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知道母亲还是想要为那对双生子和假寺人求情,原本因为琉璃那段话而稍有好转的心情顷刻荡然无存,胸膛起伏间,他双目中闪过冷意,可最后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先回宫吧。”
简兮下意识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母后知道你很愤怒… … ”
“既然明白,便不要再试图说服寡人。”嬴政甩开母亲的手,转身离去,夜风带动衣袂飞扬,绣着暗纹的玄色衣摆在黑夜中让人看不真切。
衣袍从手心滑落,简兮半晌才垂下手臂。
丑时三刻,君王车驾缓缓驶出王室宗庙,向着雍城旧宫蕲年宫而去。
宗庙祠堂其实与蕲年宫是背对挨着的,但由于相背而立,所以需要先绕过三条主街道,五条次街道,最后再绕过两条主街道方能抵达蕲年宫宫门口。
如果不是宗庙后方被堵死没有通道,他们也不会被叛军一直围困到深夜。
端坐在晃动的马车中,嬴政突然萌生了要在宗庙和王宫之间修建一条地下通道的想法。不过随即他又放弃了,常年战乱需要大量兵力,修水渠修陵墓也同样需要大量人力,这种时候不易再增加没必要的工程,况且大秦如今的都城是咸阳,如无重要仪式,平时也甚少会来雍城。他认为只要治理有方,日后应该能及时避免这种内乱。
天色微微泛白,几辆车驾稳稳驶入宫门。
一天一夜未阖眼,众人都很疲倦,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华阳王太后,回到所居寝殿后,她在宫人的侍奉下,简单洗漱后便宽衣歇下了。
灰暗天幕下,前方巍峨殿宇仿似庞然大物,几声枭声远远传来,使得耸立宫殿莫名有些阴森之感。
主仆俩跟随嬴政拾阶而上,四下寂静无声,偶有萧瑟秋风裹挟枯叶发出的沙沙声。
“等一下!”琉璃一把抓住嬴政衣袍,警惕环视周围。
樊尔亦是全神戒备,右手悄无声息握住了赤星剑柄,鲛人生性敏锐,他亦同样察觉到了附近有陌生气息。
嬴政借着天边灰白,看清两人神情,也立时警惕起来,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琉璃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站列两侧的十几名卫戍军,拉着君王退下石阶,“我总觉得前方宫殿内有危险… … ”
她一句话没说完,不远处便传来殿门开启的沉重声响,森冷剑刃在即将消失的残月下闪过寒光。黑压压一群人涌出殿宇,一眼望去差不多有两百人。
樊尔第一时间从玲珑袋中拿出忆影剑递给琉璃,同时闪身挡在她面前。
琉璃接过长剑,将嬴政拉到自己身后。
虽然君王安危关乎国之根本,但嬴政还没到需要躲到女子身后的地步,他拔.出腰间秦王剑走到琉璃身前,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自从继任王位,这是他第二次与人交手,研习剑术十七年,他除了偶尔与蒙家兄弟以及琉璃、樊尔切磋外,几乎没多少实践经验,今日算是个机会。
十几名卫戍军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没有犹豫,纷纷持长戟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上方涌出来的死士已至面前。
琉璃及时用灵力传音,提醒樊尔:“斩断他们持剑之手的筋脉。”
“是!”樊尔回应的同时,手中赤星已然划破了其中一名死士的手腕。
来陆地这些年,主仆俩一直谨记先祖遗训,从未伤害过人族性命。
嬴政挥出手中长剑,干脆利索刺穿一名死士胸膛,余光却瞥见琉璃和樊尔动作一致,分别划破两名死士的手腕。那熟悉行径让他想起当年城郊林中的那次遇袭,当年琉璃也是因不愿伤及人性命,而选择割破所有人手腕。
可乱世之中,作为剑客,心慈手软不是好事。
筋脉被斩断的死士均都捂着手腕没了反抗能力,赶过来的十几名卫戍军并没有放过他们,手中长戟快准且狠地刺穿了那些死士的胸口。
领头的死士看清楚形势,靠着众人的掩护,犹如游走在草丛中的毒蛇一般,悄无声息接近琉璃背后,举起手中青铜剑便要刺向那单薄背心。
嬴政率先发觉领头死士的意图,惊呼一声:“小心。”及时伸出长臂推开了琉璃,然而他自己却没有及时躲开,剑刃砍在肩头,层层叠叠的繁琐冕服并不能阻挡那柄锋利长剑,剑刃深入肩胛骨,一阵刺痛传来,他迅速低身,手中秦王剑挑开肩头剑刃,鲜血很快浸透玄色冕服。
琉璃被推得踉跄两步,很快稳住身子回转身,正巧看到嬴政低身挑开肩头长剑。空气中早已弥漫着浓烈血腥气,但她仍然能分辨出对面之人受了伤。
动作利索划破左右死士的手腕,她快步冲过去,凑近嬴政肩头嗅了嗅,“你受伤了!”这一声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小伤,寡人无碍。”嬴政说着,手中长剑翻转,刺穿了后侧方一名死士的咽喉。
“他们是伤不到我的,你只管顾好自己,不用再分神顾及我的安危。”琉璃话音未落,脚步旋转回转身,剑光闪过,方才那名偷袭她的领头死士双手手腕筋脉均都断裂,惨叫声很快被淹没在厮杀声中。
嬴政抬起长腿,踹开抱着秦王剑不撒手的一名死士,抽空询问身后琉璃,“为何如此笃定他们伤不到你?”
“… … … ”
琉璃本能张口,但又及时把鲛人的秘密咽回了肚子里。鲛人修习的术法中有一门是可以自保的,那便是遭遇背后偷袭时,周身灵力会以最快速度凝聚于后背,汇成屏障阻挡敌人的偷袭。就算嬴政没有出手推开她,那名死士也无法成功接触到她,这也是樊尔每次都要护在她身前而不是后背的原因,因为鲛人的死穴在心口。
等不到回应,嬴政追问:“为何不回答?”
“因为我剑术高超,反应敏捷,在你推开我时便已经察觉到了有人偷袭。”琉璃说完,还不忘又补充一句:“别忘了,我是你的剑术老师。”
话至此,嬴政明白她是不愿意说实话,故而没再追问,专心致志应付冲向自己的死士们。
长信侯嫪毐豢养了三千两百名死士,未免出岔子,他安排三千攻打王室宗庙,剩余两百则用假的君王玺冒充卫戍军进入了王宫。倘若攻打宗庙失败,藏身在王宫的死士们会等着君王返回王宫时,进行刺杀。
在这群死士冲出殿宇时,嬴政便猜出他们是长信侯的人,看来那人还是有脑子的,反叛之时还知道做两手准备。
眼看着刺杀秦王迟迟不成。领头的死士跌跌撞撞爬上台基,挥舞双手指挥:“刺杀秦王要紧。”
他这一声提醒,所有死士都放弃与琉璃、樊尔以及众卫戍军们纠缠,转而冲向嬴政。但不等他们靠近,已然有六名卫戍军冲过去展开队形阻挡。
又是一阵厮杀,十几名卫戍军负伤的负伤,阵亡的阵亡,但死士还有五分之二。
前去寻求支援的那名将士还没回来,若是平时,不会耽搁这般久,但因与叛军交战,卫戍军死伤惨重,存活下来的几乎都负了伤。昌平君留下的一万大军有一部分要负责照料负伤将士,而且他们都在宫外,没有跟着入宫。
谁也没想到宫内竟然藏着两百名死士,否则嬴政也不会放松警惕,让交战了一天一夜的将士都去休息。
琉璃和樊尔交换了一个眼神,暗暗捻诀运用灵力,加快速度划破死士们的手腕。
一名将士看清主仆俩的动作,厉声质问:“为何不杀了他们?”
第113章 秦王受伤
琉璃和樊尔同时回头看向那名将士, 在默契对望一眼后,继续专心致志对付涌上来的死士,并不打算理会。
将士挥出长戟挡开侧面刺过来的剑刃, 闪身靠近主仆俩, 严厉提醒:“交战之时, 最忌讳手软留敌人性命,还望二位先生能清楚局势, 莫要这般心慈。”
琉璃反手熟练割破一名死士手腕,回转身面对那名将士,故作无辜天真:“我们不是心慈, 而是没有杀过人,是以不敢。”
对面仙人之姿的少女一身淡青色衣袍, 身姿轻盈灵动,施出去的动作看似软绵绵的, 但却极其稳狠,每一剑都十分准确直击死士手腕筋脉。将士并不信她不敢杀人,一个女子能成为剑术高超的剑客, 便不可能是胆小怯懦之人, 况且那每一招每一式比上过战场的男子还要利索干脆,又怎会不敢杀人。
刺杀秦王这等大事面前, 二人如此行径很难不让人怀疑,将士神情严峻, 正欲出声质疑,余光却瞥见又有十名死士冲向君王, 他来不及开口, 便转头冲了过去,长戟挥出, 刺向一名死士的背心。
一道寒光闪过,森冷剑刃迎面劈来,嬴政闪身向一侧躲去,一个不察左臂被另一名死士刺穿。他剑眉微蹙,冷脸割断了左右两名死士的喉管,死士先后倒下去,剑刃还在手臂中没有拔.出来,他面无表情用力抽.出长剑,鲜血顷刻涌出,浸湿长袖,血珠很快顺着手臂滑落,蔓延至手指,滴落在石板地面。左肩先前因救琉璃负了伤,此刻手臂又被刺穿,象征着威严庄重的冕服不仅湿了大片,更是残损破裂。
嬴政垂目扫视肩头手臂,握剑的右手紧了紧,顾不得流血伤口,闪身的瞬间又割破两名死士喉管。他举目环顾,遍地尸体,还能站起来反击的只有一成。看到了一丝希望,似乎两处伤口也没了痛感。
几丈之外的琉璃发现他受了伤,低声嘱咐樊尔几句,便几个闪身到了他身边,关切问:“又受伤了?”
“放心,无大碍。”
嬴政及时举起剑,帮她挡开后侧方的偷袭。
琉璃垂目瞅了一眼他正在滴血的左手,几道蜿蜒血痕划过手背微凸青筋,顺着修长五指砸在地面,混入敌人的血水中。
“你确定无碍?”
循着她的视线,嬴政瞅了一眼自己染血的左手,迟疑一瞬,他用力甩去手上血珠,面色如常:“确定,小伤而已,死不了。”
人族君王最是忌讳提及生死,琉璃见嬴政如此坦然,便也没有过多担心。那些死士全是冲着君王来的,未免他再受伤,她没再离开他左右。
一声闷哼声传来,先前念叨琉璃和樊尔不下死手的那名将士被人从背后刺穿了咽喉,鲜血喷涌而出,瞬间瘫倒在地。
琉璃和嬴政转头看去,对上一双瞪圆的眼睛,瞳孔涣散,已经没有生还可能。
天边泛着金黄,朝日即将升起。
十几名卫戍军,只剩了五人,均都负了伤。
虽然死士只剩了一成,但人数也远比他们多,琉璃凝眉看向远处,不解道:“奇怪,援军为何还不来?”这种紧要关头,魂魄武庚不知去了哪里,倘若有他在,至少能帮忙探查外面情况。
立于台基上俯视一切的领头死士隐约听到琉璃那声疑惑,突然呵呵笑出声来,言语嘲讽:“别等了,在那名卫戍军走出这座宫殿之时,就已经被躲在暗中的死士一剑斩断了咽喉,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听到对方嚣张之言,琉璃倏然转身,看向台基上双腕还在滴血的死士,若不是碍于先祖留下的那些规矩,她真想让对方闭嘴。
同样听清死士言辞的嬴政,黑眸之中骤然浮现杀意,将秦王剑交换到左手的瞬间,迅速拔.下一具尸体胸口上的长戟,使出全身力气朝着那名死士咽喉掷去。
一声沉重闷哼响起,长戟准确无误刺穿领头死士的脖颈。
琉璃转头看去,不由惊叹:“没有弓的情况下也未失了准头,看来你这些年的箭术没有白练。”
“十几年时间,纵使是没有天赋之人,也能熟练所有技巧。”
嬴政将秦王剑交换回右手,身形转动,击杀了一名冲过来的死士。
看着年轻君王衣袂摇曳间施出的熟悉招式,琉璃不免心生感慨,成人礼之前,她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收弟子,会将所会剑术悉数传授于一位人族君王。
日头堪堪越过宫墙,所有死士都被斩杀殆尽,那些被琉璃和樊尔斩断筋脉的死士,嬴政也未放过。不留后患,是一位合格君王的准则。在此之前,兴许他还会因母亲的眼泪而心软,但经此一事后,他绝不可能会心慈放过那些叛军。乱世中,不是你死就是我忘,对敌人心软便是对自己残忍。
琉璃扫视一眼横七竖八的尸体,随手将忆影剑扔给樊尔,扯起袖边还算干净的一角,胡乱擦去额头细汗。
嬴政弯身在死士身上撕下一块布片,仔细擦净剑刃上还未干涸的血液,随即将剑插入剑鞘中。身上两处伤口还在渗血,他没有顾及自身,而是走到琉璃面前,拉住她左右查看。
关切问:“你身上有血迹,可是受了伤?”
“我没受伤,都是死士的血。”
琉璃拨开他的手,“倒是你,左边衣袖都浸湿了,疼不疼?”
“不疼。”
可能是失血缘故,嬴政面色有些苍白,一缕散乱发丝贴在下颌,显得有些狼狈。激烈打斗下,伤口早已扯裂麻木,起初是有痛感的,可时间一久,疼到极致便没了痛感。清晨的风冰冰凉凉,从衣袍破裂处钻入皮肉翻开的伤口,让人有一种血液即将凝固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