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鸣谦的带领下,乌泱泱一群术士鱼贯冲向山下,约莫有五十人左右,比之之前多了一倍之多。
王一道悄悄拉住周鲁,待人都走远,他才担忧道:“这可如何是好,我说近来为何总觉得斓羽怪怪的,而且也没有从前开朗了,没想到他竟存着这种心思,那孩子该不是被蝾螈迷惑了吧?”
周鲁眉头皱成一团,同样唉声叹气:“先跟上再说。”
山路湿滑,斓羽一路上摔了无数次,他顾不得身上乌青,跌倒就迅速爬起来,不过好在,他很快追上了星知和子霄。
听到慌乱脚步声,子霄猛然回转身,同时抽出腰间长剑,冷声喝问:“谁?”
“是我,斓羽。”
来不及喘息,斓羽便跑边说:“武先生好像能察觉到你们出了结界,已经集结所有人追了过来,你们快些离开,尽量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 ”
话未说完,他呛了一大口雨水,猛烈咳嗽起来。随即,他便感觉到脖颈处有冰凉传来,垂目看去,锋利剑刃闪过寒光,映照在对面那双漆黑瞳仁里,惊得他呼吸一滞,身体僵硬着不知作何反应。
“我们就不该信任你,假装帮我们离开,却又暗地里与武鸣谦合作,你究竟是何居心?”子霄语气冰冷,犹如冬日刺骨冰凌。
“我没有,我是真心想帮你们,我不知为何武先生会那么快察觉… … 我… … ”斓羽语无伦次,我了半天,眼神突然一亮:“是结界,对,一定是结界有问题。”
剑光闪过,一道血痕出现在斓羽脖颈上,子霄本想杀他,却被星知一把拉住手臂:“现在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我们先离开。”
子霄不情不愿收回剑,跟着星知向山下跑去。
灵力刚恢复没多久,主仆俩还无法使用瞬移术,只能用双脚拼命奔跑。
呼吸急促,胸口灼痛,星知艰难开口:“早知这么容易被发现,就不着急逃了。”
“若是不可避免正面交手,少主便先行离开,我来对付他们。”子霄气息还是稳的。
“不可,我既带你来陆地,便有责任带你回深海,无论生死,我们都要一起。”
这是子霄有生以来,听过最动听的话,满足扬起唇角,他轻声应了一声‘好’。
武鸣谦很快带人追了上来,斓羽身姿笔直,持剑挡在路中间。雨水顺着他的额头鬓角滑落,模糊双眼,窜动的火苗看起来有些重影。
用力抹去脸上雨水,斓羽视线落到武鸣谦身上,眼神中再无半分崇拜之情。
“斓羽,你为何背叛我?”武鸣谦脸色十分难看,若不是顾及众人,他早就动手教训拦路少年了。
一声嗤笑传入所有人耳中,斓羽不答反问:“何来背叛?你所做之事皆有违天道,我只是做出正确选择而已。”
“我有违天道?”
武鸣谦被气笑了,他上前指着斓羽的鼻子,一字一顿道:“我为了让大家可以长生,不辞辛苦日夜研读各类典籍,谁给你的胆子指责我?是那两位蝾螈吗?”
斓羽并不惧那些喝问,而是倾身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地声音道:“收手吧!藏室中的卷轴我已看过,万年前人族因长生残杀蝾螈便已招致过天灾,你再如此下去,恐怕会引来第二场天灾,人终究无法胜天。”
武鸣谦瞳孔收缩,内心起了杀意。那卷轴里的秘密若是泄露出去,势必会人心惶惶,不止天下术士,还有王公贵族,普通黔首,谁又想因他人过错,而无辜承受天罚。这些时日以来,他迟迟没有动手,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怕引来天罚,但他不想因为胆怯而错过能长生的机会。人族术士可以修炼术法,却无法从中获得长生,否则他也不会冒险,人心都是贪婪的,他亦如此。
暗暗咬紧后槽牙,他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压低声音:“少年人还是太过无知,你又怎知人无法胜天,万年前的天灾是因人族术士几近覆灭蝾螈族,我只不过是捕获两个蝾螈炼丹而已,天道又能奈我何。”
话音未落,斓羽只觉胸口一阵刺痛传来,他不敢置信低头看去,一柄匕首刺穿心口,大股大股血液自伤口处涌出,他能明显感觉到心脏的挣扎,以及血液流逝的速度。无力感迅速蔓延四肢百骸,那把匕首还在心口搅动。
人在濒死边缘,总能瞬间想起过往种种,斓羽亦不例外。眼前白光闪过,他仿佛能看到昔日师父对他的宠溺,山上清苦,每次有肉食,师父总是把最好吃的部位留给他。这次纵使万般不舍,也妥协同意他下山,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头一次下山便是生死两隔。
心口搅动的匕首是真疼,是他难以承受的疼,有两滴水珠涌出眼眶,混合雨水滑落至下颌,落在胸口匕首上。
喉咙腥甜灼痛,他艰难问:“为何… … 要杀我?”
“你知道得太多了,只有彻底闭上嘴,我才能继续做那个德高望重的武先生。”
武鸣谦抽出匕首,用力推了一把,斓羽感觉自己身体仿若羽毛那般,轻飘飘向山崖下飘去,雨水迎面砸下,使他视线更加浑浊模糊。
山路陡峭,旁侧便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谁也没想到武鸣谦会突然出手将斓羽推下去。
两人声音压的很低,雨声又大,没有人听到他们说了什么,更未看到一身黑衣的斓羽被刺穿了心口。
王一道扑过去,趴在山崖边,大声喊着,回应他的只有夹杂着雨声的回音。
周鲁从不敢置信中回过神,上前质问武鸣谦:“你为何将斓羽推下去?”
“他已被那两位蝾螈用妖法迷惑心智,我想试图唤醒他,可他却要杀我。”武鸣谦拿出那把染血匕首,同时摊开横亘一条可怖伤口的掌心。
第144章 逃往秦国
看到武鸣谦流血不止的掌心,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出口为斓羽辩解,在他们看来, 剑客与术士本就不是一路人, 犯错得到惩罚理所应当。
与斓羽关系最好的王一道和周鲁无声对望一眼。
咬牙忍了又忍, 王一道还是开口:“他还是个孩子,武先生怎可如此狠心?他只是被迷惑心神, 并不是再无挽回余地,武先生完全可以控制住他,事后再施法救治。”
方才下意识狡辩, 武鸣谦也明白自己那番说辞漏洞百出,面对王一道地质疑, 他脸色沉了沉,强忍住心头不耐, 佯装愧疚道:“我不是故意的,他突然持匕首刺过来,我也是本能反应才会出手推了他一把, 当时神情紧张, 我全然忘记他身后是悬崖峭壁。此事,错都在我, 我没资格再带领大家追捕蝾螈,炼制丹药… … ”
听到追捕蝾螈炼制丹药, 一众术士哪里还在乎斓羽的死,纷纷安抚武鸣谦, 毕竟所有人里, 只有他知道炼制长生丹药的秘诀。
“武先生,您别自责了, 这是不能怪你。”
“就是就是,您也只是为自保而已。”
“… … … ”
一时间,雨声、人声嘈杂无比。
王一道走到周鲁身边,用眼神询问他该怎么办。
思忖片刻,周鲁高声对武鸣谦道:“武先生,斓羽那孩子也是因被蛊惑才伤了您,不知能否允许我二人寻回他的尸身,就地掩埋,我怕他尸身无人埋葬,会成为孤魂野鬼,不能轮回转生。”
武鸣谦心里咯噔一下,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斓羽死因是被刺穿了心脏。
“先追捕那两个蝾螈,再料理斓羽后事也来得及。”
他这话一出,有不少人跟声附和劝说周鲁和王一道。
二人相对无言,明白再坚持会惹武鸣谦不悦,只好妥协。
武鸣谦很满意两人的反应,脸色缓和不少,高声下令:“继续下山追捕。”
所有术士异口同声应了一声:“是。”
与此同时,星知和子霄已经来到山脚下。蝾螈族和鲛族一样,晚间双目亦能视物,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斓羽的尸体。
星知迟疑一瞬,快步跑过去,屈膝蹲下,伸出食指探查斓羽呼吸,已无生息。
“那些人族术士真可恶,竟然连孩子都杀害。”
子霄居高临下看着满身血污的少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在此之前,他还在怪责斓羽的欺骗,后悔在山上时没有亲手杀了他。此刻少年尸身真的躺在脚边,他却再也恨不起来,懊恼收紧手掌,无论如何,蝾螈都不该对人族心软的。
星知环顾四周,提议:“我们将他就地埋了。”
“少主,那群术士很快便会追上来,我们不可在此耽搁。”子霄头一次强硬拉起星知。
想到数月来的经历,星知解下身上蓑衣盖在斓羽尸身之上,没有过多坚持,乖乖跟着子霄离开。
不知疲倦奔跑一夜,卯时三刻,天色微亮,大雨止歇。
辨别出秦国方向,星知将鬓角湿发拨到耳后,“去秦国。”
“少主,我认为回太月古城才最稳妥。”子霄不同意她地提议。
“不可!”星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贸然回去,会暴露族群。况且,樊尔和琉璃还在陆地,我们必须去秦国通知他们。”
“他们不是蝾螈,不会有危险的。”子霄态度仍然不退让。
“那些术士能准确知晓我们的信息,便一定也知道他们的存在,也定然会把他们当做蝾螈。我们的身份不会无故被人族术士得知,一定是在秦国时就已暴露。”
顿了顿,星知说出自己的猜测:“被关押的这段时间,我将多年来在秦国经历的一切都仔细回想一遍,很有可能是那次我在无人甬道上与你提及蝾螈身份之事,被人无意中听了去。这件事情错在我,我不能让琉璃和樊尔因我之过遭受无妄之灾。”
子霄哑然,阻止地话卡在喉咙,无法出口。鲛族少主和樊尔有历练在身,若因他们之过遭到人族术士的猎杀,伤的不止是两族和气。鲛族少主是鲛皇唯一子嗣,若真有闪失,恐怕不止他,或许连少主都要因此赔上性命。
思忖再三,子霄最终妥协。
淋了一夜雨,主仆俩灵力恢复大半,已然能使用瞬移术,虽然瞬移的距离不算太远,但至少不需要用双脚去奔跑。
武鸣谦率众人追到一半,地面足迹彻底消失,他们一时没了方向。
芈檀得知星知主仆在斓羽的帮助下逃脱,当即震怒,一卷简策便朝着武鸣谦脑袋扔去。
武鸣谦周身霎时凝聚灵力,那卷简策停在面门咫尺的位置,而后缓缓落于地面。只见他掀起眼皮,眼角细纹随着眼尾向上扬起,直视着上首女子,眼神阴鸷。
“没有我们出手,你纵使是贵女,也无法获得长生丹药。还望芈姬注意分寸,我等与你只是合作关系,不是侯府奴仆。”
芈檀被那森冷眼神震慑住,紧张之下咽了咽口水,隐在袖中的双手无意识绞在一起。作为王室贵女,她也见过不少大场面,很快恢复镇定。
“我曾多次劝说武先生尽早动手,你拖延至他们逃跑,还好意思让我注意分寸!”
面对指责,武鸣谦脸色愈发难看,“芈姬放心,我定会弥补过错,将那两位蝾螈找回来。”
语毕,他大步离去。
其余术士见他怒气未消,均都不敢出声招惹。
一众术士中,武鸣谦不止炼丹术了得,术法更是最高的,自然无人敢招惹他。
一场大雨之后,新郑气温骤降。
清晨,琉璃打开房门,一股冷风迎面而来,她下意识后退一步。突听脚步声传来,她抬眸看去,一抹高大身影映入眼帘。
提着朝食的樊尔缓步走进,将冒着热气的饼子递给门内之人。
简单用过朝食,主仆俩先后走出传舍。
连日来,他们几乎将新郑翻找一遍,今日是最后一天,若再无结果,他们便就此离开,前往楚国。
兴是昨日大雨的缘故,今日街道上人并不多。
琉璃和樊尔沿着路边,边走边用灵力感知。
车轱辘碾压地面声传来,主仆俩举目望去,服车之上的人正是韩非。
韩非同样看到了他们,并且主动开口询问:“二位可有寻到要寻之人?”
琉璃有些意外他竟还记得此事,“还未曾寻到。”
本也只是一句客气,韩非颔首淡笑,未在言语。
就在服车自身旁驶过时,琉璃还是忍不住驻足喊住他:“韩非!”
韩非示意马夫停车,侧转身看向车下少女。
与那双温和眸子对视片晌,琉璃斟酌开口:“我先前那些建议是认真的,还望你能认真考虑。明日我们就要离开韩国,我希望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
韩非没想到琉璃还在执着于劝他去秦国,思忖须臾,他只是莞尔一笑。便命令车夫离开。服车继续向前行驶,他神情坚定,暗自提醒自己不可回头。
只是,他们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日落时分,又是失望的一次,在回传舍的路上,琉璃揉捏着酸疼的肩膀,疲倦道:“今晚好好歇息,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前往楚国。”
“是。”樊尔一如既往顺从。
翌日,天气不错。
樊尔牵着两匹马跟在琉璃身后,顺利出了城门,两人一路向楚国方向而去。
深海之底,暗潮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