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可是怪罪微臣来迟了?”
魏云珠趴在他的肩头,也不知该如何同他讲,便小心翼翼的说着:“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这样大费周章,会很累的。”
“微臣最不怕的就是累了,这些年,微臣都是在苦海中熬过来的,但郡主给的累,微臣却是开心的。”
“微臣没有什么心愿,也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唯一的心愿就是一辈子待在郡主身边,永远的伺候郡主,就算当一个下人,微臣也心甘情愿呢。”
“这样,郡主就能多看微臣几眼,心里或许就会不那么讨厌微臣了。”
“要不,郡主就把微臣当个可口的点心吧,当一块桂花糕,可口香甜,吃起来美味……”
说这话时,他又开始不正经了,故意咬字囫囵,笑的坏极了。
原形毕露!
魏云珠脸颊泛红,耳根子发烧,故作恼气的低声斥责:“那我就再也不吃桂花糕了!”
裴寂低低的笑着,笑声清新悦耳。
他无意间的低头,看到那垂落在自己胸前的小手,满是斑驳的血迹,一道道红痕,在这娇嫩莹白的小手上,愈加明显。
裴寂内心一窒,笑意也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眸光中的暗色,汹涌着席卷而来的波动。
谁都不能伤害他的小郡主……
少女因为惯性,有些微微滑落,裴寂缓缓用力,将人牢牢背的高了一些。
“郡主,等到家了,微臣一定要仔细检查你身上,看看哪都受伤了。”
第126章 微臣背媳妇儿回家喽!
听见他说这话,魏云珠瞬间慌张起来,检查?他要怎么检查?
若是叫他看到自己脖子上的咬伤,那还得了吗?不知道他又要做出什么事来。
少女在思索着,耳边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我说检查,就一定要检查的。”
他这话说的不容拒绝,魏云珠倒开始发愁了,思付着一会该如何和这人周旋。
她无意间看向裴寂身上的雪袍,其实他平日里瞧着总是丰神俊朗,神采奕奕地,她鲜少见到潦倒的首辅大人。
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首辅大人回回入宫觐见,都是耗时精心装扮的,力求清新俊逸,那些衣袍是李管事请长安城最好的师傅,用西域进贡的昂贵绸缎,严格按照朝廷的规制,赶制而成的。
早朝是卯时,已经很早了,可他并不嫌折腾,总是半夜起来把自己倒腾妥帖了。
从发髻上戴着的发冠,到根根头发丝儿,他都精心调整,小到一个玉扳指和腰间坠着的玉石,从大小、颜色、形状,到质地,都讲究个搭配合适,随事制宜,一切都恰到好处。
指甲和唇瓣的颜色更是大有讲究,会根据当日不同的心情,配合着当时的季节,实时打造。
若是莺飞草长四月天,须得是清浅的颜色,叫他同微风中的柳絮一样柔和,沁人心脾。
若是寒冬腊月出九天,须得是浓重之色,叫他在沉闷冰寒中惊艳那凛冽的寒风。
要知道,每次首辅大人进宫,无数的宫女都会驻足,竞相去多瞧上几眼,说是,谁看了首辅大人都得目不转睛呢!
李管事呢,他总是会念叨:“宫中最得宠的贵妃娘娘去侍寝,也不过如此了,首辅大人,您进宫上朝是觐见皇上,又不是去侍寝,每日这样麻烦,也不嫌累呀!”
“您那点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可是您看看,这都去了宫里数不来的次数了,次次为了偶遇郡主,都绕好大一圈,可结果呢?人家还是不知道有您这号人。”
这话是真真正正戳到了首辅大人的心窝子,说的对极了,裴寂自然恼羞成怒,他气的把正在写给郡主的情诗摔到他头上,咬牙切齿:“李义,你根本就不懂,你才是个没有心上人的可怜虫呢!”
李义捡起那情诗,无奈的将他捧高,笑意盈盈:“是是是,大人您说的都对,他出口的话必是真理,万一有一天郡主看上您了,娶您做了驸马,那您就再也不用努力了,多好啊,简直是最睿智的选择,小人实在是佩服,佩服啊!”
裴寂在遇到小郡主前,连人类的感情都不曾有,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去爱一个人,他自己总认为,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
毕竟,他这个人十恶不赦,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只剩下一个貌美的躯壳了。
所以,他想最大程度的展现给郡主。
他总是会幻想,万一自己哪天在宫里碰到郡主了,正巧那日的穿戴,是郡主喜欢的颜色和样式,说不定郡主就能看上他,就算不那么快,可多看自己几眼,他也是高兴的。
裴寂一向对于自己的容貌和身段,是极端的自负,自小,他就在不同的姑娘眼里收获了惊艳的目光。
可是,他心爱的姑娘是那样高贵,那样神圣不可侵犯,所以他总觉得自己不配,应该更好看些,鼻梁应该更高,眼睛应该更漂亮。
若是真的惊艳绝色,容貌世无双,为什么郡主会对自己为她亲手描摹的画像生辰礼,弃之如敝履呢?
要是他能再漂亮一点,是不是郡主就不会无视他,爱上他呢?
他有时候总是会明里暗里的和顾延翊较劲,人家干什么,总要去横插一脚,暗自攀比,你瞧,我比他顾延翊能干的更好呢?
他也观察过顾延翊,他的确是长安城中高门贵女想要嫁的第一号人选,大周的雪中竹枝绝不是浪得虚名,可是即便如此,仔细对比下,顾延翊明明没有他好看。
但郡主的眼神为什么总望向他,而忽视自己呢?
他从来不敢去深想,也不愿意承认,对于郡主不喜欢自己的深层原因,他就是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好看。
魏云珠无奈极了,像是在教导顽劣的幼童:“堂堂首辅,每日上朝,不好好勤于国事,总想的是如何打扮自己,净想着招蜂惹蝶!”
裴寂闻言忽然笑出声来,跟之前都不一样,他这次笑得有些轻佻:“郡主若是不喜欢的话,可以把微臣锁起来,然后微臣日夜都只给郡主一个人看。”
简直说不过他!
少女气呼呼,不要再回答他。
裴寂却收了笑,故意一本正经的问:“那郡主说,到底是微臣好看,还是顾侍郎好看?”
又开始了,不去攀比一下,这人是不肯罢休的。
魏云珠才不理他。
“郡主不说话,是觉得顾侍郎比较好看,然后,怕微臣知道了真相,冲去杀了那丑东西!”
魏云珠蹙了眉,这人简直固执得可怕,心一横,索性把头埋在他的肩头,闭着眼睛不管了:“不知道!”
裴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侧过头故意笑俯在少女耳边,低声说着:“看来微臣猜的不错,那么把那丑陋小儿杀了,替世人洗洗眼,该提上日程了呢。”
简直无赖!
少女气呼呼的,可那边裴寂已经开始喃喃自语的思付:“明天吧,算了,不然就择日不如撞日,今天瞧着是个好日子。”
魏云珠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难保这恶蟒不会真的干出那事来,少女只好悻悻的回答,但声音里带着丝躁意:“好好好,你最好看,人世间都是你最好看,除了你,旁人都是懒蛤蟆!”
裴寂浅浅笑了几下,虽然小郡主说的不情不愿,还是在自己的威逼利诱下说的,但他听了还是心情大好呢!
然后,他故意朝前跑了几步,背后的少女不可抑制的晃了晃,只能紧紧圈住他。
“天亮喽!微臣背媳妇儿回家喽!”
“你不许跑!摔了我,本郡主定你的罪!”
第127章 如果是小郡主,他愿意例外
雾气腾腾的浴桶里,魏云珠终于放松了全身心,温暖的水,叫她全身都热烘烘的,柔软细腻的水蒸气打在她的脸上,房间里散发着白烟的香炉,都叫她感到舒适。
来了癸水,又跑了那些路,受了凉,她腹中的绞痛一直持续不断,但此刻却奇异的缓解了,便有些贪睡。
隔间外,裴寂静静矗立着,他伸手铺摊开衣裙,领间有斑驳的血迹,然后蜿蜒曲折的似小溪,向下流去,脊背处一只小青鸾鸟,已经被血浸透,成了干涸的黑色。
裴寂的眉毛不禁蹙了蹙,他只是看看郡主换下来的旧衣裳,就知道她受伤了。
思及此,眼神开始变得幽暗。
他仔仔细细的翻弄着,看到衣袖也染上了血迹,越看越火大。
真后悔没把那畜生杀了!
雪白的指节停在了裙裾处,腹部往下的地方也有血迹,血渍晕开成了圆形,隐隐约约,色泽并不明显。
这里也有血?
他放下衣裙,靠近屏风:“郡主,你可沐浴结束了?”
魏云珠正在系着小衫的纽扣,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惊惊慌慌的问着:“怎么了?”
裴寂柔声细语:“既然结束了,那微臣就进去了,得帮你检查检查伤口。”
检查伤口?
那可使不得,恶蟒从来都贼心不死,若是再对自己动手动脚,干些不怀好心的坏事,那自己根本招架不住。
“没有大碍,我自己上药就好了。”
可男人的声音确是毋庸置疑的:“不行。”
魏云珠穿戴妥帖,小心翼翼贴近屏风的小缝儿,悄悄向外看去,裴寂正在不远处等她,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况且,她知道,那人从来说一不二,说检查就一定会检查。
所以,少女裹紧了自己,蹑手蹑脚的绕到后门,出去后,从回廊去了正堂。
夜深人静,一切都静悄悄的,可拐过弯儿,魏云珠竟然看到了一方温润如玉的白袍。
透过那清瘦单薄,却如璞玉般儒雅美好的脊背,少女立刻就认了出来。
“顾延翊?”
她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半夜三更的,顾延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来找自己的?
顾延翊闻言转身,嘴角的笑意依旧温暖和煦,温柔的似是三月的春风,四月的日光,他从来都是儒雅平静,鲜少对人疾言厉色。
长安城的百姓,总会感叹,当今朝廷只有雪中竹枝顾侍郎,可以称得上是文人风骨,君子端方,就算是地位再低的人,在顾侍郎眼里,都是一视同仁。
此刻他仍然温和有礼,但因为见到了郡主,眸中的欣喜之色却难以掩盖:“亲眼见到郡主平安无事,我才能放心。”
魏云珠顿住了脚步,没有靠近他,也不愿再靠近他。
顾延翊自然察觉到了什么,有些东西,真的变了,他执拗的微微张开手,那只没能抓住郡主的手,掩藏着落寞,伤痛,以及无能为力。
他的声音失落到了极点,可还是温柔的笑着:“郡主,你受苦了,都是我太过无能为力,没有护住你。”
他明白,魏云珠已经知道了顾怀茂的所作所为,自己的面具已经彻底被撕碎,一切美好的形象都荡然无存,郡主不敢接近自己,是必然的结果。
的确,魏云珠对这个儿时的好哥哥,产生了一种名为陌生的情绪,还夹杂着一丝丝惧怕,他温润如玉的面孔下,到底是怎样的呢?
她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
顾延翊觉得,郡主不愿意靠近自己,那就叫他来吧,对于郡主,他最心爱的姑娘,其实一步都不用走,他会走完一百步,永远追随她。
“郡主,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顾延翊一定知无不言,绝不骗你。”
随着他的靠近,少女惊慌地后退一步,对于他有着一种莫名的未知恐惧,条件反射想要保持安全距离。
顾延翊看在眼里,没有再逼近,他知道郡主心里已经对自己心怀芥蒂了,当一个坚固的城墙做为隔阂横跨在两人之间,就一定会生出不易跨越的间隙。
他总是想着,若是他们不长大就好了,可人总是会长大,在选择中,失去很多自己曾经珍视的东西,因为有些事,他不得不做,那是他肩负的责任,就算违心也不能肆意拒绝。
他的背后是根系复杂的顾氏家族,他即将成为新一代的掌权家主,肩负顾氏的家族荣耀,并不是人人都能同裴寂一样,随心所欲的。
可如果是小郡主,他愿意例外,愿意头破血流。
少女定了定心:“顾怀茂是你派来的?”
“是。”顾延翊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犹豫。
“那佛子呢?也是你安排过来,控制北地的工具?”
“是。”
又是一声干脆的回答,他永远不会去骗小郡主。
魏云珠脸色发白,差点就没站稳,顾延翊想扶她,却被少女拒绝了,然后,她站的很直,却不看面前男人的眼睛。
她不想再问了,也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关于他到底是主动为之,还是被其中的利益牵扯逼迫而为,魏云珠都不想知道了。
顾延翊有自己的立场,就算她不赞同,也没有资格去高高在上的指责他,毕竟,每个人都有难处。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顾延翊一片坦诚之心,他不去解释,也不去诉苦,什么就是什么,只说事实结果。
事到如今,他再同小郡主去说,自己多么身不由己,多么被逼无奈,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倒像是强词夺理,叫郡主更讨厌自己,毕竟,那些关在笼子里,被当成牲畜一样的奴隶,恐怕还在饿着肚子。
从小,父亲就请最好的先生,教导自己学业、品行,先生曾教导过他,义士不欺心,廉士不妄取,他也曾信誓旦旦的想要做,仁中取利真君子,义内求财大丈夫。
可越是长大,他才明白,无论一个人多么耿直清廉、铮铮铁骨,在一个朽骨重肉的家族面前,在波云诡谲的权欲之争下,不管你自身多么强大,都会是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
站着做人,俯身做事,是他年少时为大周许下的誓言,可现在呢?
早就烟消云散了。
第128章 我会赔罪,就算你不肯原谅我
顾延翊也曾想过洗削更革,兴利除弊,可后来,带给他的只有深深的无力感,这是一块顽梗不化的铁板,根深蒂固地扎根于五尺暗地。
纵使多么渊博的学识,多么利喙赡辞的引绳棋布之术,都无法将其撼动,云屯雾集中伸手不见五指,他迷路了,站在一堵看似轻飘飘的云雾屏障中,却一步都迈不开。
心境通透间,洞悉无遗又无力改变的痛苦,曾经一度叫他凄入肝脾,眼睁睁看着光明被黑雾侵蚀,渐渐腐朽,深知灼见却心甘情愿变成沼泽中繁衍而来的野心怪物。
顾延翊低下了头,嘴角浮现一抹笑,是对自己的嘲讽,若他是个蠢笨的俗人就好了,什么都看不穿,也就不会徒增痛苦了。
郡主的心思,他隐隐约约察觉了,却不愿意去承认,为什么会是裴寂呢?
“顾公子,你走吧。”魏云珠冷声下了逐客令。
她叫自己顾公子……
纵使沉稳如顾延翊,也骤然间心绪波动,他眼眸微微发红,大有破防的趋势,却生生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