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吟迟迟等不到陈锦梨开口,也看不下去杨水起平白无故挨了羞辱了。
这事,她确实没错,不该低头,也没必要低头。
陈锦梨也没想到萧吟会直接开口,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往萧吟的方向看去。
杨水起听见他的声音,眼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蓄上了泪水,许是昨日哭过,此刻可以见得那双眼睛泛着浮肿,而此刻含了泪,红得就像是兔子一般,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萧吟故作不见。
萧夫人看向了萧吟,语气之中带了几分不满,她问道:“现下是你妹妹受了委屈,你要你妹妹说些什么?”
陈锦梨是萧夫人唯一妹妹的遗孤,萧夫人心疼她幼年丧父丧母,在她打小被接到萧家之后,便待她疼爱有加,当作亲女一般对待,她在知晓杨水起把她推水里之后,自是气不能平,若非是碍于杨家的权势,昨日也根本就不可能叫杨水起出了萧家。
这会,杨水起好不容易要到陈锦梨的面前道歉,自家儿子又跳出来拦个什么劲?别真是叫那杨水起死缠烂打,真就缠上了吧?!
好在萧夫人不待继续深入想下去,陈锦梨就已经开了口,她道:“不是的,杨小姐不曾推给我的,昨日,我同她擦肩而过之时,许是我自己不慎掉了下去的,我受了惊吓之后,便有些神智不清,不小心攀扯上了杨小姐,实则,全是锦梨自己的错。”
陈锦梨的话一出,彻底引起一阵惊骇。
尤其是萧家那两位老爷夫人,脸色大变,萧夫人急得起身,“梨儿,有姨母在,你莫要怕,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往这里说,你是我萧家正经的小姐,不必要看人眼色!”
她这话,倒说得像是谁逼着陈锦梨说了这话一样。
陈锦梨怕萧吟说出事情原委真相,慌忙摇头,说道:“不是的,姨母,梨儿不曾委屈,是我攀污了杨小姐,不干杨小姐的事的,杨小姐因我而受了连累,是我的不对,因由我同她说对不住才是的。”
陈锦梨能屈能伸,事情都已经叫萧吟知道了,她又如何能再骗下去,如今,只希望,自己在他的眼中还没有变得那般面目可憎才好。
这样想着,陈锦梨对杨水起道歉,声声真切,她啜泣道:“这件事情,真是我待不住杨小姐,是锦梨的错,害了杨小姐落得这样的境地,若是杨小姐生气的话,怎么打骂我都使得的。”
大家的矛头本都指向了杨水起,所有人都说这是她的过错,可突然,受害人却翻脸不认了。
这诺大的反转打得众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气氛一下之间变得十分尴尬,这有理的萧家一下子就没了理,而来道歉的杨水起却又成了被道歉的那一个。
杨水起小小年纪,不过十六,却在这一刻明白了沉冤得雪是什么滋味。
她很容易满足与高兴,不叫人冤枉了便已经觉得是天大的喜事了,可现下又看陈锦梨哭得这般情深意切模样,倒像是她欺负了她一样……可分明受了委屈的是她啊,现下这样,怎么就像是她得理不饶人了一样呢。
杨水起不明白,看着陈锦梨问道:“你为何哭得这样伤心。”
杨水起微微偏头,看着陈锦梨的神色十分认真,像是真不明白她为何能哭得这般伤心一样。
陈锦梨也没想到杨水起这样直接,愣了片刻后,马上又哭得更加心伤,“我知道此事是我做的不对,若杨小姐有什么气便只管往我身上撒吧,我绝不多言……”
陈锦梨哭得梨花
带雨,声音婉转,本就生得清冷,这样哭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饶是谁看了都不责难不下去。
可这事,若真论委屈,杨水起她都快成了窦娥,窦娥还没哭上,倒叫她先成了这副样子。
“你很委屈吗?”
少女的眼神之中带了几分疑惑,可这话落到了他们萧家人的耳中,反倒是杨水起故意苛责陈锦梨。
杨水起若要闹起来才好,可就偏偏这样不紧不慢地说着问着,究竟让陈锦梨如何回答,她要说她委屈吗?可分明是她害了杨水起,她有什么可委屈的。可说她不委屈呢?不委屈的话哭成了这样,是做些什么。
陈锦梨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话也说不出来,支支吾吾面上涨红成了一团。
萧夫人只当杨水起是在刁难陈锦梨,走到了陈锦梨的身边,将她护到了身后,她紧蹙眉头,对杨水起道:“何故这样得理不饶人,不都同你说了道歉的话了吗,还想如何。”
杨水起在她的印象之中,不守规矩,为人娇纵,再加之她对自己的那个小儿子死缠烂打,更是心生厌恶,是以,即便这事是陈锦梨有错在先,可这会却也只觉杨水起品行刁蛮,别人都已经哭成了这样,她却还在这里说这些风凉话,简直有些得寸进尺!
可不待杨水起开口,杨风生发出了一声冷嗤,“萧夫人,今日我们愿意带着小妹上/门,本也是诚心认错,可现下你们自己家里的人也都说了,那日的事情分明是她攀扯小妹在先,现下究竟是谁得理不饶人。呵,她哭成这样,不晓得倒是以为我们欺负了她不成,难不成是我们攀扯污蔑了她,叫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吗?今日,到底是谁得理不饶人。还有,你问还想如何?我告诉你,杨水起是个缺根筋的软柿子,别人手都打到她脸上还不知道。”
“但你就以为我杨家真没人了是吗。”
杨风生个子修长,生得又颇为凌厉,说这话的时候给人压迫感十足。虽说他这人在京城里头也是个出了名的二世祖,纨绔子弟,都二一的年岁了还只晓得吃喝玩乐,逛青楼,但若叫人欺负了杨水起,他第一个不同意。
他和杨水起早年丧母,这偌大的杨家也就他们三个人了,他们兄妹之间的情谊,自然是不大一般的。
今日他和杨奕都在,他还真能就看着萧家的人踩她头上去了?
萧夫人听到了杨风生的话,脸色更加难看了下去,可还不待她开口,身旁的萧吟就已经先一步上前,他拱手说道:“今日这事,无论怎么说,都是我们萧家的不对,既如此,我们自也无甚好狡辩,想如何,全凭你们。”
错了便是错了,怎么都不占理,况说,他们也确实没有什么脸去责难杨水起一句话。
萧吟向来都只就事论事,杨水起在这件事情之中,确实是无辜受累,她就算是又哭又闹,砸了他们萧家,都是可以的,对陈锦梨有所怨言,才是人之常情。
其实今日这事,只要萧吟不曾撞见,也绝不会再有这么多事,就算萧吟撞见了,装作不知,也绝不会叫萧家落了下风。
可偏偏撞见这事的人是萧吟。
第四章
萧吟的兄长萧煦方才一直未曾开口,这会也终于道:“是啊,子陵,你莫要激动,这事我们会给个交代。”
萧煦的模样生得同萧吟有三分相像,但不同于萧吟的冷冽,萧煦相比之下,更为和善,便是说话,都说清风拂面,惠风和畅。
子陵是杨风生的字。
当初杨风生还同萧却曾在闻名天下的白鹿山书院当过两年的同窗,只后来下萧煦参加科举,一举中第,而杨风生却成了个二世祖,两人自此分道扬镳,就是连面也不曾见过。
杨风生理都不曾理会萧煦,只是看向了杨水起,道:“听见了没,你想想,要萧家怎么好好补偿你呢,萧二公子都开了这金口了。”
说到“萧二公子”之时,杨风生几乎都有些咬牙切齿了。若说萧家人看他们杨家人不大顺眼,但他待萧家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不喜还是不喜。
尤其是那个把杨水起迷得团团转的萧吟。
他就不明白了,这萧吟除开长相,到底是哪里值得杨水起这样?
性子好?也不见得,整日里头垮着萧家的祖传臭脸,要多烦人有多烦人。
杨水起听到萧吟那样说,便是什么委屈都烟消云散了,她本也就是个不记仇的性子,况说这事,除了被人冤枉的滋味实在难受之外,她也没什么损失,唯一的损失,便是名声差了点。
可她的名声本就很差了,她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萧吟会因此误解她,但好在现在看来,萧吟他并没有。
她果真没有看错人。
萧吟他是个好人,还是个长得好看的好人。
萧吟那冷冰冰的话却像是暖风一样,迎面吹来,杨水起脸上的愁绪一下子就消散不见了。
她道:“不打紧的,萧二哥哥,既你都这样说了,我自也就不觉有什么可委屈的了。只是,你问我有什么想要的吗,我还真有。”
她本就生得明媚可人,说这话的时候眸光都带了几分灵动翩跹。
杨风生同杨奕在旁边一听杨水起说话,两人就双双扶额。
就多余让她来说,一开口,又赔钱了。
萧吟薄唇紧抿,对她所说话的心中有几分不适,又或是对于“萧二哥哥”的称呼不喜。
可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你想要什么?”
杨水起马上道:“我听说伯父要在府上开讲堂,我也想来!”
萧正如今官居吏部尚书,为内阁次辅,还兼皇太子太傅。近些时日他打算在家里头办个讲堂,听闻还邀请了一个十分出名的先生,来传道授业。有不少同萧家交好的人家都会将适龄的公子小姐送来。
但显然,杨水起自不在其列。
众人也没想到杨水起会提出来这样的请求,屋中一下子陷入了片刻死寂。
旋即众人很快就想明白了,这杨水起看着也不像是个爱读书的,来了萧家的学堂,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是萧吟自己说出去的话,自也不能再去说反悔,而且,这样的请求,本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若是不让她来,倒还显得他们萧家多小肚鸡肠似的。
还是萧煦打破了这片尴尬,他笑了笑,道:“小水爱读书,怎么好拦着,想来便来吧。”
因杨水起时常缠着萧吟的缘故,难免和萧煦见过几面,又或许是因为萧煦曾和杨风生同窗的缘故,他对杨水起也颇为照顾。
萧吟本就避她不及,想到将来就是连在家中都不得安生,脸色都冷沉了些许,“兄长……”
萧煦也知晓萧吟不愿,不待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他道:“你自己答应人家的,现下就不认了吗?”
萧吟听到了萧煦的话,将剩下的话尽数吞回了肚子里头。
说出去的话,断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了。
萧吟噤了声,不再说话。
既萧吟没有什么意见,那其他的人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左右也不过是加张桌子的事情了。
毕竟这事是他们有错在先,若是这样就当给杨家赔礼道歉了,那已经算是很好的解决方法了。
萧煦道:“那便这样说好了,小水的事情,我们萧家该给的交代自然要给,城中的谣言我们也会一并出面说清,那此事,便到此为止吧,到时候,过几日,小水尽管来我们萧家就好。”
杨家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杨水起被人污蔑至此,这事却也就这样被轻拿轻放了。
杨风生听着萧煦说的话,只觉他冠冕堂皇,偏生杨水起她自己一门心思扑倒在了萧吟的身上,寻个机会就想往他身边钻,那还能怎么办。
他第一次这样生杨水起的气,也不继续在这里留,冷冷地看了一眼杨水起,便拂袖大步离开此处。
这事,便也就这样定下了,无甚好说,杨家父女二人,没待多久便也离开了。
他们走后,萧夫人终于发起了牢骚,“怎会有这般厚颜之人!这天底下哪家的姑娘会同她一样,吟哥儿便是再好,可怎就叫得她赖上了?!这般涎皮赖脸,怎么赶都赶不走,往后她来了萧家,还要不要活了!真真是奸污人家,
教养出来的姑娘也这般下作!”
萧夫人实在是不曾见过像杨水起这样的人,这满京城里面,哪一个大家闺秀能像她一样?能像她这样没脸没皮?
高门里头的夫人,哪个会看得上杨水起,偏她这人,跟他爹一个德行,行起事来,只顾自己快活了,丝毫不管别人口舌,饶是别人的话骂得再难听,他们依旧我行我素。
萧夫人平日说话也不这样冲,这回实在是气得受不了了。
萧正道:“好了,好了!事已至此,已经成了这样了,愿意闹就让他们闹,皇上这些年来的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倒时候,他们还能有几日好,现下就暂且先忍耐会吧!”
杨奕身为景晖帝身边的一把手,如今自然是风生水起,嚣张得不行,但景晖帝贪迷修道,四十多的年岁,身子却越来越差,只怕没个两年好活了。若说,景晖帝真死了,杨奕倒也不是非死不可,只是坏就坏在,景晖帝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便是当今的皇太子。
不同于景晖帝,腐朽无能,用俗语来说便是“歹竹出好笋 ”,皇太子为人刚正,对杨奕四处敛财的行径最是厌恶。
想也知道,若皇太子登基,杨家岂能有什么好下场。
莫要看现下杨家一时嚣张,怕就怕风水轮流转,新皇登基之后,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奸臣了。
萧正这样想着,又对萧吟道:“你且忍她一段时日,这杨家,断也不能再嚣张几日下去。”
萧煦不同于萧家人,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他眉眼弯了几分,看向萧吟,打趣道:“我觉着小水倒挺好,敢爱敢恨的,人又单纯活泼,两人一个闹腾一个安静,凑在一块,不刚好吗。我瞧着,她缠在你的身边,你看着也能沾几分人气。”
萧煦越想越觉得不错,小姑娘没心没肺的,也就萧吟运气好,叫她瞧上了,不然,叫他这样的,怕是八辈子都娶不着媳妇。
非是萧吟不好,只他这人太冷心冷情,对情爱这事更是一窍不通,不上心,即便京都里头贵女爱慕他者不知凡几,但一瞧见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庞,也不敢亲近。
他这人,若莲,只可远观,不敢亵玩。
独独就杨水起不大一般,瞧上了就非要“亵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甩都是不脱。
萧吟听到萧煦开他和杨水起的顽笑,那双狭长的眸光一扫,眼中只剩下了嫌弃。
他道:“非是性格单纯,多少沾点蠢笨。”
若不蠢笨,还非要来眼巴巴认下自己不曾做过的事情。
此刻,他的脑海之中竟不知为何,全是方才杨水起那委屈巴巴的脸。
分明委屈的要死,还要认。
还不蠢,还不笨吗。
萧吟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偏了,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他操她的心做些什么。
萧吟只当是因为萧煦的话影响了他,不再继续想下去了,转身离开了此处。
*
太阳挂在高空,透过繁茂的枝干,在地上照出了斑驳的影子。
杨水起后来同杨奕回家里的时候,有些惴惴不安。她跟在杨奕的身后,一直不敢说话,只怕他想起了她来就要骂她一顿。
虽说杨奕是个出了名的贪官,但杨家却也不大,不过三进三出的院落,堪称小门小户了,哪里有一国之首辅的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