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风瞧着人,面色淡淡说:“闫知州这般说,那便是不同意周家要在平庸开铺子的事,这件事归地方官管,你来问我,怎么?是觉得我会同意铺子这件事呢?还是说你不想得罪周放所以来我这走一遭。周放又不是傻子,只会以为这件事背后是我授意,记不到你头上去。”
闫萍一惊,慌忙弓下腰:“下官不敢!”
陆乘风意味不明笑了一声:“别紧张,我也就随口一说罢了。”
闫萍却被她吓得背后直冒冷汗,暗暗吐了一口气,却也隐隐惶恐起来,人还是那个人,可为什么比起以前,眼前这个温声说话的人更令人寒战呢?
闫萍想要擦擦冷汗,动作到一半又觉得尴尬,微微抬起头,不敢直视人:“那――那下官回去这就批了周家的布书。”
陆乘风闻言伸手去端茶,说:“去吧。”
闫萍身子一顿,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看陆乘风模样已经不想再说,深思一瞬,点着头退出去。
他一走,谢九霄从里侧出来:“二哥此来肃北确实是因为生意上的事,但他绝不会这么不打招呼就朝官府交布书,这当中另有隐情。”
陆乘风动作顿了顿,咽了口茶,放下茶盏,说:“我知道。”
陆乘风磨蹭着杯沿,若有所思,想着不久之前周放的话,轻轻吐了口气,一时有些感慨,忽而轻笑一声。
谢九霄疑道:“笑什么?”
陆乘风看向他,说:“我笑自个儿。”
谢九霄不解。
陆乘风瞧着人:“你二哥刚刚说的话,这批弓弩已经在打造,花费的银钱必须尽快找个合情合理的来源,他已经给我想好出处了。”
谢九霄反应道:“你是说商行?”
“我只当他真的是要拿阿瑶出口气,这么看来眼下应该是带着人去走通了,陆乘风没钱,可若是跟商行有了牵扯,那便可以有钱,只要这笔钱不是由谢家给的,也不是以往陆家留下的,皇上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陆乘风说完又一笑,听着更像是逗谢九霄的:“哎,我这真是得了一个顶好顶好的夫君啊。”
谢九霄抬了抬眼,一脸的自小得意:“昂,你现在终于知道了。”
这一刻陆乘风不得不承认,谢九霄真正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跟着她确实是受屈了。
但明显有人愿在其中,谢九霄说:“看你下回还欺负人。”
陆乘风哦了一声,说:“我不敢了。”
说笑间,时辰渐渐过去,天快黑时,盛坊关了铺门。
谢九霄这个铺面盘下来时店内的全部翻了一遍,小厨房外有个圆桌,入夜后正好是风口,适合夏夜纳凉。
小院内火光明亮,谢九霄跟三娘盘了许久的样品,端着刚泡上的茶点过来时,陆乘风半坐着仰头看月亮,听到动静头也不回,说:“圆的月亮。”
谢九霄顺着看去,说:“临近十五,自然圆。”
他坐下端茶,说:“三娘特地给你做的,你尝尝。”
陆乘风扭过头看了一眼:“我不吃甜食。”
谢九霄知道陆乘风不爱甜食,可一直没问过原因,道:“你是打小就不爱吃?”
陆乘风说:“几岁时吃过,后来就不爱了。”
谢九霄道:“后来为什么就不爱吃了?”
陆乘风没说话,谢九霄等了一会,又道:“怎么就不爱吃了?”
陆乘风笑了一下:“我偏不告诉你。”
谢九霄看着她,倒是没有再追问,只是推过去青瓷碟:“不是甜的,你试试。”
陆乘风依言捏起咬了一块,只有一阵淡淡的不知名食物香味,想来是一点糖都没放,刚吃两口,门口处传来动静,二人寻声看去,发现是周放与程瑶回来了。
只是――
陆乘风疑惑上前:“你们――这是这么回事?怎么出门一趟从里到外换了一身衣裳?”
程瑶凉凉道:“这可多亏了周公子,好端端的非说见到了那日打碎他血玉的真凶,硬是要追去,结果着了道,被人丢到河里差点喂了鱼。”
谢九霄从陆乘风身后越过来:“丢到河里?二哥你没事吧?”
周放自小就不通水性。
周放朝人摇头:“没事。”
程瑶憋屈,不冷不热嘲讽道:“你自然是没事,到了河里死命拉我,我一个识水性的险些被你活生生按到水里上不来。”
周放却道:“几个地痞混混你都打不过,不是都说你武艺高强吗?我看也不过如此。”
程瑶急了:“几个地痞流氓?是谁被人按着的?要不是因为你我会输?你好好在你的晋西待着多好,没事跑来这凑什么热闹?全身上下一无是处,挑扁担的老大爷都比你有力气!”
陆乘风:“……”
谢九霄:“……”
这两个人可真是有意思,少掐一句都不行。
第148章 商会
二人你瞪我我瞪你,哪里还有平日半点稳重模样。
陆乘风与谢九霄对视一眼,陆乘风说:“我说你们两个,要不我先去睡着,你们什么时候吵出个结果我们再来谈正事?”
二人顿时鼓蔫,一左一右各自不服。
三人这才得以安宁,在一旁石桌坐下,这中间有了个陆乘风,说话做事便容易许多,周放因为谢九霄的缘故,早早就留意肃北境内的消息,也不藏掖着,将聚拢商会的事逐一细说。
总而言之,就是一种小聚大的模式,但医学不必其他行业,想要聚拢一个商行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周家有后天条件,晋西山脉多,土壤肥沃雨水充沛,常年都是靖国药材的主要来源,周家又是其中最大的一家,有了地利,再加上此刻时机的微妙,陆乘风的身份便是人和,天时地利人和他们都占了,将这个商行办起来并不是难事。
周放说:“说是商会,你我心知肚明它的作用,是便于你行事的一面屏障,地铺与大夫、药材我都准备好了,有件事还得以你的身份去办。”
陆乘风说:“你说。”
“平庸城内医馆不少,但有资历的也就那几位,若是医馆有他们能出面,那我们就更有把握了,而且你造弩的速度得先放慢,待商行起步后再动作,免得留下口舌。”
陆乘风皱眉:“这批弩等不得,马上就要入秋,轻骑还要尽快适应新弩。”
周放道:“半个月,你缓一缓,半个月之内我定然让商行起来,届时弓弩你再加快速度。”
陆乘风十分的犹豫,可周放的话有道理,眼下这一批弩也就三百多,遮掩对外也可以说是五十一百,李兆中既然已经知道此事,这些日子却迟迟无动静,显然有什么不寻常在里面,他若是以此事大做文章,揪着这处死不放,自己要对付他不说,还得应对朝廷,这当中谢家也要受些波及。
可这么一推,这批弩想要在入秋前赶制完成就困难了,可若是――
陆乘风沉默半晌,应下道:“可以。”
程瑶不由看向她,张嘴欲言,可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眼下看来到时候只能在弓弩的事上再想想法子了。
周放点点头,道:“如此,你明日走一趟三大家,程、苏、厉这三家都是肃北远近闻名的,能都请他们三位到商会最好,若是不能全请,至少也得两人。”
程瑶道:“你这法子我听着怎么不太行?且不说旁的,这三家都是有自己家业的,谁会不顾自家铺子跑到商会去?”
周放道:“这一点我一早就想过,请三家到商会,并不是真的让他们弃了自家医馆,而是让商会与医馆建立纽带,周氏的药材以后会按批转送到商会,跟以往各家自个儿忙活便捷许多,我向这也是大家所乐见其成的,商行的本意不是牵制,这件事从根本上来说,并无任何坏处,可对你来说,却有无数个好处。”
程瑶若有所思点点头。
说到最后,夜色渐深,程瑶先走了,二人送周放出门,谢九霄落后半步,周放与陆乘风先跨出门,马车已经停在门口旁,周放看着陆乘风,瞥了谢九霄一眼,笑了笑:“陆姑娘。”
陆乘风站定,不疾不徐朝他看去。
纵使比她年长,周放在面对陆乘风时总下意识将她当成同龄人:“我是九霄的二哥,我姐姐与谦哥能结成夫妻,当中这小子出了不少利,聪明人说明白话,这些事我本该袖手旁观,可谁让九霄在这呢,这件事我不能不理会。我在晋西听了许多关于你的事,但听再多也不比亲眼见一面。”
陆乘风微微含笑。
“姑娘年纪轻轻便手腕厉害,我自然佩服,可这佩服也只是单纯的佩服。九霄自小就被惯着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又长了颗聪明脑袋,若是没遇见姑娘你,他就该入仕了,他心甘情愿跟着你来肃北,这件事我是万万没想到的,当然,你无需多心,我说这些,只是作为他的二哥,希望姑娘平日里多多担待些他。”
没料到周放竟是说这一番话,陆乘风笑笑惊讶了一下,随即笑道:“自然。”
周放得她话,微微颔首,上了马车离开。
陆乘风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走远后,说:“你这个二哥,看来对你也很关心啊。”
谢九霄笑笑,道:“风大了,进去吧。”
夜色已深,程瑶今夜回了家,明日一早谢九霄还要同周放商议商会的时,来来回回不折腾了,沿着楼梯上了三楼歇息,第二日一早,天微微亮,周放来了,陆乘风依照周放的意思,先去了程家,刚一进门,便听见程瑶正在同程永中说话,旁边老老实实站着程明素。
“爹我说真的,一会乘风就来了,我骗你做什么?”
“那就等乘风来了再说,你说话在我这不管用。”
程瑶气倒,他爹对她的态度就好像是对待一个浪名在外的纨绔子,说什么都不太顶用,程瑶叉腰,组织着语言想要再劝,程永中一扭头进小屋去了。
程瑶瞪着他的背影,想了想,瞧见凑过来的程明素,扬扬头:“去,给姐姐说说好话去。”
程明素笑着道:“姐姐,你就别费力气了,等一会爹见了人,自然就相信你说的话了。”
程瑶侧目:“我这不是想让她少费些口舌吗,乘风心理装的事太多了,少一件是一件。”
程明素温和一笑,目光却微微黯然。程瑶对陆乘风好连她这个妹妹都比不上,有时候程明素都暗自猜想,她与陆乘风更像是亲姐妹,自己却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程明素下意识朝她走了两步,刚想去挽她,小屋内程永中喝了一声:“在外面嘀嘀咕咕说些什么,还不滚进来!”
程瑶摸摸鼻子,朝程明素一笑:“这老头就是别扭样,你姐我先忙去了。”
程瑶习惯性掐了掐她的脸,她少时做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犹自进门去,只留下程明素站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第149章 苏氏
程明素转过身,远远便看见了陆乘风,她朝人礼貌颔首,从一侧退了去。
陆乘风回头看了一眼,卓三收回目光,她停在原地,说:“怎么这幅神情看着人?”
卓三咧嘴一笑,又很快收起,说:“主子,这程姑娘和程二姑娘虽然是嫡亲姐妹,但性格却是天差地别啊,也真是稀奇。”
陆乘风望了一眼屋子,想了想,还是不打算进去了,往回走时闲聊般道:“程明素少时就离家,人虽柔和,可她的胆魄也不比阿瑶低,只是醉心于钻研医术上,程伯对她可谓是寄予厚望。”
有了程明素这个对比,程瑶吊儿郎当混军营显得与程家门第格格不入,纵使程瑶身居要职,可程永中却希望自己的女儿平安顺遂便好,上战场杀敌那是男子做的事。
程瑶许多事上都遂了程永中,可独独这一件事死扛到底,父女二人一见面就不太对付,程永中孜孜不倦,程瑶不为所动,可二人这么一直僵吵不是问题,程瑶干脆四处跑避免回家,就算要回也是偷偷摸摸回去看看就走。
“你答应就答应,怎么又提起这茬子事?说了这么多年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不孝女!”程永中拍桌:“你是要气死我你才甘心是不是?”
程瑶无所谓笑笑:“我怎么就气你了?老头你讲点理,我就纳了闷,你这么反对我投身军营,到底是因为是我你才讨厌?还是你也跟旁人一个眼光?你妙手回春救了那么多命,见过世间那般多的生生死死,不至于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古板吧?”
程瑶顿了顿,继道:“我看也不像啊,你每次见着乘风不都很喜欢吗?”
程永中扬声道:“你跟乘风丫头比?人家三岁习武又聪明绝顶,这些年打了多少胜仗?你呢?你又被抬回来几次?程瑶!你是不是非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程瑶叹气:“爹,战场本就是刀剑无眼之地,我既去了就早做好了准备,死就死了,这程氏医馆不是还有明素吗?反正你也烦我,我若是哪天真的死了,你图得清净。”
程永中怒瞪向她:“我看你也不必等以后了,现在就把我气死算了!你小妹今年多大了?因为你一直不成亲的缘故也一直未说亲,你到底有哪件事能让我省心的?”
这再说下去便都是不可说的旧事了,程瑶站起身,说:“我不同你吵,你既然答应了,那我便去苏家与厉家走一遭。”
她说着大步走出去,程永中又恼又气,却还是跟着后面出来道:“你别想了,厉家定然是不会同意的。”
程瑶停步回头:“为什么?”
“厉家从别处寻到了药源,已经有一阵子没从晋西走,厉家医馆好不容易独出来,不可能去商行。至于苏茂新那老古董,我看也悬,商行商行,谁知道日后是不是吞并医馆的存在。”
外人不知道其中玄机,程瑶却是知道的,商行的背后是陆乘风,那吞并便不可能,可旁人暂时还不知晓,起码程永中还不知道,程瑶说:“老头,你既知这当中或许危险,怎么还一口答应下来呢?就不怕我真把这医馆给卖了?”
程永中道:“你要是真卖了医馆,我一头撞死在列祖列宗墓碑前谢罪也罢!”
程瑶咧嘴一笑,没再顶话,笑笑出去了,走出门口时发现了陆乘风,迎上前去,叫了声人,陆乘风回过头,上下打量一眼,说:“没挨打吧?”
程瑶叉腰道:“你听到了?怎么可能,老头也就声音大话难听倔脾气,打我是不可能的。”
她翻身上马,与陆乘风转向较为僻静的道,程瑶走了一段路发现人没跟上来,停下回头疑惑看她:“想什么呢?”
陆乘风抬眼看去。
程瑶说:“走啊。”
卓三也看向她,陆乘风片刻之后驱马上前,没有说什么。
平庸三家老字号,苏家也是世代经医,口碑在百姓中口口相传的好,陆乘风与程瑶上门与苏家家主苏茂新言谈许久,可正如程永中所言,苏家苏茂新有医者仁心,却也是个极为固守己见的人,二人无法撼动风口,只得先败兴出门。
小厮引着二人往大门走,快午时,天气炙热,程瑶正打算寻间凉快茶舍与陆乘风好好盘算苏家的事怎么办,从大门外缓步打着伞进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