝马车的副驾驶。
“霭霭,你下班啦。”
祁言礼倾身过去,体贴地替池霭系好安全带。
他正打算问“今天想去吃点什么”,池霭转过头来报出一个地址。
“去这里吧,帮我接个人。”
池霭也没隐瞒,坦荡地告诉祁言礼等待他们去接的那人,就是请她吃饭的高中生弟弟。
十八岁刚刚成年,还是十分稚嫩的年纪。
祁言礼一面暗自劝慰自己依照池霭的性格不会对这种类型感兴趣,一面又忍不住恼怒好不容易赶跑了方知悟,似乎又有一个令人厌烦的情敌即将降临。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他对素未谋面的季雨时充满了好奇,在池霭提起的那一刻便立即面带微笑地答应。
……
十来分钟以后,宝马停在了破旧的青年旅社旁边。
尽管清楚以季雨时对待自身的苛刻程度,他选择的住处条件不会太好,但池霭还是觉得光从外表来看,很难想象被称为“第二个世界中心”的滨市荣湾区居然有这种建筑。
穿着宽大外套和黑色束腿裤的少年,拎着仿佛上世纪产物的帆布手提大包站立门口,在池霭打开车门,出现在视野之内的瞬间,他眼睛亮闪闪地冲她挥了挥手。
坐在车里的祁言礼自然也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很穷。
是他对季雨时的第一印象。
贫困的身份能够引起池霭的怜惜,这种清纯干净的长相又会叫人卸下心防。
祁言礼阴冷的目光仿佛凌迟般扫视着少年,然后又迅速恢复成温雅的表情,从驾驶室内开门走出,彬彬有礼地上前打招呼,试图接过季雨时手中的行李。
“你好,小雨,手上的东西交给我,我帮你拿吧。”
“池霭姐,这是……”
季雨时望着个子高出自己一些,但身份地位却让他明显感觉到望尘莫及的陌生青年,开口唤着池霭的名字,瞳孔中流露出困惑和防备的微光。
“小雨,我为你介绍一下。”
“这是祁言礼。”
前面两句话其实并不重要。
在即将介绍祁言礼的身份之前,池霭的余光扫到了身边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表情中闪过的期待和凝神,故意清了清嗓子,柔声说道,“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你也可以叫他声哥。”
一局便定胜负。
祁言礼不动声色将失望掩起。
而季雨时明显也放松了下来。
他顺从地把行李交到祁言礼手中,又自来熟地叫了声:“你好,言礼哥。”
“快上车吧。”
祁言礼悄然攥紧帆布包的环柄,温和可亲地说道,“否则火车该来不及了。”
三个人上了车。
祁言礼转头看到季雨时坐下的位置正好在池霭的背后,他回忆起和方知悟一同从意大利回来的下午,他也是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副驾驶上,向后注视着并肩而坐的两人。
如今池霭就坐在他的身边。
既然拥有了这个位置,他怎么也不会允许有后来居上者把他挤下去。
开车到火车站,需要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
趁着一个红绿灯的间隙,祁言礼打量车窗外布满晚霞,尚未转变成全然漆黑的天空,闲谈似地聊起天来:“今天的天气倒是不错,估计夜景也会很好看,我想起之前我们一起去的那家法餐厅,玻璃穹顶的包厢欣赏万家灯火最美了,要不等会儿吃饭再去那里吧?”
池霭目不转睛注视着前方的车潮:“但他们的餐厅好多特色菜都是生的,我不喜欢。”
“好吧,那我们今天还是吃中餐吧?”
祁言礼也不觉得遗憾,好脾气地向她征求着意见。
“你看着决定就行。”
以祁言礼的城府,断不可能会在一个没有受到邀请的客人面前提起这些。
池霭不清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模棱两可地应付道。
面对池霭的敷衍,祁言礼依旧欣然应了声好。
他低头点开微信找到对应餐厅的经理发了个预订信息,然后在变黄的指示灯里开动汽车,状似无意地对坐在后方的季雨时道:“说起来,上次你请霭霭吃饭,我还没有道过谢呢,谢谢你啊,小雨。等你统考的成绩出来,要不我也请你吃顿饭,你喜欢什么菜系呢?”
季雨时哪里知道什么菜系。
家境困难如他,从小到大不在家里吃的饭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