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被抹了脖子的老母鸡,大概是不甘心,扑腾着翅膀在地上挣扎,与此同时,远处隐约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该不是那小少年追上来了吧?”
星知走到道路中间张望,由远及近策马而来的人果然是先前那个少年。
斓羽看到远处身姿纤细的少女,暗自松了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勒紧缰绳的同时,翻身下马,欣喜上前,“我可算找到二位恩人了。”
子霄闪身过去,挡在中间,利索拔出长剑抵在少年脖颈,眼中闪过杀意。
“你究竟寓意何为?”
“自是报恩。”斓羽神情无辜,看起来没有任何心机。
剑刃寒光闪过,子霄逼近一步,高大身材压迫感十足,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斓羽,冷脸命令:“说实话!”
“我句句属实,你们为何不信?连年战乱,生死难料,我只是怕日后再无机会重逢,在你们看来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相助,但于我而言却是救命之恩。”
斓羽言辞恳切,句句肺腑,说到最后眼眶泛红。
星知看不下去了,上前拉开子霄。
森冷剑刃离开脖颈,斓羽伸手去摸,指腹濡湿粘腻,是血。
自己的侍卫伤人,星知有些心虚,主动掏出一块细布递给少年。
“抱歉,他不是故意的。”
斓羽接过缠在脖子上,同样道歉:“错都在我。我知道我的报答你们不稀罕,但请二位不要再拒绝,哪怕让我跟随侍奉二位几日也好,我只求心安。”
话说到这份上,主仆俩对望片晌,难以拒绝。
星知强调:“我只给你七日时间,七日后,你不可以再跟随我们。”
她之所以约定七日后,是因为那时差不多抵达楚国境界之内,东海瀛洲在楚国附近,瀛洲之下的深海正是太月古城和无边城。她不可以冒险让人族知道蝾螈族和鲛族的栖身之地,倘若为两族引来杀身之祸,她的罪过将永生永世也无法赎清。
“好,我答应恩人。”
斓羽双手虚于身前,颔首辑礼,态度十分恭谨。
子霄拉着星知走到无人处,压低声音告诫:“少主,人族不可信,他那般执着,定是有目的的。”
“甩又甩不掉,难不成杀了他?”
“杀了也不是不可。”
星知挫败瞅着自己的亲侍,无奈道:“既要杀,我们当时费力救他做甚?”
“少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子霄激动之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子霄!”星知拉开手臂上的大掌,“他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少年而已,你不必这般警惕。七日后待到楚国都城,我们趁机甩开他便是,钜阳距离申城有不少路程,我们不会暴露的。”
“既然少主执意而为,那便依你。”
虽然很讨厌樊尔,但此刻子霄却希望能有他在,蝾螈不会鲛人那些抹去记忆的术法,否则面对人族少年也不会如此纠结,甩不掉,又杀不得。
斓羽安静凝视着低声耳语的主仆俩,眼神有些茫然。
冬逝春来,诸国之间难得安生了一段时间。
为期十年的水渠终于竣工,嬴政携文武百官前往雍城宗庙行祭祀大典,算是有始有终。他也说话作数,真的允许修建水渠的工人休息一些时日再前往陵墓。
其实,秦国律法虽严,但也不算太过苛待黔首,那些工人每月有工钱也有假期,生病也可以申请休息。
陵墓人手充裕后,李斯轻松不少,这些年负责陵墓监工的官员没少因为人力不足叨扰他,他深知水渠更为重要,一直压着,没敢让君王知晓。
嬴政携百官回咸阳那日,天气不错,城中不少桃花盛开,处处弥漫着清淡花香。
马背上的蒙恬不由感慨出声:“也不知这般光景能维持多久,真希望天下早日凝一,世间永不再有战争。”然而,他永远也想不到,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做到让世间再无战争。
竹帘掀开,嬴政看向已然成熟稳重的蒙恬,轻声应答:“终有一日,寡人会让这天下再无战争,不再有流离失所的人,不再有质子,大秦男儿也无需再为国牺牲。”
蒙恬呼吸一滞,转头与那双深邃眼眸对视,唇角弧度加大。
“臣相信大王。”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似乎又回到年少时那些相伴时光。点到为止的剑术切磋,纵马狂奔的肆意洒脱,那些都将成为君臣二人最纯粹美好的回忆。
第135章 迟迟未归
时间犹如窗间过马, 转眼已是二月底,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
星知和子霄离开约莫已有两个半月之多,却迟迟没有回来, 以往主仆俩每次回太月古城, 都会在两个月之内赶回咸阳。
想起城外深林中有妖类, 琉璃不由开始担忧他们的安危。忧思过甚,难免会夜有所梦, 这日天刚微亮,她自有关主仆俩的恶梦中惊醒。梦里那些可怖景象让她无暇去细想,起身披上衣物, 匆匆来到隔壁寝殿扣响殿门。
“少主?”樊尔温润嗓音自殿中传出。
“是我。”
不多时,殿门打开, 均都长发披散的主仆俩四目相对。晨曦清凉之风掠过,掀起两人衣袂翻转, 水蓝与浅灰交错而过,再次扬起。
瞧见殿外之人神色凝重,樊尔紧张问:“发生了何事?”
琉璃一把抓住他手腕, “我梦见星知和子霄遭遇不测, 不如你我今日去城外山林中瞧瞧。星知毕竟是因你才往来深海与陆地之间的,万一出事, 我们也有责任。”
垂目扫视一眼腕间白皙手掌,樊尔安抚轻拍两下。
“梦境景象只是因少主忧虑过度所致, 而今这九州大地几乎无人知晓蝾螈族的存在,他们不会那么容易遇到危险。这次迟迟未回来, 兴是被蝾螈首领拦下了, 你知道的,星知君父一直试图阻止她接近我。那妖物在深林中修炼千余年, 一直未曾现世,又怎会突然伤及无辜,妖族寿命是随着修为而延长的,蝾螈族并不能让妖族提升修为寿命,那林中妖物没必要掳走他们。”
话是如此,可琉璃总觉得那场梦是在预示着什么。
“可若那妖物有其他图谋… … ”
“少主若不放心,可以用漩音鉴联系南荣舟,向他打探情况。”樊尔建议。
方才情急之下,琉璃竟没想起漩音鉴的存在。未再耽搁,她转身回殿,翻找出漩音鉴,施法其上,那边许久才传来南荣舟略显沙哑的蛊惑嗓音:“少主想我了?”
听到那似笑非笑地语气,琉璃再次无语,她不愿主动联系南荣舟,就是烦他这一点,开口必问自己是否想他。未曾谋过面,又谈何想念。
另一端陡然传来一阵剧烈咳嗽声,好一会儿才止住。
秉着有婚约的原则,琉璃不好置之不理,于是生硬询问:“病了?”
得到关心,南荣舟似乎愈发虚弱,他声线哑了几分,可怜巴巴回答:“不是,昨日修为突破失败,遭到反噬,有一些内伤,少主不必担心,我并无大碍。”
鲛人修为突破失败,并不会伤及性命,琉璃也失败过一次,躺了两日,很快便恢复元气活蹦乱跳。她听得出来,南荣舟是故意装可怜博同情,她发现,男子矫情起来,比之女子更甚十倍,换作她,绝做不来对人撒娇装柔弱之事。
“南荣舟,其实你不用装可怜,不过突破失败而已,死不了。”
“… … … ”
另一端的南荣舟沉默好半晌,才故作痛心感慨:“上位者果然都很无情。”
琉璃一本正经辩驳:“这与我是否无情无关,突破失败遭反噬,本就不会伤及性命,你也是几百岁的男鲛了,没必要事事都这般矫情。”
一声长叹传来,南荣舟幽幽道:“想要得到少主一句关心真难。”
“南荣舟,我不喜欢娇弱的男子。”
“少主放心,我比樊尔壮硕,不娇弱。”
“南荣舟,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难得把琉璃惹羞恼,南荣舟失笑出声,不再逗她,转而问:“少主从不主动联系我,可是有事?”
琉璃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问:“你近日可有见过蝾螈三少主和她的亲侍?蝾螈大少主星耀的订婚仪式可否结束?”
南荣舟想了想,回答:“订婚仪式一个月前便已结束,至于那位三少主,我并未见过她,听说仪式结束翌日,她要离开,蝾螈首领试图阻止,但未成功。”
既未成功,星知和子霄差不多在前几日就该抵达咸阳的,想到那个梦境,不安再次萦绕琉璃心头。蝾螈身份特殊,纵使不能让妖族精进修为,应该也有一些其他不为人知的好处,倘若主仆俩当真被妖物掳去,危险的不止是他们,还有整个蝾螈族,甚至会波及到鲛族。
“对了,少主。”就在琉璃因忧思胡思乱想之际,南荣舟突然提及另外一件事,“十日之前,樊胤将军外出巡查,救了一条受伤的小黑蛇回来。那小黑蛇灵力很弱,却有一对犄角,众长老猜测他可能是蛟龙后代,打算将其养大。”
琉璃不解:“养蛟龙作甚?”
南荣舟解释:“据说蛟龙极为忠诚,长老们自是想让他日后效力于鲛族。”
大概是这些年总被樊尔反复提醒,养成了凡事都要有警惕性的习惯,琉璃第一反应是太过巧合,像蛟龙的黑蛇,说不好就只是黑蛇。那些众多神话故事里,黑蛇多是代表邪恶势力,谁又能说准那像蛟龙的黑蛇是好是坏。
“凡事不可想得太美好,蛟龙怎会那么容易被捡到,待那黑蛇痊愈,你劝长老们尽快将其驱逐出无边城。”
南荣舟却不以为意:“鲛族万年来都平安无事,区区一条灵力微弱的黑蛇又怎能轻易威胁到鲛族安危。不过短短十八年,少主竟受人族影响至此,如此谨小慎微,日后要如何成为统领全族的鲛皇。”
“黑蛇狡诈,谨慎行事不是胆小,你老实将本少主的话传达给众长老即可。”
语毕,琉璃施法终止传音。
另一端的南荣舟是头一回见琉璃这般,之前无论如何开玩笑逾矩,她语气都没有这般严厉过。静下心来,仔细分析,那疑似蛟龙的黑蛇确实有可疑之处。上万年来,这片水域从未出现过蛟龙踪迹。
南荣舟神色一凛,当即起身,拖着未痊愈的身体,入宫去见众长老。
琉璃经过一番思量,还是决定出城寻找主仆俩。星知于她而言算不得特别重要,但对方是因樊尔来陆地的,如若出事,蝾螈首领绝对不会放过樊尔。
顾不上用朝食,她拉上樊尔便要出宫。
樊尔默默拽回袖子,对此仍旧是谨慎态度,作为亲侍,他的职责是保护琉璃安危,又怎可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去冒险。
“那妖修为是何种境界,尚不清楚,还是由我独自前去吧!”
“一起去胜算更大,万一真是那妖掳了他们,单凭你一己之力恐难以对付,你若也出事,我可救不了你们三个。”
琉璃一把抓住他腰间赤星,拽他走下台基,径直向宫门方向而去。
樊尔静默凝睇着那柔和侧脸,唇角紧抿,放弃劝说。他若出事,琉璃定会营救,那样危险更大。
主仆俩从比较偏僻的北门出宫,为节省时间,二人走到无人处,直接动用灵力以最快的速度瞬移至城外山林入口。
早晨山林湿漉漉的,不断传来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声。春分之后,新叶愈发茂盛,清风吹过,树叶发出悦耳声响。
琉璃抬手搭在眉骨,仰头望去,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洒下点点光斑。
“此处方圆几十里都没有妖气,但愿是我多虑了。”
察觉不到妖气,樊尔悬着的心放松不少,但他还是建议:“不如少主在外等着。”
琉璃毫不犹豫走进树林,轻缓语气飘入樊尔耳中:“我不是一碰就碎,你总是这般小心护着,日后我该如何独当一面。”
握紧赤星剑柄,樊尔大步跟上去。虽然察觉不到危险,但他还是寸步不离跟在琉璃身侧,身心戒备,准备随时拔剑。
一望无际的地面铺满花草,清雅淡香弥漫在天地之间。
琉璃差点踩死一株花草,她堪堪止住步子,侧身绕开。她并不是同情心泛滥,只是因为喜欢春日里这样的生机盎然,深海之中也有海草,但跟陆地上这种会开出各色花朵的草不一样。如果可以,她想把这些花草移到深海,只可惜水陆有别,陆地生物无法在海中存活。
四处搜寻半个多时辰,琉璃和樊尔终于找到了那个人族少年所说的山洞,洞口藤蔓坠地,足有上百条之多。
樊尔伸长手臂挡在琉璃面前,另一只手捻出一道灵力,月白灵力犹如缭绕晨雾,蜿蜿蜒蜒飘入洞中。
约莫一刻左右,他垂下手臂,收回灵力,“洞中并无任何妖气。”
“如此说来,星知遇到的那个少年在说谎?莫非他是人族术士?”
想到那种可能,琉璃面色凝重非常。
樊尔摇头,“子霄曾探查过那少年筋脉,他并未修习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