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陆双道。
“喂小子!怎么跟我们老大说话呢!”后面的几人看不过去,纷纷撸起袖子就要干。
“别别别、”李蔚赶紧摆手,让他们住手,“我李蔚是个爱才的人。你那日一个人一口气杀了三十几个土匪,是个相当当的汉子,算是我平生仅见。我是真心看你身手了得,想要拉你入伙,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以后跟着我混?跟了我之后,我保证绝对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土匪,我见一个杀一个。”陆双冷冷道。
李蔚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忽的仰头大笑了起来。
陆双疲惫地闭上了眼,对他的所作所为毫无兴趣。
李蔚笑够了,掐着腰,对他笑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个良民?”
陆双睁开了眼。
“醒醒吧!你昏迷的这几天里,你的身份早就被官府纳入土匪逃犯里去了!”
陆双愣住了,半晌,他哑声道,“……什么?”
“唉,也不知道你是得罪了官府里哪个大人物,所以现在你知道,你把你这个大活人从梅县拉回来有多么不容易了吧。”李蔚悠悠道,“如今你已经是通缉对象了,出了这里就是死,不如索性就从今以后跟着我们混。”
陆双咬牙道,“我就算是逃犯,也绝不与你们同流合污,你们也配?”
李蔚见他态度坚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们虽是匪,平时却多做些劫富济贫的勾当,那些朝廷的走狗为了邀功,将我们夸大成十恶不赦的罪徒,然后再将我们整个端平,拿一笔笔的功劳去封官领赏,他们收了我们那么多的银子,临了却仍是会为了一己私利出卖我们,到底谁才是匪?”
李蔚这几日趁着陆双昏迷不醒,把他查了个底朝天,关于他的事镇上闹得早已是沸沸扬扬,想要知道并不难。想到这里,李蔚叹了一口气,不由得语气里多了几分可怜,“小子,认命吧。那些高官显爵的人家,捏死我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我们是斗不过的。凭什么他们名利双收,却要踩着我们的尸骨?信了不该信的人,这就是我们的命;而你,你救了不该救的人,却反遭灭顶之灾,这也是你的命。”
陆双眼中突然狠狠涌出一股阴鸷!恶狠狠地瞪向李蔚,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饿狼。
少年浑身上下暴涨出杀气,几人吓得面面相觑,纷纷往后退了一步,李蔚却面色未变,当了这么多年玉骅山的老大,他也不是吃素的,要是陆双真的跟他硬碰硬,也不一定谁胜谁负,他轻轻一笑,继续道,“小子,我看你是块好苗子,够能打,够狠。你难道想一辈子背上通缉犯的罪名,不明不白地这么活下去吗?你那个跑了的小娘们tຊ,你难道不想亲手将她再提回来,让她好好悔过吗?”
李蔚见陆双狠狠动摇的眸光,冷笑一声,继续道,“门第阶级,天壤之别。但是这个世上还有一样东西,那就是能力。能力越大,你得到的东西也就越多。在这个世上,弱者只配摇尾乞怜,而强者,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而你做的,便是那强者!”
第43章
陆双大为震撼, 沉默着,久久没有说话。
是啊。
他说的对。
他们一家什么都没有做,却蒙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陆家世代打猎, 终年隐居山野, 从不与山下的市侩混迹, 几十年来做的唯一的一件大事,便是救下了顾环毓。
可是如今呢?
爹娘莫名被杀, 连幕后的凶手都尚不得知, 而自己也被冠上了逃犯的罪名, 一生都难以活在阳光下。
他们本性善良, 一生与人行善,便是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如果这就是命的话……他不服。
他不服。
陆双默默攥紧了手, 眉眼渐渐染上狠戾, 内心的阴鸷犹如开了阀门的洪流, 汹涌到几乎要把他淹没。
既然天道不公, 那他便弃天而行。
他要让自己变强, 不择任何手段变得更强。他要撕碎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的虚伪面具,总有一天他要把那些人都踩在脚底。
如果杀害他父母的真的是顾家的话,他会杀光顾家一家,鸡犬不留。
至于顾环毓。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她。
无论她在哪里, 无论她是在天涯还是海角,他发誓一定会抓回她,就算是化成厉鬼, 他也要成为她永远无法甩脱的噩梦,生生世世永无休止。
这是她欠他的。
陆双心绪激荡, 胸腔隐隐一股血气涌上来,喉头又尝到了一丝腥甜, 他狠狠压住,拼命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热血,紧紧咬牙,缓缓道,“我加入。”
他如今已经是见不得人的逃犯,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只要能够达到他的目的,他愿意不择手段。他已经不会在乎自己的身份,无论是土匪、是刽子手、还是亡命之徒。
他通通都不在乎了。
如果通往成功的代价注定手染鲜血,那他便杀尽天下所有的负心人。
李蔚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咧嘴一笑,然后对他伸手,想要与他碰拳以示礼仪,“好!玉骅山欢迎你。”
陆双理都没有理他,只道,“但我有一个要求。”
李蔚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很快又自洽地随意一笑,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甩了甩手,“什么要求,你说。”
“我要回去一趟,安葬我的爹娘。”
李蔚立马附和道,“那是自然!人之常情嘛!那个,要不要哥几个跟你一起回去祭拜祭拜?”
“不。”陆双直接拒绝,“我一个人。”
李蔚怔了怔,随即笑眯眯道,“好。可以。不过你现在重伤刚醒,还需要多养几天。”
“我现在就回去。”
李蔚怔了一下,“额……那行吧。反正身子是你自己的,不过你还是要小心点,官府现在正在抓你,你要是磕了碰了的,我们山头可不招残废。”
等陆双拖着病体慢悠悠离开了,几人望着陆双的背影,几个小弟没有忍住,“老大,就这么放他回去,你不怕他跑了?”
李蔚抱臂倚在门上,懒洋洋道,“跑?他能跑去哪?”
“他现在亲人离世,无家可归,除了咱们这里,他又能去哪里?”李蔚得意洋洋道,“你放心吧,不出三天,他保准再回来。”
“老大,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在他昏迷的这几天里,我已经把他身上的钱袋子拿走了,他现在身无分文,为了不至于饿死,他总归是要回来拿的。”
几人纷纷竖起大拇指,“老大!英明!”
“唉?”有人发现了不对劲,“老大,你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呸呸呸、”李蔚不客气地拍了那人几个脑瓜子,“我这怎么能叫趁火打劫呢!我这是为成大事不拘小节,这是计谋!计谋你懂吗!”
一个瘦猴样子的男人顺着李蔚的话,笑话那人道,“王胖,老大英明神武,岂是你这样的大老粗指手画脚的!快去背老大留给你的三字经去!”
.
陆双托着重伤的身子回到了梅山。
梅山依旧没有变化,这个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依旧是密林重生,峰峦纵横。他沿着无人的小道一步一步上了山,来到了破庙。
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兵器已经不再,也许是被官府的人清理干净了,只是地上还浸着暗红色的血,仿佛还能闻到那日的杀戮气息。
陆双看了片刻,慢慢从破庙走回了自己的家。
陆家一派宁静,房门上还挂着做了一半的红色灯笼,处处透露着即将有喜事的喜庆之感。陆双站在柴扉处,望着眼前的一切。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了爹坐在庭院里磨刀,娘在厨房里做着饭,大声招呼着他吃饭,而顾环毓则站在廊下,面含微笑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归来。
有风吹起檐下的红灯笼,灯笼下的红穗子轻轻摇曳起来。陆双静静望着眼前空荡荡的陆家许久,慢慢生出一种不真实又荒谬的感觉。
前几天,陆家一家还是一派和风细雨,喜事将近,而短短几天功夫,他爱人离散,家破人亡。
他的人生顷刻间天翻地覆。
陆双收回视线,慢慢走近了庭院,不再去想这件事。
他现在已经是朝廷逃犯,连下山买口棺材都不能,只能自己亲自动手。庭院里那棵百年的老槐树被他用斧子慢慢锯了下来,轰然砸在了地上。他们曾经在这棵槐树下把酒言欢,温酒赏雪,如今那些美好的记忆随着砰然坠地的声音一齐摔成了泡沫,化为虚无。
陆双劈木凿钉,敲敲打打,全程沉默不语,终于做好了两口棺材,然后他下山来到破庙,从两个松软的泥坑中挖出陆父陆母,将他们一个一个背起扛回了家,放在了棺材里,两个人的棺材摆在了一起,他将棺材埋在了庭院里。
他正在拿着铁锹填土的时候,许圆圆气喘吁吁地赶来,她望着眼前的一幕,不可置信一般,脱力地跪在了地上。
这几日镇上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山上的猎户陆家救下的那名女郎被家人接走,而那女郎的家人恩将仇报,派人将陆家赶尽杀绝。她不相信,便亲自跑到梅山,确实在破庙处看到了很多血迹,但是一个人也没有见到,陆家也人去楼空,她不死心,日日上山去看,终于在今日见到了陆双。
许圆圆跪在地上,看到庭院里的两块松软土坑,终于认清了现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叔叔婶婶,这不是真的……”
陆双只是淡淡看了许圆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便转过身去,继续干着手里的活。
他踩结实了最后一脚土,许圆圆还跪在原地哭泣,样子极为悲痛。
陆双走近屋子里,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他的东西很简单,包袱里只装了陆父常用的磨刀石,聂氏日日用的一把梳子,还有黄老留给他的兵书。他最后环顾了一眼厅堂,缓缓关上了门。
路过自己的房间时,他顿了顿,脸色阴沉不定,想了想,终究迈开了脚步,走了过去,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一片静雅的香气,仿佛还留有她的芬芳。床榻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床单上一丝褶皱也无,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顾环毓惯用的茶杯、梳子、几本话本子,还有他买给她的一众小玩意。
全部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
床榻中间叠着红色的嫁衣,还未完工,和旁边的针线盒放在一起,格外的醒目。
陆双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模样阴鸷又痛苦,他摇着牙,眼角不知不觉中染上猩红,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拼命忍住胸口磅礴的戾气,隐隐又有吐血之兆。
许圆圆跪在庭院,还沉浸在悲恸之中,便看到陆双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放了很多柴垛围在房门外,围成一个圈,又在柴垛上浇上了酒。
她大惊失色,还没开口问,陆双便已经往柴垛上扔下一把火,熊熊的火苗猛地窜起烧了起来。
许圆圆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跑向陆双,“双儿哥,你干什么!”
陆双没有理她,只是静静望着眼前剧烈燃烧的火舌,火光映照出他阴鸷又沉默的侧脸,半明半暗般令人心惊。
许圆圆一时竟然看的心惊肉跳。
她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慢慢握tຊ住陆双的胳膊,声音颤抖,道,“双儿哥,你要离开这里了吗?”
陆双静静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火焰蔓延,很快将陆家烧了一半,他平静道,“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啊?”许圆圆忍不住又哭了出来,“双儿哥,你要去哪里啊,能不能带上我,我跟你一起走!”
有房梁终于支撑不住火焰的力量,砰的一下高高摔了下来,捡起一地炙热的火星子。陆双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一切,转过身去。
许圆圆看着火光中的孤寂背影,心中猛地一动,追了过去,“双儿哥!”
陆双停了下来,没有回头。
许圆圆擦了擦眼角的泪,看着少年冷峻的背影,忍住心里的悲伤,慢慢道,“双儿哥,无论从今以后你在哪里,你一定要平安。”
陆双默了一瞬,对她侧了侧脸,缓缓道,“你也是。保重。”
陆双在熊熊大火中走下了山,又回到了破庙。
他走进破庙,望着那一尊无悲无喜的观音像。
观音拈花而立,神情悠远,悲悯众生。
陆双盯着观音看了良久。
野猫从阴影处悠悠窜了出来,它们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陆双,浑身的杀气让它们不敢再近身,甚至尾巴竖起,开启了防御状态。
陆双只是淡淡看了它们一眼,什么也没做,转身出了破庙。
他循着破庙外面,仔细找了一路,搜查着那一日的蛛丝马迹,试图找到一些线索。
官府的人清理的很干净,甚至连一把遗留的武器都没有,只有一把土匪身上的短刀,但短刀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陆双扔下了短刀。又沿着更远的外面搜寻。
终于在一处远远的草丛里,他捡到了一枚玉佩。
玉牌通体莹润,雕工精美,不似凡品。像是腰间佩戴之物。看这干净的样子,似乎是刚掉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