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臣子也都纷纷面对君王方向,颔首行礼。
“诸卿无需多礼。”嬴政径直走到王贲面前,低声询问他对外面战况的看法。
残阳消失,夜幕降临,弯月忽隐忽现挂在天边。
瑟缩着双肩,战战兢兢的寺人们,在一名老宫正的提醒下,颤巍巍去点亮堂内灯盏。
宗庙之外也很快燃起了火把,厮杀声仍旧此起彼伏,没有任何要终止的意思,第二批叛军几乎死伤殆尽。
远处隐约传来纷杂脚步声,应该是第三批叛军正在向此处围拢而来。
听觉敏锐的琉璃和樊尔无声对望一眼。
被困了大半日,星知和子霄异常警觉,听到第三批叛军的动静,主仆俩同时摸向腰间长剑。
余光瞧见主仆俩的动作,琉璃凑近低声嘱咐:“倘若卫戍军不敌,真的让叛军攻了进来,你们两个切记,要趁乱及时逃走。”
白日还在拌嘴,此刻突然被琉璃关心,星知有些错愕,本能脱口询问:“你和樊尔呢?”
琉璃转头看向远处正与臣子低语的嬴政,“毕竟是教授了十七年的人,岂能说放弃就放弃… … ”
“樊尔不走,我也不走。”星知没有听她把话说完,便出声打断。
琉璃收回目光,推着星知走到无人角落,压低声音严肃道:“你们蝾螈族身份特殊,万一被那个假寺人得知,事后寻来一些坊间术士,引来的可不止是杀身之祸。如果被人族知晓太月古城的存在,又将会是一场浩劫,你也不想蝾螈族因为你们再次遭受人族术士的屠杀吧!”
星知情急之下没有想到这一层,被这么一提醒,她方才的坚决似乎也没那么坚决了。她是满心满眼都是樊尔,可她更是蝾螈的三少主,纵使不是继承者,也应该肩负责任与荣辱。她不能,也不该让全族置于危险之中。
没有再过多犹豫,她郑重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轻重。”
夜幕中,火光明明灭灭,城外大军还在攻城,城内外将士死伤无数。
昌平君熊启焦急算了一下时辰,对旁侧马背上的昌文君熊汴道:“已到戌时三刻,也不知城中是何情况。”
熊汴明白他在担忧什么,及时出声宽慰:“大王当年能从邯郸平安归来,便说明大王是天命之人。卫戍军乃是大秦最精锐的将士,定能护卫大王安全。”
话虽如此说,其实昌文君内心也是担忧的,叛军有多少人,至今不清楚。
两人说话间,城楼上再次跌落几名重伤叛军。
昌平君熊启见此,大声命令加大攻城速度。
不断有叛军被弓弩射落,厮杀声更加激烈。
丑时,东城门破,五万大军,鱼贯涌入城中,守城叛军很快被剿灭。
一名负伤叛军跌跌撞撞钻入雍城深山中,将大军破城消息告知了长信侯嫪毐。
眼看着,宗庙即将守不住,嫪毐很不甘心,可他又不得不及时撤离,他手下还剩一万八千人,根本不是五万大军的对手,不逃只有死路一条。
他用最短的时间决定去咸阳,雍城只不过是旧都,这种时候若能拿着假的君王玺抢在嬴政之前占领咸阳,那便有极大的胜算。只要他能顺利坐到章台宫的王位上,假君王玺便能顺利成为真的。
在心里打定主意之后,嫪毐举起长矛,高声命令:“出雍城,去咸阳。”
门客周农急声阻止:“侯爷,咸阳是秦王的地盘,我们入了咸阳便没有活路了。”
“怕甚!”嫪毐举起假玉玺,精明双目中闪过亮光:“我们有君王玉玺。”
“可,这终归是假的。”周农是长信侯心腹,一直尽心为侯府谋划,到如今这种地步,他更是思虑重重,不敢有一丝行差踏错,在他看来入咸阳是极其危险的。
“只要顺利攻入章台宫,这枚君王玉玺便可以成为真的。”嫪毐唇角勾起,脸上笑容十分自信,仿佛王位已然是他的一般。
周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纠结片刻,他没再继续劝说,事到如今,只有成功才能避免一死。
趁着大军赶往王室宗庙之际,嫪毐带领着剩余的一万八千名叛军从最近的北城门冲出了雍城。
昌平君、昌文君带领五万大军将将抵达王室宗庙,负责看守北门的将士便纵马赶了过来。缰绳拉紧,马儿嘶鸣着扬起前蹄,将士肩头伤口撕裂,一个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昌文君熊汴及时跑上前拉住缰绳,才避免马蹄踩踏在那名将士胸口之上。
将士感激磕了头,顾不得流血的左肩,挪动双膝转了一个方向,跪对着君王。
“大王恕罪,我等失职,让叛军逃出了城… … ”
站在百官之前的嬴政安静听他叙述完当时情况,最后蹙眉问:“可有看向叛军逃往了哪个方向?”
“咸阳,是咸阳,虽然那条路与我们来时不同,但我认得出,那就是去咸阳的另一条路。”将士语气笃定,神情肃穆。
咸阳?嬴政思忖须臾,面色一凛,朗声吩咐:“昌平君,昌文君,寡人命你们速速前去追击,一定要及时阻止叛军进入章台宫。”
“诺!”两人异口同声,抱拳应下。
一整日都很少言语的吕不韦这是突然开口:“大王,长信侯曾是臣的门客,不如让臣随他们一起回咸阳清剿叛军。”
嬴政明白吕不韦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这番话,只是想要事后撇清关系。说实话,他不想同意,可若当真拒绝,用意太过明显,抛开私怨,对方毕竟为大秦奉献了十几年,又是先王极其重视之人,他若执意阻止,未免会寒了那些老臣的心。
一番思量,他勉强点头同意,“也好。”
“谢大王。”吕不韦尾音拖长,抬手执礼。
不敢再过多耽搁,给君王留下一万将士后,昌平君、昌文君和吕不韦前后翻身上马,带领剩余三万三千人匆匆追出了城。
人群外围的两对主仆,均都默默松了一口气。
琉璃庆幸的是不用与人族动手,而星知却是因为不会因为战乱而和樊尔分开了。
樊尔和子霄对望一眼,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同样为少主亲侍的他们,其实很多地方是很像的,唯一不同的是将来樊尔会成为鲛族将军,统领全族海桑军。子霄因不是首领长子星耀的亲侍,故而没有权利成为蝾螈族将军,但却可以一辈子守在星知身边,那也是樊尔所羡慕的。
星知松开剑柄,呢喃出声:“好险,差点就要和樊尔分开了。”
闻此话,樊尔那张一贯冷峻面容上有了一丝无奈,他状似无意看向别处,假装没有听见那声感叹。
琉璃见两个侍卫都不吭声,好心接了一句:“恭喜你。”
“谢谢。”星知咧嘴一笑,也不客气。
危机解除,一直跪坐在祠堂里默声祈祷的华阳王太后终于起身。她忍着酸疼的双膝在宫人搀扶下走出祠堂,看到琉璃他们没有慌乱逃走,她内心有些改观。
以前,她一直觉得琉璃留在君王身边是有私心的。在大军入城之前,王室宗庙险些被攻破,她以为他们四个会为了保命而趁乱先行逃走,看来是她多想了。
迟疑一瞬,华阳王太后脚步一转,走向四人。
听到脚步声,两对主仆同时回转身。
华阳王太后淡笑走进,慈眉善目注视着琉璃和星知,“没想到二位胆识不输男儿。”
莫名被夸,星知先是一怔,随即眉眼弯起。
“男女平等,他们不怕,我们自然也不怕。”
男女平等?华阳王太后很喜欢这句话。芈姓女子个个不输王室男儿,但能继承楚国王位的却只有族中男子,很多人都觉得芈姓女子身份尊贵,但她们终究贵不过王室中的男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星知。”星知声音清澈洪亮。
华阳王太后退后两步,将星知上下打量一遍,少女双目明亮,五官小巧精致,面部轮廓深邃立体,虽没有太大的亲和感,但胜在模样周正漂亮,举止投足看起来也是聪慧之人。
暗自打定主意,她试探问:“不知你对大王有何看法?”
“????”
星知满脸不解,她对嬴政能有什么看法!当年邯郸城中她还是有些喜欢那孩子的,觉得那孩子可怜又可爱。可后来咸阳重逢,他却言辞严厉阻止自己住在樊尔隔壁,自那之后,她是一点也不待见那孩子。还有宫里那些说她觊觎君王的传言,她更是想起来就生气。
心中虽有不悦,可她不好在华阳王太后面前说道她孙儿的不是,斟酌一番,她郑重摇头:“没有,我对大王没有任何看法,也不敢有任何看法。”
华阳王太后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于是直白问:“本宫的意思是,你喜不喜欢大王?大王加冠仪式已成,可以娶妻生子… … ”
“王太后!”星知及时打断她。
“放肆!”侍候华阳王太后的老宫正厉声呵斥:“不可对王太后无礼。”
“我没有无礼,我只是想说我喜欢的是樊尔,不喜欢大王。”星知表情十分无辜。
又是樊尔!华阳王太后眼神犀利扫向容貌俊美的樊尔,若是能抓到错处,她早就毁了那张魅惑人心的脸了,只可惜对方不贪恋权势,让人找不到错处。
琉璃不动声色挪动两步,挡在樊尔身前,露出一个标准微笑。
“还望王太后不要与星知计较,我们四个自小一起长大,她幼时就喜欢樊尔,况且她身后无权势,不适合入后宫。您也无需忧虑大王婚事,五位王后候选人都比星知聪慧,也都比她适合做王后。”
“五位?你确定真的是五位吗?”华阳王太后脸色阴沉。
知道老人家指的是芈檀,琉璃假装听不懂,故意讪讪摸摸鼻子,半开玩笑道:“您放心,我不惦记王后之位,不会与她们五位竞争的。”
华阳王太后又怎会不知琉璃是故意而为,一个女子肯为了一个男子这般不顾脸皮,她不免怀疑最喜欢樊尔的是琉璃。年轻时候的她也是极其看中男子皮相,可真正接触权势,她才懂得俊美的皮囊在荣华面前什么都不是。
“你们一个两个还是太年轻,本宫倒觉得大王那般英气长相才是最好看的。”
琉璃忙附和道:“王太后说的是,我也觉得大王那般英气容貌比樊尔更为好看,若让我选,我绝对选大王那样的,可奈何星知不开窍,就认定了年少时喜欢的第一个人。”
缓步走向几人的嬴政听到琉璃那番话,身形一顿,薄唇不由抿成一条线,他凝望着那抹熟悉背影,迈步走近,“在说甚?”
第112章 王宫刺杀
半边身子隐在阴影中的樊尔神情黯然, 浓密长睫低垂望着地面,他明白琉璃那番比较之言是为了维护他,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他可以接受少主心里没他, 但却不喜她拿自己与别人作比较, 纵使那比较是为了应付旁人。
星知撅起嘴巴瞪视琉璃一眼, 坚定站在樊尔身边,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而琉璃却无暇顾及他们的反应, 在听到身后熟悉声线时,她呼吸一滞,暗自咬牙后悔。周围脚步声、交谈声混杂, 她只顾着应付华阳王太后,完全没注意到其中有嬴政的脚步声。一想到自己那些胡言乱语可能会被对方听到, 她面颊便瞬间灼烧起来,鲛人体温温凉, 她以前从未有过这种灼烫之感,原来尴尬到一定程度,鲛人也是会脸红心跳的。
悄悄捻诀压下耳根面颊上的温度, 她生硬回转身, 尽量自然道:“在说你成人礼已成,该册立王后了。”
“不急。”嬴政止步在她身侧, 深邃目光迅速扫过另外几人,语气淡淡:“叛军逃脱, 大局未定,此事以后再说。”
华阳王太后脸色明显沉了几分。
天色暗沉, 火光摇曳不定, 嬴政假装没有看见。
见君王面色并无异样,似乎没有听见方才那些胡言乱语, 琉璃这才稍微安下心,默默呼出一口气,僵硬的双肩也放松下来。
嬴政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的小动作,唇角浮动,露出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
华阳王太后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正欲开口说道几句,王贲这时却匆匆走了过来,先是对君王抱拳辑礼,又转而对华阳王太后辑了一礼,最后重新面对君王,开口询问:“已整顿完毕,不知大王打算何时出发回王宫?”
生怕王祖母会催婚的嬴政没有犹豫,立时回答:“即刻回宫。”
“是!”王贲转身走开,前去安排车驾。
简兮待纷乱心情稍有平复,便走出了祠堂。看着人群中身高气质都十分卓然的君王,她眼中刚刚干涸的水汽再度满溢,打转的泪水在烛火的照耀下亮晶晶的,她忙悄悄用袖子拭去眼角湿润。在场大部分人都知晓了她和长信侯的关系,因而无人去在意她的楚楚可怜。
思忖诸多,她鼓起勇气走向众人。
琉璃看得出来太后是有话要与嬴政说,于是左右手分别拉上樊尔和星知匆匆走向远处长廊,子霄快步跟上他们。武庚虽然不会被看见,但也识趣跟了过去。
华阳王太后先前就不待见简兮,而今又闹出她豢养假寺人之事,便更加看不得她那张脸,冷哼一声后,同样转身走开。
毕竟是生养自己的母亲,嬴政做不到视而不见。
母子二人面对面伫立着,简兮先出了声:“大王… … ”开口后,她又觉此时提及叛乱之事不妥,及时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