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临昱头一回发现自己原来有如此不擅长的事情,她的长发缠绕他的指尖,好不容易将它们拢在一起,又有一缕掉落在她的颈后。
她经常披发,后脖颈的皮肤白得晃眼,他的目光停留了一下,又移开。
纪临昱的动作很轻,祝昕月感觉自己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拢在后面,掉落下来的发丝撩到后颈的皮肤痒痒的,她忍不住瑟缩,纪临昱以为弄疼了她,又散开了她的青丝。
“疼吗?”
“不是,太痒了。”
纪临昱瞧见她在笑,有些窘迫。
“抱歉,不太熟练。”
祝昕月收敛笑意,低下脑袋,等待他重新帮她绑好头发。
纪临昱这回帮她收拢好了全部的长发,接过她的发圈,又开始思考要怎么把它们束起来。
“纪临昱。”祝昕月又唤他的名字。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纪临昱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不会。”他巴不得她多麻烦他。
“……”祝昕月沉默。
纪临昱算是发现了,小姑娘还特别多疑。
她喜欢试探,试探完了又不信。她到底经历过什么,让她对这个世界抱有诸多怀疑?
“再麻烦,也麻烦不过我手底下爱捅娄子的员工。”纪临昱尝试使用发圈绑住她的头发,“有签合同的前一天把重要资料寄丢件的;也有写错一个小数点害客户损失八千万的;还有距离发布会还有一小时的项目,因为员工贪玩把展品弄坏的……”
祝昕月忍不住笑出声,她可以想象纪临昱当时有多焦头烂额了。
“我没有接手晋幻之前,在国外读书,和舍友一起创业。他最爱给我捅娄子,包括不仅限于把课程论文当成合同发给客户,将研发到一半的新项目发到个人网站上,花大价钱买的数据还没来得及使用,就被他当作开源数据群发到学院全体学生的邮箱里……”
纪临昱帮她绑好头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可以转过来了。
祝昕月转过身,用手摸了摸后脑勺,碰到他帮自己绑的丸子头,其实只是马尾辫,但最后一步并没有把头发全部抽出来,任由它半折着垂在空中。
她笑着问他:“那怎么办?”
“木已成舟,只能想办法解决问题,毕竟……”纪临昱站起身,拉起祝昕月的手,将她的手搭在他的臂弯。
“毕竟?”
“毕竟他是我选的合伙人。制造问题是他的强项,解决问题是我的强项。”纪临昱带着她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祝昕月揪住他的衣服布料,笑意渐深。
卫生间干湿分离,冲澡间由玻璃隔开,洗手台上摆放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
纪临昱将她带到浴室之后,又帮她拿来行李袋,在打开行李袋之前,询问道:“你可以自己找到衣服吗?”
祝昕月想到了什么,咬着下唇,耳朵微红。
“应该……可以?”她其实不太确定,
但是她又有点不好意思让异性帮她拿贴身衣物。
纪临昱曲了曲手指,静静注视着她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朵,心跳漏跳了一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
一开始他还没往那方面想,只是单纯想要帮助她,但是见她害羞的样子,纪临昱也意识到了不妥。
“如果你不介意……”纪临昱咳嗽了一声,轻轻拨弄行李袋的拉链,“我帮你找?”
祝昕月听到拉链的碰撞响动,好像被按下了奇怪开关,“噌”一下,脸颊也红了,紧紧攥着他的袖口,拽得衣服都起了褶皱。
“……”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蒸发。
最开始她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只是想要让纪临昱感受到照顾她有多麻烦,但是真正到了这个当口,她又忍不住多想。
他们的关系,还没到这个地步……至少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她会介意,是因为她把他当作正常异性对待。
笑容不会消失,却会转移。
纪临昱嘴角染上笑意,克制着捏一捏她耳朵的冲动,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我去请护士过来。”
祝昕月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拉了下来,红着脸,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指尖,像是对他拍她脑袋的小小报复。
纪临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随着她捏他指尖的动作,指尖弯曲,勾住了她的手指,心脏开始轻快地跳动。
狭小的浴室,热潮涌动,温度悄然上升,暖色的灯光也变得暧昧模糊,好像一切都染上了潮意,粘得让人移动不得,也分不开。
如果,她想要他留下……
纪临昱的目光从她卷翘的睫毛向下,扫过挺翘小巧的鼻头,落在她微张的红唇上,闭了闭眼睛,喉结上下滚动。
结婚戒指该买什么样的……
他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发落,心脏却不听话,一下比一下跳得更重。
祝昕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和灵魂变得飘飘然,捏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他的右手指腹带着薄茧,是常书写的文人的手,但他的手掌宽厚且很大,又像是很会干活的手。
她想,他的手一定很好牵。
可是她不敢主动牵他的手,也不敢再得寸进尺做些什么。
他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她不肯放开他的手,因为是她自己提的请求,她应该也考虑了这一点,可是临到头了,她又怪难为情的。
祝昕月松开了纪临昱的手,转过身去,说:“你去吧。”
她攥紧了指尖,感觉掌心痒痒的,好像还残留着他粗糙指腹擦过她掌心的古怪触觉,酥麻的感觉扩散至全身,四肢都变得轻飘飘的。
离开浴室,纪临昱说不清是什么复杂心情,可能有一点不该有的失望。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蜷缩手指,走到病房门口,跟保镖说:“去请一位护士来。”
两位保镖应了一声,房门重新关上。
保镖之一疑惑,询问同事:“我好像眼花了。你有没有觉得,老板的脸红得特别厉害?”
同事认真分析:“可能是发烧了。”
而且说不定烧得还很严重,一般人可烧不到这么红。
第28章
祝昕月洗漱过后就躺回了病床上。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但是按照纪青源离开的时间推算,现在应该也已经很晚了。纪临昱当了她一天的临时护工,明天还是工作日,他也该回去休息了。
纪临昱帮她盖上被子,抬起手腕看表,已经快零点了。
“晚安,早点休息。”
之前护工在的时候,祝昕月会戴上耳机听音乐睡觉,但今天是纪临昱在,她想听到他的声音,于是安静地躺在床上,跟他说:“晚安。”
祝昕月没有什么困意,失明的日子很无聊,除了有人来探望,她的日常就是睡觉,听歌、听电台,配合医生检查,然后得到一样的通知。
但她从不表现出来自己对这样生活的烦躁不安,看她难受,别人也会难受。这些压力她自己承担就行了,没必要把情绪转移到别人身上,别人也不欠她什么。
黑暗之中,她听见纪临昱关了灯,“嗒”一声轻响,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是一记从病房门口传来的开门关门声,整个病房归于平静。
病房好安静。
房间内残留着纪临昱的气味,那种让人安心的植物清香,随着他的离开,也渐渐消散。
祝昕月攥着他给自己盖上的被子,紧闭着眼睛,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已经长大了,不该害怕莫须有的东西,把手脚都缩进被子里,只要不露出被子外面,她就是安全的。
祝昕月安慰着自己。
突然,她听到从头顶墙壁传来奇怪的弹响,像是小孩在玩玻璃珠。
祝昕月把脑袋也蒙进了被子里。
没事,她是瞎子,瞎子是看不见鬼的。
被子里好闷,祝昕月又想探出头,但是探头的话,万一它就在她的床边怎么办?
祝昕月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看过的恐怖片,什么脸色苍白的小孩鬼,红嫁衣的女鬼,长发无脸白衣鬼……她痛恨自己的想象力丰富,助长了她的恐惧。
穿越这样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怎么这世上就不会有鬼了呢?万一真有呢?
祝昕月好想把这个想法驱逐出脑海,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是她自己在吓自己,可是情感上又不受控制地进行想象。
呜呜呜,就不该让纪临昱走的。
就算走,也该让他帮她把耳机戴上,放《好日子》振奋人心。
祝昕月后悔了,她开始想念纪临昱。
如果是纪临昱的话,他就不会害怕,还会一本正经地给她分析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说来也奇怪,一旦开始想纪临昱的事情,祝昕月好像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祝昕月的脑海里闪过与纪临昱有关的记忆。
在他面前,她可以委屈,可以幼稚,可以害羞难为情,可以任性放肆。不管她做什么,纪临昱都可以稳稳地接住她。
好像只要纪临昱在身边,她就可以安心做自己。
他会看见她的脆弱,送她去医院,耐心地等她做完检查;也会看见她的害怕,陪她走一段夜路;还会看见她的委屈,带她去夜市逛街哄她开心……
她以为自己只是对纪临昱有一点好感,但是随着记忆浮现,她才发现这好感不止一点点。
如果对方不是纪临昱,她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委屈难过,也不会因为对方哄她就开心。
祝昕月在原来世界出生于多子女家庭,排行老二,尽管父母很想一碗水端平,但多数时候都是端不平的,于是只能委屈排在中间的老二。
一只烤鸡它有两只鸡腿,一只给了大的,一只给了小的,排在中间的就只能自己懂事一点,说她不爱吃鸡腿。
她习惯了懂事,习惯了委屈自己,于是面对世界,面对他人的时候,多少带了点讨好。
最开始面对纪临昱的时候,她也是如此。
直到那天《桃花源》的试镜,她一个人躲在楼梯间里崩溃大哭,第一次这样出格地用他昂贵的西装外套擦眼泪鼻涕,还无理取闹,控诉都怪他太凶。
祝昕月以为他会生气,会起身就走,会再也不理她这个大麻烦了。
可是纪临昱没有。
他留下来了,接住了她全部的委屈。
祝昕月又忍不住难过。
他这样好的人,值得一个和他一样好的人。
要和他一样颜值相配的,一样聪明优秀的,一样成熟稳重的,一样……身体健康的。
祝昕月不喜欢自己这样患得患失的,连带着都
有点讨厌纪临昱了。
她开始滋生阴暗的负面想法。
讨厌他太好看,如果他相貌平平无奇,她虽然自己看不见,但别人看见长得漂亮的她,也会说一句他俩勉强相配。
讨厌他太优秀,如果他能力一般般,她靠着对小说剧情的预知能力,提前投资大爆剧,赚很多很多钱,就能包养纪临昱了——这条有待考证,感觉纪临昱不是那种愿意吃软饭的男人。
讨厌他太成熟稳重,如果他幼稚一点,只考虑当下的快乐,说不定他们能发展成单纯的床伴关系——毕竟成年人都是要解决生理需求的。
讨厌他身体健……这个还是不讨厌的,像他这样的好人,就活该他身体健健康康的。
希望他平安,也希望他喜欢的人平安。
呜呜呜……
祝昕月被自己的脑补气哭了,哭着睡过去,又梦到纪临昱和一个无脸鬼结婚。
他居然和无脸鬼结婚了,呜呜呜什么眼光啊……祝昕月又哭醒了,既生气又难过,甚至因为哭得太厉害,没听见病房门口有人开门进来了。
为了方便照顾祝昕月,纪临昱在附近的酒店开了房,洗漱过后回了一趟公司,带着笔记本电脑和一部分工作回到医院,担心晚上祝昕月起夜的时候摔跤或者碰伤。
像她这样内敛安静的性格,肯定不愿意按铃喊人帮她。
她就是那种宁愿痛死也会默默忍耐着不在人前哭泣的人。
某种程度上,纪临昱太了解祝昕月了。
他走进客厅,将东西放在桌上,便听到隔着房门门板传来呜咽的抽泣声。
纪临昱知道她这段日子很难过,总是在别人面前强颜欢笑,而且因为眼睛看不见,对任何风吹草动都很警惕,还特别恐惧过于安静的环境。
听着她的哭声,纪临昱的心脏也像是被揪住,疼痛蔓延。
他敲了敲门,推门进去的时候,祝昕月躲在被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纪临昱没有开灯,走到祝昕月的病床旁边,扯了一下她的被子,没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