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风抱臂往后靠:“不必,虾给我端上来就好。”
谢九霄这么一听也明白了,放下碗,端起茶慢慢喝着不说话。
掌柜的顿时为难状:“姑娘要不这样,今日二位的这顿饭小店请了,不是我不想,只是上面坐着杜家和江家的两位公子,我真的是得罪不起啊。”
陆乘风也不是故意为难人,听到前半段时想着人家态度这般好,自己也没必要揪着不放,可一听后半句,眉眼冷了一瞬,说不上什么情绪:“杜家?杜如风?”
“是杜小公子与江家小公子。”
陆乘风道:“杜庭桂与江绥。”
掌柜见她直呼二人其名,再一观陆乘风态度,心下暗叫糟糕,这看着怎么好像越发不好解决了呢。
陆乘风缓缓一笑,一只手斜斜抵在桌上,看着窗外,语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冷漠:“把菜端上来,有事让他们来找我。”
掌柜一听如此,再糊弄不过去,遂命小二将那道菜端了上来。
陆乘风神色琢磨着事,一时间也不说话。
井仁馆三大名菜之一,简简单单的一道蜜汁醉虾,做起来却是极费功夫,这虾需得半夜就起来准备,用上好的花雕酒浸泡够时辰后生剥处理,再用冰块保鲜,裹上一层薄薄的面粉快速过油再进行烹制,极大程度上保证鲜的口感,虽然价格昂贵但也深受喜爱。
谢九霄尝了一只,评价说:“确实一绝。”
陆乘风眸色染上一点笑意,却不明显:“喜欢吃下回还来。”
忽然二楼梯口一道声音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刚刚不是还有呢?你敢耍我!”
接着一阵声响,竟是将小二从楼上踢了下来。
陆乘风面色不变,微微笑看着谢九霄:“吃,一会该坏胃口了。”
谢九霄没有多问,温文尔雅吃着虾。
很快便听到脚步声朝这边来,陆乘风手握着茶杯却没有喝的意思,目光看着窗外。
声音随着脚步声由远而近:“我倒要看看谁那么不识相,竟然敢与杜家抢东西!”
第105章 泡茶
若说西临有哪两家最目中无人,除了江家外便是杜家,两家长辈倒是没什么来往,不过两家的小公子们平日里常在一起玩,往深了不敢说,平日里两家关系还是不错。
那来人显然是杜家的家奴,横眉冷对质问道:“就是你抢菜?”
陆乘风连眼神都吝啬于给他一个,那人明显恼火,伸手就要来抓她:“我跟你说话――”
忽然手腕被抓住,谢九霄眉目冷漠:“你这脏手也敢碰她?”
陆乘风低头喝茶。
那人三两下被打得直嗷嗷叫,不甘心恨恨瞪着人:“你个小白――”
话音还未落,忽然被一脚踢得摔在一张桌面上,桌子哪经得住他这体格,霎时四分五裂。
他霎时哀嚎不止,颤颤巍巍爬上楼告状去了,很快楼梯便走下来两名年轻男子,其中一人怒不可遏道:“我看是哪个狗胆子居然敢打我的人!给小爷滚出来!”
谢九霄走出去,看着面容明显带着怒气的几人,嘴角噙笑道::“一般来说狗乱咬人,主人也有责任,但主人也跟狗一样胡乱吠叫,那只能说明一个道理,这主人也是个狗东西。”
谢九霄学着陆乘风平日的模样,歪了歪头:“你说我说的对吗?”
杜庭桂听他这一番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到底十八九的年纪,顿时怒从心来:“你是哪里来的?敢骂我?也不打听打听西临城谁说了算?今日落到我手里算你倒霉!”
谢九霄回过头,朝角落里的人道:“姐姐,我能打他吗?”
陆乘风展颜一笑:“在这,你想打谁就打谁。”
杜庭桂与江绥年龄相仿,一听这狂妄自大的话顿时气着了:“好大的口气,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他边说着边捋袖,便朝谢九霄招呼过来,谢九霄的功夫是名师大家指点,他虽然矜娇却也十分刻苦,功夫虽比不上陆乘风与十三他们,但比起常年在世家庇佑中浸泡长大的公子哥又强上不知多少倍,杜庭桂哪里是他的对手,很快便给打趴下,一旁的江绥见状,这哪能眼睁睁看着人挨打啊,随即上去要帮忙,便也挨了几拳和杜庭桂躺在一边哀嚎。
谢九霄拍拍手,正要转过去坐下,忽然门口匆匆忙忙进来一人,前面引路的正是刚刚挨打的家奴,进门就道:“大公子就是他!”
门口跟进来一名二十五六模样的男子,身上气势凌人,一看就不是寻常的世家公子,一见地上躺着叫唤的两人,再看谢九霄一副傲气模样,顿时沉目:“兔崽子敢在西临撒野!”
他猛然出手,谢九霄出手就挡,几个来回便落了下风,男人将他双手束住,正要挥下拳头给人教训,忽然迎面袭来一股凌厉劲风,他不由松手,被逼得直往后退去,陆乘风便施施然收手,朝人一笑,还未说话,门口又进来一人,一见着她便不由自主唤道:“乘风!”
他这一声含着三分惊喜七分高兴,脸上也不自觉带着笑,三两步走到人跟前:“乘风,还真的是你啊!”
来人便是江家长子江运南与杜家的杜如风。
江运南说:“你怎么来西临了?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
他看了一眼从地上爬起来的江绥,又道:“小崽子惹你生气了?”
谢九霄不着痕迹皱了皱眉。
陆乘风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听见一旁人轻轻嘶了一声,顿时侧过头去:“受伤了?”
谢九霄抿着唇,眼眸微微垂下:“手好疼,他刚刚想掰断我的手。”
杜如风凝住,他何时想掰断他手腕?
他顿时想为自己解释一二:“你――”
陆乘风握着那节手腕,左右看了看,像是怕弄疼人一般动作轻柔,说:“很疼?一会我们找个大夫看一看。”
谢九霄点点头:“疼死了。”
杜庭桂忍着腰疼,在一旁忍不住道:“你打我的时候怎么不嫌手疼?”
杜如风霎时沉了脸,冷淡扫去一眼,杜庭桂顿时害怕的噤声。
陆乘风冷哼一声,头也不抬:“照你的意思是,只许你大哥掰断他的手,不许他打你?你那张狗嘴里吐不出一句人话,挨打是活该,你大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断他手,这叫什么?你杜家好大的威风!”
杜如风面露尴尬:“是我的不对……”
陆乘风冷哼一声,朝谢九霄道:“走,我们去找个大夫瞧瞧。”
谢九霄依言点头,拉住她腰间一小截衣袍,可怜兮兮的跟着人出去。
江运南一见人走,急忙跟上去:“乘风,我知道有家医馆――”
江绥与杜庭桂大眼瞪小眼,二人脸上身上都挂了彩,面面相觑,眼见着杜如风也追了出去:“这就不管我们了?”
二人扶着腰,哀着声也跟了出去:“哥、哥你等等我――”
江运南迎着人潮倒退走着:“乘风你几时回来的?我前两日就听到消息了,正打算去寻你,没想到居然在西临见到你了,你回来了我真高兴――”
陆乘风不耐烦道:“闭上嘴。”
江运南咧嘴一笑:“人长一张嘴就是用来说话的,闭嘴这得少多少乐趣啊?你在燕京这么久,我几次想去找你,可因着公事一直耽搁,这下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陆乘风只觉得脑瓜仁快被他念炸了,沉着脸进入医馆,大夫给谢九霄查看伤势,见她脸色不好看,只当谢九霄伤得不轻,不敢轻易懈怠。
江运南又道:“乘风,这位小公子是你什么人?长得可真俊。”
陆乘风微微拧眉。
江运南只想与她说话,又道:“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你往日不是最爱吃良记的荷叶熏鸡吗?那儿新酿的酒还不错――”
陆乘风冷着脸看过来打断他:“江运南,你能不能先闭上嘴?”
江运南被她冷眼相对也不生气,点着头道:“好我先闭嘴,等大夫看完伤我们再说。”
江运南闭上嘴,杜如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轻轻嘲笑一番。
陆乘风被江运南炮仗似吵得拱火,又见大夫小心翼翼一脸凝重模样,心下不快:“你笑什么?”
杜如风笑脸一僵,尴尬摸了摸鼻子,说:“我没笑。”
陆乘风冷笑一声:“你最好祈祷他手没事,不然今天这医馆你我只有一个能站着出去!”
杜如风苦笑一声,说:“我真没碰他。”
“嘶――疼――”谢九霄忍不住轻呼。
杜如风哪能受这冤枉气:“小兔――”
陆乘风脸色阴沉:“杜如风!”
杜如风霎时憋屈,这口气不上不下的憋着:“……兔子真可爱。”
大夫左右瞧瞧,别说伤骨头了,连个印也没有,冥想半天,故作镇定从柜子上取来一个小瓶子,道:“用此药一日――一日两次吧,两日便可痊愈。”
陆乘风付了钱,带着人出去,江运南这才又道:“乘风,这位小公子是何人,你怎的对他这般关心?”
陆乘风不想回答他,带着人上了街就准备回客栈,江运南跟杜如风却怎么也甩不掉。
陆乘风停步:“我说你们两个有完没完?”
杜如风道:“不喝杯茶?”
江运南接道:“不吃顿饭?”
杜如风道:“不逛个楼?”
“不喝不吃不逛,闪开,再挡我路我动手了。”
二人面面相觑,这才让开路来。
第106章 谁的抱负
客栈里,陆乘风帮谢九霄抹着药膏,那节手腕白似皓玉,她留了力道也不免带起一片红来。
谢九霄轻轻抿着唇,不大高兴的样子,又有些疑惑道:“姐姐,不是说五大世家的少爷小姐都不待见你吗?怎么这个江运南与你这般熟络,竟连你名字也叫得。”
还乘风乘风――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
陆乘风说:“是这样没错,江绥见着我就跑啊。江运南与我同在军营,又是潜龙卫的人,他与杜如风都归我管辖。”
谢九霄道:“那他怎么直呼你名字?”
陆乘风说:“同龄人,除了军营内再小将军长小将军短的叫,挺奇怪的。”
谢九霄又道:“那他成亲了吗?”
陆乘风想了一瞬:“我走的时候还没有,眼下倒不知道了。”
谢九霄一时说不出话来,陆乘风答得太坦荡,反倒是自个心里莫名酸溜溜的,默了半晌,语气有些犹豫:“姐姐……”
“恩?”陆乘风收了药,将他袖口束好。
“你会不会觉得我一无是处……”
陆乘风听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抬眸,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不解。
谢九霄道:“他们个个英武不凡,不像我什么也干不好――”
陆乘风噗嗤一笑:“什么也干不好?这不是挺好的吗?我这几日不是全靠着你吃喝呢。”
谢九霄低头扯着袍子,这动作一向是他有话想说又别扭的征兆:“今晚你是不是要去找人?”
陆乘风望着外面天色,离黄昏不远,又低头看谢九霄,看他拽着袍衣情绪不高,遂道:“不去,找他们做什么。”
陆乘风说是不去,沐浴过后却怀着心思倚在窗旁出神,谢九霄将床铺收拾好,见她半天没有过来的意思,遂上前去:“不想睡?”
陆乘风说:“睡不着。”
谢九霄道:“在想什么?”
陆乘风沉吟不语,她只穿着里衣,外裳虚虚披着,夜风骤起,衣袍猎猎,带着发尾乱荡,谢九霄从身后抱住人,陆乘风手冰凉,被谢九霄握在掌中,带来温和的热度。
陆乘风说:“见到旧友一时只觉得恍若隔世罢了。”
谢九霄道:“你们――以前关系很好?”
“谈不上好坏,一个军营的关系。”陆乘风淡笑,话音顿了一下,眼里锐利的光一闪,说:“你可听过肃北轻骑?”
谢九霄在她肩上点了下头:“听过一二,但并不了解。”
无非都是肃北轻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云云。
陆乘风语气微沉:“肃北轻骑有一名号,唤潜龙卫,是我一手改建,杜如风与江运南都在其中,潜龙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男儿,他们经历过血战与绝境,在我手上从未受过败绩。”
谢九霄轻声道:“他们都是好样的。”
陆乘风道:“一年多前肃北出事后,潜龙卫被各营瓜分,青枫打探到的消息,只有江运南与杜如风还各自带领着一队轻骑,轻骑这些东西,只要指挥官不犯错误便是无解之物,眼下却是四分五裂,肃北一团糟,五城蛀虫不少,军营更是一盘散沙,几个老将又各自打着小九九,肃北防线一再被m胡往南推,已经过了雪峰山脉,要不了几年,他们便能将肃北吞噬殆尽。”
谢九霄沉吟须臾,说:“肃北的情况确实乱,匪寇、流民、军营……每一处都存在大大小小的问题,要不然也不会困扰朝廷一年多。”
夜色无边。
谢九霄说完,默了一会,道:“你想如何?”
陆乘风幽幽道:“我想如何――这问题问得实在好。”
屋内安静顷刻,陆乘风的声音陡然锋利:“我不仅是想,我要!我要重铸轻骑,我要将肃北防线推回雪峰以北!我要让m胡人知道犯境者杀无赦!”
谢九霄挨着人,第一次这么真切感受到她身上的锋芒,缓缓松开手,陷入一阵沉默里。
半晌,谢九霄道:“姐姐,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皇帝非要将肃北兵权交给你了。”
陆乘风转过头来:“哦?为什么?”
谢九霄道:“这把刀实在太锋利,丢了实在太可惜太可惜,不论是谁都不甘心让之蒙于刀鞘中。若我是皇帝,就算心里万般怀疑揣测你是否有二心,在一切还未成真前,必定要让这把刀为自己所用。”
陆乘风目光淡漠:“刀也好,鞘也罢,他有他所求,我亦有我所求,他为江山社稷,我――”
谢九霄说:“为了肃北百姓。”
陆乘风眸色深敛,静静看着眼前人。
谢九霄歪了歪头,道:“姐姐说不出口的我都知道,什么赎罪什么愧疚都不是,姐姐心中装着千万肃北百姓,姐姐把之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陆乘风垂眸笑了:“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谢九霄瞧着她,慢悠悠道:“也不是不可以。”
陆乘风道:“九霄。”
谢九霄轻轻挑眉:“什么?”
她的九霄可真是聪明。
陆乘风说:“你真好看。”
谢九霄愣了下,耳根莫名红了:“怎么……忽然说这个……”
陆乘风笑说:“好看不让夸?”
她边说着边往床边走,想了想,道:“回去之后,有件事我想交给你去办。”
谢九霄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