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夜空下,无言的还有马车里的凌清和萧衍。
他们乘着马车一直往城北方向驶去。
城北这边都是商城租户的居住地,哪里来的人都有,特别杂乱。
所以,不管突然来了谁,或者走了谁,又是什么身份的,都没人会在意。
不得不说萧衍挺会选地方的。
马车到了城墙下一座不起眼的小府邸前,停了下来。
车夫是卫春,他下车敲了敲暗号。
来开门的是一名少年,年纪看上去比卫春小年纪,而且和卫东有一张极为相似的娃娃脸。
“姑娘,属下卫秋。”卫秋如卫东那样机灵,在凌清好奇的眼神下自我简单的介绍起来。
她回以卫秋一抹笑脸,便跟着萧衍了进去。
这是一座两进两出的院子。
刚进了一门,便看到萧衍正站在二门前,等她。
凌清加快步伐,过了二门,左右两边都是屋子。
萧衍走向右手边的屋子:“这里。”
凌清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走到一个大书架前。
萧衍从书架上拉出半本书,书架便一分为二,一左一右的打了开来。
书架后出现一道门,他伸手一推,门开了。里头的亮光透了出来,让人一眼便看清通道里,有一道往下延伸的台阶。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下去,卫秋随在他们身后。
下面烛火更充足,亮的连躲在牢房里最角落的古平哲害怕的神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萧世子,求求你放过我吧!”古平哲一见来人是萧衍,拼命乞求起来。
凌清看清楚了古平哲脸上的泪痕,眸里划过一丝诧异。
难道他真的如萧衍所说,几句恐吓和一巴掌就让古平哲什么都招了?!
凌清止不住的望向一脸淡漠的萧衍。
后者察觉到凌清的视线,问道:“怎么了?”
凌清摇头:“看来我没有想错,他真的很怕你。”
萧衍在凌清的眼睛里,看到了误会,但她又不说出来,他也不想猜,索性就不回应了。
古平哲这时才注意到凌清的存在。
他不过眨眼的愣怔,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肘一抬便将脸上的泪水抹了干净。神色间也恢复了,就像那日去给凌承天看诊时,谦谦君子的姿态。
“大姑娘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凌清好笑道:“不需要你听懂。”
古平哲接收到萧衍那双冷的}人的眸子,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后又实在忍不住心里对萧衍的恐惧,腿一软,跌回到地上。
全身还发抖的动弹不得。
“你先出去吧?”凌清对萧衍提议道。
要是他一直不走,估计古平哲连坐好都成问题。
萧衍没有拒绝,只是在走之前深深着了眼凌清,才转身离开。
但留下了卫秋。
直到上面传来关门的声音,古平哲松了口气,情绪也冷静了,这才坐得稳。
另一间牢房突然传来一句不屑:“孬种。”
“你说什么呢!你这屠夫!”古平哲回骂了一句,中气十足的很。
凌清转去视线,另一边牢房里关着的是马丁。
这里面就两间小牢房,右手边有一间小房,似乎是审讯用的。
“你们俩认识?”凌清问。
“不认识!”
“不认识!”
马丁和古平哲异口同声否认道。
“那就是认识了。”凌清下了定论,两人反倒不作声了。
“你叫马丁?”凌清问道。
马丁意外凌清记得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的回应道:“是。”
“大姑娘,你不应该先审在下吗?”古平哲不乐意了,明明是他先被抓来这里的,凌清理应先注意他,而不是那个屠夫。
“你在教本姑娘做事?”凌清在凌家没有出事前,确实很想审问古平哲。经过萧衍的审问讲述,古平哲身上的问题,就只剩悬济堂的事了。
现在,马丁和古平哲认识,又似乎有什么恩怨,也许从另一个人的角度去看待悬济堂,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古平哲对上凌清那双不耐的冷漠,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脸上却是一副不甘心。
凌清没心思应付古平哲,对卫秋道:“卫秋,把马丁放出来。”
卫秋应下就去开门,这让马丁不可置信,也让一旁的古平哲,嫉妒的满脸黑沉。
第三十九章 原由
审讯室里,一张书案,两把椅子。
凌清和马丁两人隔着一张书案相对而坐,卫秋守在一旁
“你不怕我伤害你吗?”马丁不明凌清突如其来的不戒备。
“不要被我的外貌欺骗了。”凌清抡起自己的小拳头:“这个拳头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弱小。”
马丁笑了笑,心道,不就跟半个白馒头那样,又小又棉呼。
凌清不介意他的不以为意,只道:“白日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要来凌家闹,你有所顾虑。现在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要来凌家闹?”
“小的没有顾虑,就是奔着为蒋情的城主夫人身份地位,打抱不平的。”马丁小心翼翼道:“城主夫人把凌府管的那么好,还对我们老百姓贡献那么多,她被冤枉了,自然想为她出头。”
“那凌晗和凌昭又做了什么贡献?”
“有城主夫人这个顶梁柱在,不管她女儿儿子如何,就应该是凌家未来的继承人。”
凌清蹙眉,继续闻下去:“那咬毒自尽的十个人,你认识?”
马丁点头:“认识,就是他们轮番怂恿我来凌府闹的。”
“怎么怂恿?”
“就是白日我反驳你,说的那些不满,全都是他们一遍一遍在我耳边叨念,那时候我脾气一上来,就全念出来了。”
马丁说完又补充道:“一字不差。”
凌清狐疑:“你自己没意识到,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会有什么后果吗?”
“知道。”
“那你还说。”
马丁垂首,不作声了。
耳边却响起了,那一声声被木板伺候的,城民的哀嚎。
他会老实承认是受人怂恿,不过是因为懊悔。
懊悔自己居然听信他人教唆,当这起事件的领头人。而且教唆他的人,还是欺负过他的人。
凌清不急着追问,倒是对卫秋道:“卫秋,你去拿些吃食过来。”
马丁一听有吃的,马上抬头。
因为他饿了,为了闹凌家这事,早上他就吃了五个包子,一直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肚子早就抗议到他头脑发晕,两眼泛花了。
在等待卫秋送来吃食的时间里,凌清没有再询问马丁什么,而是就着桌上仅有的煮茶工具,煮起了茶。
打开茶仓,发现里面装的竟然是茶包,那就说明这是蜂蜜柠檬茶了。
茶香一出,马丁已经馋的不行了。
“大姑娘,可否给我一杯,半杯尝尝?”
凌清不理会,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尝了起来。
直到卫秋拿着香味十足的吃食回来。
马丁的脖子已经伸直了。
“大姑娘,给我一点吃的吧!我不能饿死的。”马丁有了些许求饶。什么痛、什么伤他都能受得住,唯独不能饿。
一饿,他就觉得自己离死就近了。
要是死了,家里的老母亲和一个年幼的弟弟,谁来照顾,他放不下心啊。
凌清直视马丁:“为什么不能饿死?”
“饿死就没人照顾家中老母和年幼的弟弟了。”
“你怕饿死,就不怕被杀死吗?”
马丁一愣,又想起被人教唆的懊悔了,不,是后悔。
凌清又慢慢喝起了茶,等着马丁的选择。
良久,马丁戳了戳握出汗的掌心,低低道:“小的今年二十有五,做得猪肉生意。从小在独城长大,家住南角巷,家中有一位老母亲和一个八岁的弟弟。”
凌清的视线落在马丁那一身都是肥肉的身体上,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想到用吃的方法来转开他的注意,从而找到突破口。
马丁一脸愁容接着说:“小的老母亲身体一直都有大大小小的老毛病,每日都要喝汤药。在小药铺抓药时时凑不齐药材,听说悬济堂药材新鲜,又齐全便去那里看病问诊,抓药了。”
“开始,还能凑齐药材,后来就不行了,隔三差五不是缺这样、就少那样。悬济堂是独城最大的药铺,连那里都缺的话,其它小药铺铁定也没有了。”
“之后就想着去商城买,谁知道商城的门还没见到呢!就被悬济堂的人抓了去,说小的是小偷,把小的送去商会,就在他们三言两语下真成了小偷了。有了这个名头,小的就去不了商城买药了。”
“走投无门后,只能一直和悬济堂的人周旋。打点那些药童,叫他们帮我留意一下药材,或者能给留就给留一点。”马丁越说越气愤,到现在的无奈妥协。
独城确实有规定,有前科的城民不能前往商城,这是对犯罪者的惩罚。
而这些犯罪者都会被主家嫌弃,赚不到钱,又不能享有城民该有的待遇,大多都会知错就改,不然他们就会被逐出独城。
罚期是按照犯错的程度来判定。
像马丁这样偷药材的,罚一年。
凌清满脸疑惑:“药材欠缺是什么原因?”
“都说是仓库没药了,新进的又还没到。来的货又少,整日来瞧病抓药的人大多都需要这药,所以就不够了。”
“什么药材那么稀缺?”
“三七,有时候连白芨都会没有。反正这两样都是稀缺药材,轮着来的。也是因为缺药材的缘故,小的找古平哲闹过几次。”
“小的和他吵架,甚至动起了手。”马丁不满道:“难得等到有药了,他却提价了,每次提价后都不会降价,按照原来的价格再提,而且有时候还缺斤少两。所以小的才不会气的那么冲动。”
“抓药还贵!”
按理说,独城的物价一般都比外地的物价高一些,都是按照百姓的生活水平来定的价。
而能在独城生活的人,收入也不会比别地的低。
加上隔壁还有个商城,买什么东西都便宜。就是有点距离,城民们也不会为了便宜那点钱,就专门跑去商城。
除非要的东西需要大量。
“对于以前来说,提的价自然就不贵。”马丁忿忿道:“自从独城颁布了那什么,接收新城民后,城里就多了收保护费的人。”
“月月要保护费一两银子;天天要清扫费一百文钱。而且,现在的生意比以前也难做了,那够日日付那么多钱!”
凌清顿时冷下脸:“报商会了吗?”
“报了。”马丁气馁道:“没用。不管多少次,他们给的答复就是正在处理了,要小的等等。”
“等等等,都等了两年多了,还叫小的等!”马丁又小心翼翼的瞅了凌清一眼:“后来就找上了城主夫人。”
凌清眯眼:“嗯?”
马丁缩了缩脑袋,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隐瞒下去了。
第四十章 大馒头
马丁想好了措词,全都道了出来。
“自从找了城主夫人后,我们这些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一点了。保护费三个月收一次,还是一两银子。清扫费也改成十日一交。”
凌清反问:“因为这样,你很感谢蒋情?”
“那是因为,那个叫保长,就是收保护费的头儿,肯隔那么长一段时间来收费,还不加价,那是因为城主夫人帮我们垫付了!”
“城主夫人垫付有两年了。一共三十八户人家,得付多少钱!”马丁神色惭愧:“要不是帮我们垫付了,凌府不至于过的那么艰难。”
凌清眯眼,就算垫付也不会把凌府亏的那么穷。
要是说蒋情没有和这些收保护费的人同谋,凌清一根头发丝都不信:“谁告诉你凌府过的艰难?”
“保长说的,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现在还收?”
“收啊!”
“那现在的蒋情,还帮忙垫付吗?”
马丁垂下头,发觉自己说错话了,此刻,连偷看凌清是什么神色,都不敢偷看了。
凌清瞬间明白过来,什么为蒋情报不平,马丁他们不过是怕没人帮忙垫付那点保护费!
去闹凌家的人那么多,难道就没个有脑子的?
凌清不信。
是人都怕麻烦,哪能那么容易就被怂恿到,去大闹城主府!
马丁紧张的手直发抖。
凌清捧起茶盏,吹了吹悬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她看了眼抬头低头许多次,都依旧在犹豫的马丁,淡淡问道:“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你都要想半柱香的时间吗?”
马丁突然匍匐在地,八尺高大的男人哭了:“她没有垫付了。小的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若是不闹,那个保长就会拿家人性命做要挟。”
凌清刚想抿口茶,听到马丁的话,直接放下茶盏,淡淡道:“从本姑娘回到独城的那一天起,谣言可是天天在你们耳边传来传来,我杀过人的谣言,你们肯定都听过的呀!”
他肯定听过啊!
只是被银钱迷了眼、耳和心,其余的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若凌清像是谣言中那般性情的人,此刻他哪还有机会说出这些事。
早就在无名山上,等着被野狗分尸而食了。
“大姑娘,那十个杀手就是保长派来监视我们的。要是我们不按照他们说的做,就要没收我们所有的家产,赶我们去贫民窟。”
“姑娘,大姑娘,求你救救他们吧!”马丁始终没有抬头,他自觉无颜面对凌清:“只要你放了城主夫人,放了就好,我们打死以后都不敢闹城主府了!小的可以发毒誓。”
贫民窟,三个字让凌清的心沉了沉。
徐大正去处理古大夫安葬的事宜,大都是贫民窟里的城民帮忙的。
他们都是独城里的原城民。
贫民窟存在的这件事,凌清见了星河后就叫徐大正去调查了,只是忙得忘记去询问结果。
连古大夫下葬安妥之后的事,还是通过竹心,才传到她这的。
回到现在,凌清忍不住冷笑起来:“放了又如何?不放又如何?”
“只要放了,他们就不会要挟我们了,我们也能过上以前的生活。求你,就让一切回到以前,求你了!”
凌清缓缓站了起来:“回到以前?回到哪个以前?”
“回到蒋情为你们垫付保护费的时候?”
“还是回到以前,城主带领你们一起致富的时候?”
马丁猛得抬起头,脸上都糊满了眼泪,他低低问道:“刚才,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