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你先别喊。”
魏云珠立刻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是……顾延翊?
顾延翊见少女安静下来,这才微微松了手,压低声音:“郡主,我放开你,你别喊。”
魏云珠眼神里是满满惊魂未定的恐惧,但是仍旧点了点头,等脸颊上的钳制终于去除,她才活过来一般,猛地大口呼吸起来。
顾延翊心疼的皱了皱眉,想要将少女搀扶,可是却被魏云珠猛地一下甩开了,她一边细微的喘气,一边质问:“这么晚了,你为何突然出现在云安殿?”
顾延翊这才将斗篷的遮帽取下,他整个人几乎被雨水浇个透彻,狼狈到了极点,魏云珠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一时之间有些怀疑:“你……”
男人却猛地一下将少女拥入怀中,那样用力,那样不顾一切,他的声音悲切又着急,染上了极端的色彩。
“郡主,我都知道了!”
魏云珠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出来,可是这束缚却比磐石还要坚硬,密实的叫她越挣扎越无法呼吸。
“顾哥哥,你先放开我!”少女的声音有些恼气。
“不,我再也不想放开你了,只要松手,你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魏云珠蹙着眉,她有些不明白,平日里最是风光霁月的顾延翊,今夜为何会如此狼狈?
她有些无奈的柔声问着:“顾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都知道了,你有了身孕。”
魏云珠全身骤然间僵硬起来,阵阵冷意从脚底板往上冒,她蓄力,猛的一下将环抱着自己的人推开,有些不可置信:“你监视我?”
顾延翊眸中不是往日的熠熠生辉,而是一种混沌不堪的晦暗,就那样死死的盯着少女。
莫名的,魏云珠想到了丛林里伺机而动的野兽,撕破斯文的友善面具,露出森森的獠牙,眼眸中是最原始的兽性。
警觉的闸口在少女的脑海中拉开,她的神经骤然紧绷,发现顾延翊的眼神已经落到了自己的小腹处,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眸光,不带有一丝感情色彩的冰冷。
魏云珠手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腹,一步一步后退,可面前的男人却是步步紧逼,他如今的模样比那索命的罗刹还要可怕三分。
近乎于燥郁与阴沉之间,这样的气氛终于是把少女逼的退无可退,她骤然间跌坐在床榻,浑身都在打着颤。
男人竟然缓慢的蹲在她面前,伸出了手,不过却停留在了半空中,然后,在少女不断的颤抖中,虚虚的覆上了她的小腹。
不过,中间还隔着少女的手掌。
魏云珠终于鼓起勇气,颤着声唤他:“顾哥哥?”
毫无反应,男人疯魔一般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不断抚摸着少女的手背,明明是羽毛般的轻抚,可魏云珠就是怕极了,她眼角的泪意已经肆意流淌,声音也带着哭腔。
“顾哥哥……”
这样,终于唤醒了顾延翊,他缓慢的抬头,瞧见了少女微微颤抖的眼睫上,已经泪珠漪漪,温润回笼,眼神里的暗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温柔。
“郡主,你怎么哭了?”
他似乎没意识到刚刚的行为有多么的不妥,反而用微凉的指节,慢条斯理的帮少女拭去眼角的泪珠。
可那泪水,就犹如断了线的珠子,越来越多,越来越汹涌,魏云珠心里一面是积压的无助,一面是未知的恐惧。
此事被顾延翊知晓,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又该如何言说。
“郡主,别怕,我们可以立刻成婚。”
哭泣的少女骤然停滞下来,她以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瞧着顾延翊,那其中闪烁着深深的疑惑。
似乎是读懂了少女心中所想,顾延翊一把抓住她的双手,紧紧握着,声音温柔而坚定,真诚炙热:“郡主,与我成婚。”
魏云珠的眼神剧烈震颤,她忽而将双手挣脱开来,急促的摇了摇头:“不、不可以!”
顾延翊一副大为受伤的模样,他的眼眸已经染上了猩红,将手掌抵在少女的肩头,声音执拗:“为什么?”
“你我尽快成婚,这是最好的法子,如果你想留下这个孩子,那他就是我顾延翊的嫡子。”
他承认,第一次知晓这个消息,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割成了两节,疼的死去活来,几乎是立刻就生出了除掉那个孩子的本能想法。
可刚刚看到郡主满脸的泪珠,还有她下意识护着小腹的模样,他虽心如刀割,可却偏偏心疼的要死。
第153章 为郡主而活
魏云珠落下了一声叹息,她面色苍白的厉害,乌发被他带来的水汽打湿,说不出来的可怜。
缓缓抬起头,声音细弱:“对不起……”
“郡主,你我之间的婚约是先帝亲自指下的,无论如何,顾延翊这辈子,只会有郡主一个妻子。”
“就算郡主抛弃我,我也绝不会再放手。”
他语调温柔,但话语间却充斥着力量以及坚定,一双眼眸就那样炙热的瞧着少女,仿佛想要看穿她的内心。
魏云珠望着他的眼神,突然充满了伤情,可是却话头一转,仿佛说起了不相干的事:“顾哥哥,我们定下婚约有多久了?”
顾延翊似乎晃了晃神,良久,他单调又温柔的声音响起:“六年,三个月。”
太久了,久到他常常恍惚以为,这是一场即将苏醒的美梦。
“又二十一天。”
他的声音融化在孤寂的黑夜里,却意外牵引起阵阵暖意,像是在诉说什么美好的事,却渗透着说不上来的感性。
“我一直都觉得,郡主年纪尚小,应该再多等等,可是如今兵荒马乱,各路势力拼死博弈,等到了真正平定叛乱那一日,我实在无法确定,以自己现在的身子,能否撑的到那一日。”
“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见到郡主凤冠霞披,揭开盖头为我展露笑颜那一幕,我梦见过无数次,若是真的见不到,我恐怕只会抱憾临终。”
“我肩上负着太重的担子,一只以来都是刀口舔血,命悬一线是常有的事,我从来不是不愿同郡主成婚,而是,太过害怕,担心郡主成为我的遗孀,孤零零的一人活在这险恶的人间,这样,我若真的下了阴曹地府,也实在无法瞑目。”
“可这半年,我想了很多,简直做梦都想与郡主成婚。”
“人世沧桑,槐南一梦,世事总是变幻无常,没人能看清前方的路,与其在畏惧中推开心爱的人,倒不如,拼命抓住她,两人一起好好活着。”
顾延翊的眼神似乎有了湿意,黑夜中,他的眸光熠熠生辉,光亮流转中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燃着名为希望的熊熊烈火。
“郡主,我此生对人对事皆问心无愧,不敢说襟怀磊落,可也坦荡无阿,我一生只有两件事,一为郡主而活,二为顾家而活,可现在,我也想自私一次,为自己活一次。”
“只有娶了郡主,我才能是我,不再是傀儡,而是真真正正的顾延翊。”
魏云珠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到清晰至极的真挚,可是,他真的明白这样意味着什么吗?
“顾哥哥,我希望你明白,裴寂……他是个可怕至极的人,况且,我与他……”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了,她希望顾延翊能够明白,放下执念,是自己与他唯一的归宿。
顾延翊怎么会不明白?
他夜夜都难以入眠,悔恨侵入他的骨髓,渗入他的血肉,将他折磨的不成人样,他不恨任何人,只恨自己。
如若,他能早一点回到长安城,一定比裴寂先一步找到郡主,那郡主又怎会落入魔爪,受人搓掖。
他向来顾事周全,对待一切计划都细微缜密,可用尽谋略,自以为举无遗策,到头来,却让最心爱的姑娘受到伤害。
只要一想到娇弱的小郡主,受到耻辱时该有多么无助,他都恨不得杀了自己!
所以,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本就无足轻重,他又怎么会在乎呢,只要是小郡主就好,仅此而已。
顾延翊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比之一旁的兰花还要仙露明珠,他瞧着少女,像是在看世间最宝贵的珍珠。
“郡主在我心中,从来都是纯洁澄澈,就像六月荷花上的露珠,一尘不染,清莹秀澈到穿透所有污泥,每当我看着郡主,朝堂上的功名利禄,官场上的逐名趋势,一切肮脏就都云消雾散了。”
魏云珠却只是微微皱着眉头,仿佛有千万的愁思,绕上了心间,不知在想着什么,久久没有开口。
顾延翊明白,郡主这是在为难,第一次,他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从前的郡主,是人世间最纯净的一汪清泉,可现在,这清泉四周包绕了浓浓的雾气,朦朦胧胧,叫人难以琢磨。
她明明说,裴寂是个可怕至极的人,可为何,一听到他,郡主总是露出这样伤情、这样犹豫不决的神色,她从来都学不会俗世间的粉饰情绪,所以,内心的踌躇与挣扎总是被一眼看穿。
更何况是,爱之深情之切,对她了如指掌的顾延翊。
他很想问个明白,郡主为何总是对他心软?那诡计多端的恶蟒,到底是何德何能,叫郡主如此伤心?
他的郡主,他最心爱的姑娘,应该是个天真烂漫,从来都高贵美丽,一生衣食无忧,只需要享受的小姑娘。
而不是现在这样……
但他永远都学不会对郡主咄咄逼人,所以,永远也不会问出刚刚那些问题。
然后,顾延翊就像儿时那样,手掌落在少女的发顶,轻柔的抚摸:“郡主,你我成婚,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担心,我会辅佐陛下,顺利掌权……一切的一切,都有我在。”
少女终于再次抬起了眼眸,她的一双眼,遍布迷茫、不安、恍然,可就是偏偏没有期许,没有喜色,像是一谭静止不动的泉水,明明没有丝毫流转,却依旧美得勾魂摄魄。
那是顾延翊此生最深的沉沦,心甘情愿,沦为她的奴隶。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郡主,你……愿意吗?”
他的眸光,纵使在无尽的黑暗中都熠熠生辉,璀璨生出星光,掩藏在污泥里的暗月,即将要高高悬挂天际,他如何还能自持。
魏云珠直面他烧灼人心的眸光,眉心隐隐落下些别样的神色,眼眸清澈又混沌,介于两者之间,是一种微妙的矛盾。
良久,少女终于轻启唇瓣,声音轻的似是水滴声,顷刻间就被窗外的风雨湮没。
“……”
第154章 谁、谁是你夫人?
窗外,一道人影闪过,踩着急促的步子,可脚步却很轻,没有任何人察觉,他便翻出了宫墙。
几刻钟之后,那人停在了外廷回廊之上,轻轻摘下头上披风的布罩,封逸的脸赫然出现。
夜风骤起,一只白鸽划破平静自暗夜中飞来,稳稳停在他的手上,安抚似得摸了摸,封逸便将一封密信放置好,又立刻放飞鸽子。
四周仍是静悄悄的,当他消失在夜色里,一切了无痕迹。
……
“你可知,郡主恐怕同顾侍郎的婚事要近了。”
“为何?不是都说这门婚事玄乎吗?”
“你有所不知,这婚事若是再拖下去,恐怕郡主的肚子就藏不住了!”
两个宫女正在窃窃私语,一旁走来的主事大宫女立刻厉声道:“昨日嬷嬷说过的话又忘了?不仅偷懒上瘾,还妄议主子!”
两个小宫女立刻被吓得够呛,慌忙赔罪着告退了,主事宫女以凌厉的眼神瞧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快步离开了。
内阁衙门。
裴寂听完主事宫女的禀告,仿佛进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接着,一种喜悦之情,将他彻彻底底包围,声音甚至有些发抖。
“此事,你可能确定?”
“回大人,此事八九不离十,胡太医这几日,日日去为郡主请脉,况且,郡主近些时日所服之药,经奴婢查验,也的的确确是保胎药。”
裴寂猛的一下站起了身子,整个人都显得不安分到了极点,他将微微颤抖的手掌撑在桌案上,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他是真的没想到,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同郡主真的有了一个孩子,那个小小的生命,即将孕育自他最心爱的姑娘,会喊他爹爹,喊小郡主娘亲。
从小到大,他没有过家,对母亲的概念紧紧止步于九岁,对父亲更是人世间最厌恶的存在,他总是什么都不在乎,对人命更是淡漠。
遇到小郡主之后,小郡主就是他唯一的牵绊,所以,现在又多了一份牵挂吗?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这人世间也不全是冰冷,或许,这才是他一直找寻的意义。
像是黑暗中,拨云雾见青天,天光乍破,挤进了一点点的光亮,带着生活中的期翼,足以照亮他晦暗不明的世界。
裴寂有些欣喜的搓了搓手,他想,他应该立刻拟下诏书,上诏求娶小郡主。
这么想着,他便立刻动手,但却不慎打翻了砚台,便颇有些着急的道:“李义,赶紧准备笔墨纸砚,本官要向太后上诏。”
李义自然明白,自家大人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名不正言不顺终是要熬成正主了!
若是小郡主真能与他成婚,那首辅大人也就不至于天天过的和个缺爱的流浪汉似的,只晓得喊打喊打。
“首辅大人,真是恭喜您,终于能如愿以偿当上驸马爷了,是不是连小的以后也不用努力了?”
裴寂赏了他一记刀眼,这个李义,次次编排他都是第一名,越来越过分!
“李义,你就酸吧。”不过他一点没生气,反而得意洋洋。
等写了诏书,裴寂揣怀里,直往云安殿奔。
必须叫小郡主也知道,他可是铁了心要负责的!
……
云安殿。
魏云珠整整三天,一口饭都吃不下,胡太医开的药也是,吐的整个人近乎虚脱。
念霜瞧着柔弱不堪的少女,心疼的直掉眼泪:“郡主,您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呢?还是吃点东西吧。”
魏云珠摇了摇头,不是她不想吃,而是根本吃不下去,全身有气无力,也难受极了,她自小身子骨就弱,年年不知要生多少次病,自从有了身孕,更是糟糕了。
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阿荣急匆匆的前来禀告:“郡主,首辅大人来了!”
魏云珠身子难受的紧,一听到这四个字就来气,立刻道:“把人赶走,就说我不在。”
阿荣领了命,便退了出去。
可不一会,便传来他为难又急切的声音:“首辅大人,您别为难奴才了,我们郡主今个儿真的出去了!”
话音还未落,裴寂已经闯了进来,魏云珠原本懒洋洋的躺在贵妃榻上,被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挣扎着起身。
“你……你闯进来做甚?”
裴寂面上洋溢着明艳的笑意,他一看见魏云珠,便夸张的张开手臂,一副拥抱的姿势,疾走到不稳的朝着少女快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