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恒眯了眯眼。
陆乘风接着道:“锦衣卫指挥使,一个三品官,自然比不上在吏部或者御史台的升迁,可锦衣卫是皇上的锦衣卫,我想,满燕京再也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了,我生于肃北,在燕京没有任何背景,又因家中事遭受各大世家唾弃,任何人都拉拢不了我,皇上想要一个干干净净的锦衣卫,韩树山背后纠葛太多,根本坐不了这个位子。”
秦之恒哈哈笑起,眼中透露赞许:“你看得很清楚。”
秦之恒笑了两声,正色起来,说:“想清楚了?”
陆乘风颔首,意思不明而喻。
秦之恒踱步往前,望着园中美景,说:“朕应下了,一会便让吏部拟任命书,从现在起,锦衣卫归你管制。”
“皇恩浩荡。”
邱二亲自将人送出宫门,态度仍是无比恭敬,远远看见宫门口有人等候,他俯下身:“奴才就送到这,陆大人慢走。”
陆乘风没说什么,大步朝前走去。
谢九霄几步迎上前来,带着笑:“姐姐,我去府上寻你,青枫说你进宫了。”
陆乘风说:“所以你就跑来了?”
谢九霄与她并行:“我这不是担心你嘛,皇上召你进宫可是为了封赏一事。”
陆乘风上了马车,谢九霄也跟着挤上来。
她道:“是。”
谢九霄好奇道:“赏了什么?”
陆乘风也不遮掩:“锦衣卫指挥使。”
谢九霄蹙眉,像没听懂。
陆乘风看着他,说:“怎么这幅神情?”
谢九霄面色古怪几分,思索着,最终又笑起来:“甚好甚好……”
他一连两个甚好,陆乘风眼中带笑,说:“你说说哪里好?”
谢九霄一本正经托腮:“我大哥是刑部头头,姐姐你是锦衣卫头头,我以后在燕京横着走。”
陆乘风失笑,问道:“你不是最为痛恨锦衣卫做派吗?”
谢九霄道:“那得分人,若是韩树山孟凡忠之流,我自是不屑。”
谢九霄说着挑起车帘,说:“我们这是去哪?”
这不是回东街的路。
陆乘风说:“城南,胡府。”
谢九霄一副啊的神色看向她:“胡府?”
“本来我想自己去,但你自己上来了。”
谢九霄想着那个顽固老头,脸上哪里还有笑:“说来也怪,燕京纨绔子弟也不少,他怎么总偏盯着我呢……”
陆乘风说:“你权当爱之深责之切便是。”
谢九霄噗呲一笑:“……你逗我呢?”
陆乘风无法同他言明胡荣对他这种特殊的偏见,他不会真对谢家做什么,他从谢九霄身上看着往日的自己,不知是怕还是别的什么,只希望谢九霄有所收敛。
陆乘风闭目,说:“你若是不想去,我让人送你回府。”
安静半晌,谢九霄道:“……也不是不能去,不就吃顿饭的事么。”
马车停在城南胡府,家丁开门迎人入内。
谢九霄一回生二回熟,率先往前,刚一进门,便与听到动静要出门的胡荣撞上,二人大眼瞪小眼,皆往后一退,谢九霄记着陆乘风的叮嘱,朗朗一笑:“胡大人安好。”
胡荣纳闷、无言,疑惑重重,说:“你怎总跟在乘风跟前打转?你大哥怎么管教你的?”
谢九霄扬眉,自动忽略后半句,说:“我跟姐姐自小认识,感情好呗。”
胡荣瞪眼,他后来听陆乘风说过七年前之事,二人当中羁绊原来如此,只是不论是乐坊司,还是谢家之事,恩情也该全清了,怎么看起来越发牵扯不清起来。
陆乘风后进门,恭恭敬敬行礼:“先生安好。”
谢九霄撇了撇嘴,也行了礼。
胡荣自动忽略谢九霄,对着陆乘风笑意满面,说:“我让人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走。”
二人跟着胡荣落座,很快饭菜端上桌,陆乘风一看确实都是她往日爱吃的,遂笑道:“胡伯伯竟还记着我的喜好。”
谢九霄戳了块四喜丸子,咬了一口,他并不饿,吃了几筷子后见桌上放着白瓷酒壶,当即伸手自斟。
他尝了一口,发觉竟是自己从未喝过的,酒香醇厚又带着一丝甘甜,燕京酒肆里少有的。
谢九霄自斟自饮,连饮几杯后,胡荣忽道:“来,我同你饮。”
谢九霄以为他是要同自己斗酒,哪里肯退,酒杯顿时满上,两人你三杯我三杯,一壶酒很快见底。
“来啊!上酒!”
陆乘风心知这二人一见面就得闹出点什么,幸而斗酒而已,胡荣少时可有千杯不倒的名头,她倒是不担心,索性不管,自个儿吃饭。
这个不管的后果非常严重,她本以为谢九霄虽擅酒力,但总归喝不过胡荣,可二人一脸谁也不让谁,固执又幼稚,酒也从瓷瓶换成了坛子。
“来!你三碗我三碗!喝不喝!”
“谁怕谁!”
“兔崽子爽快!”
陆乘风打量着窗外天色,厅中一片酒色狼藉,到了这个地步,再说劝阻的话已经晚了。
她走出厅门,唤来府上仆人,胡府小厮少,但大都认得陆乘风,知道胡荣待她极为的好,便都将她当成了半个主人。
“麻烦备两间厢房,熬两碗醒酒汤备着,再差人去一趟谢府,就说二公子在胡府喝多今夜在这歇下了。”
小厮神色犹豫不动。
陆乘风拧了下眉。
小厮期期艾艾道:“……老爷刚刚特意嘱咐,胡府今晚不许给谢二公子留厢房。”
还以为是斗酒,感情胡伯伯心眼都留在这了,谢九霄若是喝得醉醺醺回去,只怕免不了谢允谦一通训斥。
陆乘风被这幼稚举动逗笑,她边笑边无奈摇头,说:“罢了,一间厢房,我的总有吧?”
小厮急忙应自然有,便着手准备去了。
第48章 夜醉
两人最后是被小厮抬出大厅的。
谢九霄已经走不动道,胡荣亦是,两人各自被扶下去,陆乘风命人给他简单冲了冲,换了一身衣裳,这才送到厢房。
陆乘风铺着被褥,入秋后天凉,她命人多加了一层被子铺在地上,免得夜里着凉,谢九霄步子轻浮,从门口进来磨蹭了许久。
陆乘风铺好起身去扶他,哪怕沐浴过,他身上酒气依旧很浓,陆乘风端过醒酒汤,凑到他唇边。
谢九霄眯眼,盯着看:“再来三碗?”
陆乘风被气笑,说:“喝完这碗我算你赢。”
谢九霄脑子打结,只听到了赢这个字,一把抢过仰头咕噜咕噜饮尽。
陆乘风放下碗,说:“该睡了。”
谢九霄看不清人,闻言站起身,摇摇晃晃往前走,陆乘风被他歪七扭八的姿态逗得一乐,上前扶人,说:“胡伯伯酒量过人,你同他比什么。”
她将人扶到床上,正要把人往床上按,谢九霄一把抓住人:“好晕……老头别跑……我们再……”
陆乘风敲他脑袋:“再个鬼!再有下次,我就把你丢出去。”
谢九霄努力睁大眼,坐也坐不稳:“你……”
陆乘风看着他摇头晃脑的模样,饶是这么一副滑稽样,可一配着那张脸,便什么都看得下去了。
“我什么……”
谢九霄奋力摇头,凑近看人,像是在努力辨认:“……乘……风”
脑袋又被敲了一下,陆乘风道:“没大没小。”
谢九霄嗷了一声,捂着头,倒也不是真疼,只是人不清晰时下意识动作,他可怜兮兮垂着脑袋,一遍又一遍:“乘风……乘风……”
陆乘风拿他没办法,站起身,说:“天不早了,睡吧,明日事多。”
她又要将谢九霄按倒,哪知他一动不动,陆乘风微蹙眉,用了点力,谢九霄牢牢抓着她,陆乘风被拽得往下倒,撞在他胸口上。
她一边爬起,说:“……松开!”
然而谢九霄听不见,他一翻身将人压在身下,还在仔细瞧着人。
他极不确定,迟疑唤了一声:“……姐姐?”
陆乘风喉咙微紧,应了一声后,说:“你起来。”
谢九霄头晕,抵在她肩上:“好难受……头好难受……”
陆乘风咬牙,伸手推他:“你先起……”
谢九霄顺着肩微微侧头,一口咬在她脖子上。
他下了劲,陆乘风被咬的一疼,不知他发什么疯,脚曲起想要强制踢开他,谢九霄仿佛有感,在她动作之前先压住了腿。
陆乘风恼了:“谢九霄你给我起……”
咬住她脖子的人忽然松了力道,更为要命的添吸着那道伤口,一股密密麻麻的触感令陆乘风僵住。
就在这一怔间,谢九霄微微俯身,他目光游离寻找着,陆乘风察觉到了,慌忙想要伸手,这才发觉自己双手不知何时竟被他捏住。
吻不偏不倚落下,陆乘风避无可避。
他急切的不行,像是小儿学步一般东咬西歪,陆乘风脑子跟炸开了一样,什么也想不到,甚至忘了挣扎。
小王八蛋!
平日里对他太纵容了竟然荒唐到……
唇根忽然刺痛,却是谢九霄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陆乘风惊怒之余,一股不可避免的酥麻顺着脊椎直冲脑门,一片混乱间,她一狠心,逮着谢九霄狠狠一咬,谢九霄顿时闷哼,嘴里有血流出来,他感受到疼不由松手,陆乘风顿时一把将人推开惊坐起。
外面风声一片,屋内灯火昏暗。
陆乘风脑子乱糟糟,站起身原地走了两步,她感受到嘴里血腥,手也不自觉抚上脖子,摸到一片凹凸齿印,陆乘风原地站了许久,回过头,谢九霄睡在里榻,一动不动。
陆乘风盯着瞧了好一会,脸色阴晴不定,过了一会才上前将被褥给他盖好。
天快亮时,陆乘风确实睡不着,干脆起身,她眼底隐约的乌青,收拾好地铺打开门出去。
十月中旬,秋意已浓,早上冷气侵人。
陆乘风洗漱完毕,与早起准备上朝的胡荣说了两句话,本来这些话都该在昨日说的,可昨日简直是一片狼藉。
胡荣说:“今明两日吏部的任命书应该就能到你府上,皇上回宫之后,盘算许久,就等着你开口,连任命书都备好了。”
陆乘风说:“所以我放弃了御史台,有时候顺应也是一种对策,锦衣卫虽乱,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诚然在锦衣卫很难升迁,但它不归六部管辖,这倒很方便。”
胡荣看向冉冉升起的朝阳,说:“乘风,进了朝堂,有些事你需得心中有数,我知你心思,但切不可冒进。”
陆乘风说:“我知道。”
胡荣没有再多说,他走后陆乘风回到厅中,谢九霄姗姗来迟。
他揉着脑袋,显然饱受醉酒后醒来的痛苦,无精打采的在一旁坐下:“姐姐。”
陆乘风面色自若:“恩,吃早饭吧。”
谢九霄含糊唔了一声,端起手边的粥,刚喝一口便嘶的一声吐出来。
陆乘风神色未变,看着他。
谢九霄疼得眼圈都红了:“舌头……我舌头怎么了?”
陆乘风不动声色打量着谢九霄,片刻之后确定他什么也不记得,不由心下松口气,淡淡道:“你昨日喝酒咬着自个舌头,你忘了?”
谢九霄狐疑,他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傻的事情会是他做出来的:“……喝酒咬到舌头?”
陆乘风喝完一碗粥,饱了七八,说:“想不起来便罢了。”
谢九霄看她神态不似说假,自个先怀疑起自己,拿起勺子小心将粥往嘴里送,再慢慢吞咽。
陆乘风瞧着人,说:“喝酒需有度,像昨夜那般不要命的喝法,再有下回我便将你丢出门去。”
她神情严肃,谢九霄低头喝着粥,应了一声。
马车出城南大街后先往谢府方向去,谢九霄临走之际,陆乘风叫住人,她目光淡淡,说:“这两日吏部的任命书下来,我需办差,不常在园中……”
谢九霄好似听不懂般,说:“没事,我自个玩也不碍事。”
陆乘风沉默少顷,说:“过完年你就十九了,该议亲的年纪,总往我府上跑也不是事。”
她说得直白,谢九霄再装听不懂就过了,他收敛着笑,仔细观察着陆乘风神色,试探道:“……是因为我昨日喝多了?”
陆乘风不答话。
谢九霄便不动,直勾勾看着人,软着语气:“没有下次,我真知错了。”
陆乘风内心一叹,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她定了定神,思索片刻,说:“不是你的问题。”
谢九霄疑惑看着她。
陆乘风轻声说:“是我,我要说亲了。”
谢九霄没想到等到的是这么个答案,当场脸都变了:“……说……说亲?”
陆乘风神色只犹豫了刹那,便镇定道:“我马上就二十二了,说亲不是很自然吗?”
谢九霄怔道:“……说谁家?难道是薛逢?”
陆乘风笑了一声,说:“先看着吧。”
她扫了一眼谢九霄,语气轻松:“做什么这幅神情?放心,哪怕以后成了亲,我依旧把你当做我弟弟。”
谢九霄脸色惨白得说不出话,他知道陆乘风说得对,她马上二十二了,确实该成亲。
第49章 任职
第二日,吏部任命书呈送到陆乘风手上,随之送来的还有量身定做的衣袍。
颁书的小官极为识时务,热切套着近乎:“恭喜陆大人贺喜陆大人,平步高升。”
陆乘风淡淡一笑,接过任命书和象征着锦衣卫最高指挥的令牌后,递给一旁的青枫。
青枫收好,极有眼力的递给陆乘风一袋银子。
陆乘风抛给小官,小官顿时受宠若惊:“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陆乘风送他出去:“劳你辛苦走这一趟,就当喝杯茶水了。”
小官边走边道:“锦衣卫那边已知会了,陆大人今日便可去认一认门。”
陆乘风这一番高升,算得上是平地惊雷,甚至比当初谈程颐任礼部侍郎还要令人费解,锦衣卫直接听命于御前,这个关系令锦衣卫有时候做起事来很是方便。
除此之外,陆乘风开口要它,还有另一番考量在,那是樊捷与韩树山的关系。
韩树山与樊捷之间明显有着勾结,她得罪了樊家,樊家现在不敢动她,因为她毫无破绽无懈可击,可这样的狐狸,受了那么大的胁迫,相安无事翻篇不可能做到,她若去六部,在官官相护的朝廷上,免不了处处受制于他或者旁人。锦衣卫虽然名声不好做事狠辣,但只听命皇帝这一点就足够她留下,她本也不是什么善良之徒,先把局势建立在有利于自己的境地才是上策。
陆乘风并不着急去锦衣卫,她前几日让青枫选两个家底清白的,办差之后诸多事宜身边都得有人,况且如今身为朝廷命官,家中只有一个护卫也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