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昌一开始就是蒋情的人,只是凌晗和凌昭不知道而已。
蒋情听了手上一顿:“拒绝了?”
陈昌回应:“是,当时那人还带着一队兵,是要去给贫民窟灭火的。当时廖掌事还挺担心凌清被救走。”
“被救走了,他就会没面子了。”蒋情嗤笑道。
陈昌咽了咽唾沫,没接话。
蒋情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结果已经是这样了,反正对她没什么影响。
她转开话题道:“我叫你准备的东西,拿到手了吗?”
陈昌立即从袖口里拿出一包白纸包着的东西,放到桌上:“这药,放一点就够了。小奴怕不够,所以就拿多了一点。”
蒋情的视线落在那包药上:“这药吃多了会出人命,你知道的事情,难道也以为晗儿和昭儿会知道吗?”
言外之意,陈昌自然听懂,却依旧受着蒋情面上的怒火。
“是小奴大意了。”
“算了,待会我再叫陈嬷嬷来弄。你继续去盯着商会那边。”
“是。”陈昌应下后,识趣的退了出去。
蒋情忽而不知因为什么,生气的把绣样扔了出去。
第七十九章 旧地
凌清是自己走进商会的。
一路上,廖士哲没有催促,静默的跟在凌清身后。
走过独城最冷僻的小巷。
走过独城最繁华的大街。
最终到达繁华的尽头,商会。
凌清抬头看向大门上方挂着的牌匾,不知是不是用的真金融的“商会”两字,在这没有月亮的夜色下,竟金光闪闪。
商会大门缓缓由内而外的打开,就算看见门内的照壁上,用真金融的“诚信”二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始终没有半点变化。
她抬起脚踝,一步踏过门槛,从容的走了进去。
从很小的时候,她和凌泽就跟着凌承天来过无数次。
还记得凌泽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没有跟她说这里是什么地方,而是领着她走到照壁面前,指着壁上两个字。
“娇娇,来跟着哥哥念这两个字,诚信。”
凌清顶着一张肥嘟嘟的脸,两颗和黑葡萄一样大的眼睛看着凌泽那张稚嫩的少年脸,即使心中无奈无数边了,她还是跟着念了一声:“诚信。”
现在再见到这两个字,凌清心中止不住的冷笑。
照壁后面,是一个小庭院,这里只种着一棵大槐树。
白天的时候经过,庭院显得很肃穆,晚上看,特别是没有月亮的晚上,多了一分诡异。
进了二门,就是前厅了。
顾名思义就是接待商户的地方,再往里面走,就是商户和元老级别待的地方。
凌清现在是没有机会进去那里,只能往右拐,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下两个台阶,就到了商会里,所谓的公堂。
公堂前对着右侧门,开堂审理案情的时候才会大开。
平时是方便人进出公堂的。
廖士哲因为没有限制凌清的自由,所以才会从商会的正大门进来。
公堂左侧石门进去就是所谓的牢狱。
进了牢狱大门还得往下走十几个台阶,才到底。
而台阶之下,是看守牢狱的狱卒,正站在那里弓着腰等候他们。
凌清感觉越往台阶下走,奇怪的味道越扑鼻,那是铁锈和潮湿混合的味道。
而且越靠近牢房越黑,这里似乎仅靠着门口的两个火把取亮。走下台阶后,几乎很难看清,站在几步开外的人的模样。
里面也很安静,静得连被关在里面的囚犯,紧张的呼吸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廖士哲一直跟着进来,他没有强迫凌清去他选的牢房,而是道:“大姑娘可以自由选择牢房。”
凌清抬脚就走到牢狱的最里面,然后也选择最靠墙的牢房。
听着脚步声判断,在这宽敞的牢狱里,回声不大。
一直无言无反抗的她在选好牢房的时候,来了一句:“我要和马丁关在一起。”
廖士哲答应了。
不过在最后,并不是将马丁和凌清关在一间牢房,而是关在隔壁。
凌清没有意见,反正马丁在她眼皮子底下就行。
廖士哲亲自开门送她进去,又亲自锁门。
还道:“十二个时辰后,大姑娘就能出来,还有饭食也会准时送到,莫要担心。”
凌清进了牢房,就背对牢门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对廖士哲的话听到了,又像没有听到,反正她没有回应。
廖士哲也没为难她,跟狱卒交代好之后,他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狱卒拿来火把,在凌清的牢房前挂住。
待狱卒走远了,凌清才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角落里铺着一张草席,和摆着一张陈旧的小木桌。
桌上放着一盏生锈的烛台。
她侧头看向隔壁的牢房,马丁被扔在草席上,依旧是那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凌清的眉心蹙了蹙。
转眸望向其它牢房,一样是这样的摆设,但都关了人。
因为凌清的到来,那些囚犯都没有睡觉,都趴在牢门前,往关她的牢房张望。
或好奇,或恐惧,或期望。
凌清走到牢门前,往出口的方向眺望,墙上映照出两个狱卒的身影,时不时的在晃动。
她还想询问关在这里的人来自何处,但现在不是时候。
所以她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那里靠近与隔壁牢房相间的铁栏杆。
“马丁。”好一会儿她才低低喊了一声。
趴在草席上的马丁,微微动了动身体。
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望身周张望了好一会,才对上凌清投望过来的目光。
马丁咧嘴一笑,那模样一看就知道他一路在装昏。
他想靠近凌清,可因为是被拖着来的,鞋子被磨破,脚趾露了出来,也已经血肉模糊。
可依旧靠着顽强爬到铁栏杆前,悄声说:“姑娘放心,小奴是装昏的。”
凌清看着马丁身上,已经干透的血,紧绷着小脸没有应话。
马丁傻乎乎的笑了笑,又道:“这流的血看起来恐怖,实则只是皮外伤,养一个晚上就好了,这个没啥事。”
“若小奴不装昏,那肯定会真的被打昏,甚至打死,我有经验,所以才敢装。”
马丁话里话外,都透着莫名的悲哀,凌清抿了抿唇。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她直觉,马丁肯定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才会遭此劫难。
马丁点头,警惕四周好一会,他才将看到的,听到的所有,都告诉了凌清。
凌清那张小脸依旧紧绷,唯有那双眸子,异常的黝黑。
那一撮从贫民窟的烈火里带走的火苗,正在眸里燃了起来。
“你可有看到或者听到贫民窟里的谁,呼喊过救命吗?”凌清问。
马丁抬头:“贫民窟里没有一个原城民在外晃荡,只有一个原因。”
“辛长老把原城民都聚集起来,在茅草屋里。但很奇怪,他们只有在每月月底才会聚在茅草屋,现在才月中。”
凌清忽然一个激灵,辛墨和悬济堂相对峙了那么久,自然是最了解张定和游大他们。
若是辛墨知道她和悬济堂发生的纠葛,会不会第一时间就想到,后果?!
她垂下眼帘,一股哀伤的气息,散发了出来。
马丁察觉出凌清的情绪,他也不会安慰人,只道:“如果辛长老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那他肯定准备的很充分。”
凌清抬眸,定定的回望马丁的目光。
马丁接着说:“他肯定会保住齐闵那几个孩子,我们只需要等着他们来找,就行了。”
第八十章 安慰
“大姑娘,你这样看着我一直不说话,小奴怪不好意思的。”马丁挠了挠后脑勺。
凌清并不是有意不说话,而是在想,明日要用什么理由把马丁救出去。
悬济堂和贫民窟的大火,总需要有人站出来承认。
“大姑娘?”马丁喊了一声。
凌清看向马丁,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樽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到马丁嘴边:“把这药丸吃了。”
马丁二话不说就吞进了肚子,他都知道,凌清进来牢狱的目的,还给这颗药丸的心意。
他傻笑道:“谢谢,大姑娘。”
这一声谢谢,饱含了许多情感。
药丸有嗜睡的药材混合,马丁在又疼又累之间挣扎了好一会,才渐渐睡过去了,偶尔还能听见他迷迷糊糊的喊着疼。
凌清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看着墙上的四方形小窗,发起了呆。
直到火把灭了,身体依旧没有动过半寸,发呆也没有停止过。
在夜很深的时候,牢狱大门那边传来了动静。
凌清的眸子动了动,侧耳倾听起来。
有人在说,只是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然后就是脚步声,几个人的。
由远及近,他们都停在了她的牢房前。
牢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然后又是牢门关上的声音。
凌清投去视线,适应黑暗的眼睛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她愣住了。
“才关了一个时辰,就关傻了?”他发束墨玉冠,一拢玄纹窄袖衫,外罩墨色莲蓬衣。
和第一次见面时,打扮的一模一样的萧衍,走到凌清身边,坐了下来。
那股熟悉的清雅竹香顿时袭来,唤醒了凌清。
她问:“你怎么来了?”
萧衍弯唇:“你可以来,我也可以来。”
“我又不和你一样,自觉来的。”
“你是自觉来的。”萧衍断定道:“宵禁不过是一个理由,我知道你会来,不过是因为马丁。”
凌清被说中了心思,不由自主的转开视线,沉默了。
萧衍忽而更靠近凌清,宽厚的肩膀挨着凌清的小肩膀。
后者蹙眉瞪向前者,前者歪着的侧脸恰好碰着了她的头顶。
萧衍在她反抗之前,先一步悄声说道:“想听听我第一次上战场的事情吗?”
凌清一脸愕然。
萧衍却自顾自的说下去。
“那时候我才十六岁,是梁国很有名气的纨绔子弟之一,吃喝玩乐我最行。”
“直到我遇到一个人,她把我所有的厉害,都踩到了地上,然后还很嚣张说,我不如她。”他说到这儿的时候,轻笑了一声。
凌清从这一声笑中察觉到许多的遗憾。直觉告诉她,他口中的她,或许是一个女子。
萧衍看了凌清那张,紧绷的小脸,接着道:“年轻人最经不起挑衅,刚好那时候仇池国进犯,父王受伤,我便顶替了父王,领兵出战。”
“别看我虽有纨绔之称,但在小时候,父王对我的教育一样都不少。”
“那时候,萧家手握军权,又屡立军功,眼红了不知多少人。而且,因为太过忠直,也得罪了不少人。”
“所以,一有什么动静,就会被那些人串改到面目全非后,呈到皇帝面前。”
“一次两次,皇帝只会觉得大臣们在小题大做,若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看到这样的弹劾,思考会被影响的。”
“所以你才装纨绔的。”凌清说道。
“嗯。”萧衍继续道:“然后被她的一番话打击后,我才决定不再浪费时日,毅然的上了战场。”
“她说,难道你装了纨绔之后,那些敌人就不会是敌人?皇帝就会不忌惮萧王?”
“还是说把军权都还给皇帝,然后辞去军职,当个消散王爷。老萧王和萧王那些如流水账的军功,就会被遗忘,然后只会把你们当成普通臣子?”
“不会。”凌清自然接道。
“对,不会。”萧衍遗憾道:“有些事情一旦选择了,不管过程怎么改变,结果只有一个。”
“所以在最后,我便不再是纨绔子弟,而是上了战场。可是我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萧衍顿了顿,有些紧张起来:“当我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我有了退缩的念头。但看着身边一个个刚称为兄弟的人倒下,又不得不举起银枪继续前进。”
“有些年纪比我大,有些年纪比我还小,他们都没有退缩,作为首领的我,如何能退。那时候我才真正的明白,什么是战场。”
“上了战场,就要杀人,就要踏着兄弟的骨血继续冲锋。只要踏着地上混有敌人和自家人的骨血,赢得一场又一场胜利,才有命回家。”
话落,凌清的目光,穿过黑暗落到萧衍的侧脸上。
她忽然明白了过来,他在安慰自己。
战场上是什么情景,她没亲临过现场,但脑海中断断续续滑过的画面和记忆,都很不美好。
残忍,那是必然的。
你若不残忍,死的就是自己。
这还不是最可悲的。
最可悲的是,兄弟救了你,成全了你,最后你却辜负了他。
就像她现在,为没有保护好贫民窟的原城民而感到自责。
凌清黑眸颤了颤,对,她很自责。
世上没有一场革命,不是腥风血雨的。若是她因为这一次没有保护好他们,而一直自责下去,会失去的更多。
迟来的察觉差点让她的情绪外泄。
凌清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这里也不是哭的地方。
她用了两息的时间,安抚好了情绪后,情不自禁的瞄了身旁的萧衍一眼,低低笑了一声。
萧衍一脸莫名道:“怎么了?”
凌清扬起柔和的小脸:“马丁说,贫民窟的辛爷爷是自愿赴死的,那些原城民也是。”
“最了解悬济堂的人,非辛爷爷莫属,若是这一次他们能躲过火烧,那么下一次又会迎来什么?”
“也许,会比火烧更要残忍。”凌清补充道。
她记得齐闵在陈述,游大跑来贫民窟欺负他们时,以最耻辱的办法蹂躏妇孺、摧毁残弱。
若是再继续被欺负下去,他们面临的又是怎样的残害。
凌清不敢想像下去。
“嗯,我知道。”萧衍说:“我知道死,不一定能解决所有事,但对辛长老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
凌清顿时疑惑:“你认识辛长老?”
“认识。”萧衍淡淡道。
第八十一章 烧了
独城的存在,是由老萧王、凌老太爷和顾老太爷一起打拼而来的。
辛墨又是传说中军队里最开始的一员,萧衍会认识不奇怪。
倒是她,经过星河才知道他的存在,真是惭愧。
“这几天我一直在等悬济堂的人送药材,今日终于等到了。”萧衍说:”他们把药材送到了北凉边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