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沉了口气,瞧了眼一旁的包袱,那里面可是有陈员外给姑娘的酬金,还不少呢,便将包袱拿起,尝试着寻个隐蔽的地方放置。
魏云珠却觉得奇怪,如果真是江洋大盗,为何要盛情款待她们呢?而且菜色还与自己的喜好如此吻合,况且能包得起这艘船,定然不是一般的富商,
若真是为了钱财,又怎么会盯着她们两个,瞧着如此穷困潦倒的人呢?
思及此,她沉声道:“先别自乱阵脚,咱们见机行事。”
可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突突突”的敲门声,莹莹被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惊恐的看向自家姑娘。
“小云姑娘,包船的爷邀您一见,说是要感谢您精心准备的福牌。”
莹莹想要拒绝,可是魏云珠却递给她一个安慰性的安心眼神,笑盈盈的应了声好,这便跟着家奴去了前头。
主舱里,镶金边的吞金兽香炉,散发着幽幽的白气,檀香的味道浓烈,一片暖烘烘的珍楼宝屋中,是纷华靡丽的银钱堆砌而成。
一道宽大的镶五抓金蟒屏风横在案几前,上头画着江帆楼阁图,妙极的丹青手法,倾情自然,纵目千里,足以证明这船的主人,身份不简单。
屏风后头,书案旁独自坐着一位饮茶的身影,他身姿挺拔,凌厉间莫名荡着一股落寞之气。
良久,屏风之后的人迟迟不见发话,气氛凝结到冰点,魏云珠只能硬着头皮,轻声道:“问公子安,天冷路难行,多谢公子出手相助,我们姐妹二人才能顺利回益都,小女子这厢谢过了。”
可是问安过后,那人仍是不见回应,少女下意识抬头,往那影影绰绰间瞧,可是模糊一片,瞧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那尖锐的影子,叫她有了如芒在背的感触。
终于,屏障后之人,浅笑了两下,压迫感很重,但又凄凉。
他轻泯了口茶水,搁下茶盏后,低垂的凤眸缓缓掀起眼皮子,眸光落在少女身上,半新不旧的衣裙,于小郡主而言已经是朴素至极,可是却仍然难掩那娇软似绵柳的身段,日子艰苦,可她仍然美的遗世独立。
不过,小姑娘今日并未戴帷帽,面颊上狰狞蜿蜒的伤疤,格外显眼。
当少女意识到屏风后的目光,毫无顾忌,肆无忌惮落在自己身上,面颊上,莫名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男人沙哑的嗓音传来:“这道疤是如何落下的?”
这嗓音低沉,声线沙哑,叫人莫名熟悉,可是那其中又含了丝干涩不稳,模糊间,难以辨认。
少女思量了一番,这才回道:“孩童时在江边玩耍,不慎跌落,被水下的礁石撞击,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原来那次坠江,竟然是连她的脸都毁了?裴寂无法想象,那样一个爱美的小姑娘,柔柔弱弱,毫无击打的承受力,该如何抗过那段黑暗的时光?
他眼底有了雾气,眸中的猩红犹似要滴血:“是如何得救?”
魏云珠眼底扬起一丝不悦,觉得这人未免太过无礼,无缘无故探究旁人隐私,刨根问底,可又不能不答,便只能道:“被路过的船只所救。”
原来是这样,恍惚间,他骤然意识到,如果小郡主并未死,那如今躺在密室中冰床上的女子又是谁呢?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又道:“给小云姑娘赐座。”
有家奴应声端来了椅子,魏云珠心里莫名不安,可是又不能贸然失礼,便只能悻悻的坐下了。她抬眼瞧了下屏风后之人,谁知正巧与他的目光相对。
条件反射似的,少女心里不自主咯噔一下,便急急避开了眼神。
第215章 姑娘,这两年你过得如何?
只是眼神的交汇,魏云珠就觉得,那种如影随行的压迫感,就在一瞬间似春雷般乍开来,叫她心头一颤。
更加不安了,便颇有些急促的问:“公子,不知行船何时能到益都,小女子家中……”
“姑娘是长安人士?听口音甚为熟悉。”少女的讲话声被打断,强势到不给她任何机会。
魏云珠微微一愣,紧接着就是一颗心狂跳起来,这人到底是何意思?两年多以来,她已经努力习并州一代的口音,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可是眼前的男子却一语道破,这未免叫她紧张起来,不动声色深吸几口气:“长安城中有故人在,省亲时待过几年,恐怕就是那时染上些许长安口音。”
裴寂眸光一沉,眼神流连在少女的身上,思咐了很久,强硬的压制着胸腔里翻滚的情绪,问:“为何不去寻京中故人?”
这音质古怪、温柔又危险,可是其中的失魂落魄却透过那密密麻麻的网洞,一丝丝、一缕缕的往上窜,这是魏云珠从未听到过的一种声音,沙哑、连颤音都带着一种质问的余韵,让人如此恐惧。
她不禁字斟句酌:“容貌已毁,孤苦无依,哪里走的了这样远的路。”
被所救之人带进并州,路途艰险又凶恶,所以再也无法回到长安城?容貌已毁,更是不想再见自己?这是裴寂脑海中自欺欺人,为魏云珠开脱的想法,他从来都是不愿意面对事实的。
胡思乱想,思绪紊乱间,少女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公子今日唤小女子前来,可还有其它事?”
这人同自己非亲非故,只是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却失礼又冒犯的索问如此多问题,她不禁有些发恼,便直接了当的提出。
见小姑娘生气了,裴寂眸光中的深沉也一哄而散,他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问着:“姑娘,这两年你过得如何?”
魏云珠眼眸变得锐利起来,这人竟然开始打探自己的家世了,看来的确是居心不良,思及此,她眼底浸出一点水雾之气,面颊上是一副哀怨至极的神色:“小女子家中贫寒至极,平日里靠沿街买些绣样维生,也只是勉强糊口,不过这吃了上顿没了下顿的日子,老早就过贯了,也不奢求什么,只想着,不饿死便好。”
她故意装穷,为的就是打消那男人叵测的心思。
裴寂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喉咙发涩,顿挫摩擦间生疼,浑身上下哪哪都痛,尤其是心口,一揪一揪的难受,简直叫他无法呼吸。
他最心爱的小姑娘,一朵露珠才配浇灌的名贵芙蕖,竟然要靠着绣样艰难维生!是啊,这娇弱的人儿又能做什么呢?他无法想象,更加不敢想象,这两年多以来,他的小姑娘孤身一人,是如何过来的,仓皇无助时,无人依靠时……
一瞬间,他的心,像是有无数个尖锐的细针插入,扎的他遍体鳞伤。
裴寂比任何时候都要后悔,曾经自己的所做作为,他想要给她最尊贵的身份,想要给她这世间的一切,再也不要她受那人世间的苦楚。
男人的眸光,死寂一般盯着那双微微生了冻疮的手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定要看出点什么似的。
魏云珠意识到了那直咧咧的目光,下意识将一双小手藏进衣袖中,然后,就瞧见那男人起身,缓步朝自己靠近。
她眼看着那挺拔高大的身影,一颗心简直是提到了嗓子眼上,对于这人的动作以及目的,不明所以。
幸好,他还是停在了屏风之后,只不过,自那金蟒的边沿,伸出了一只纤长冷白的手,骨节分明的捏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盏,朝她递了递,意味深长。
魏云珠紧张到呼吸急促,左右为难间,还是抬起了手臂,可是在触到那茶盏时,男人修长的指节,有意无意地划过她指腹的末端,这间的温热,带来阵阵的颤意,叫少女再次蹙紧了眉头。
急急往自己这边收,可是因为太过着急,茶盏水波荡漾,有几滴温热的水洒到她的手背,不过又再次拿稳了。
一股桂花的清香扑鼻而来,魏云珠有些好奇,端起茶盏靠近嘴边,鼻尖轻轻嗅了嗅。
竟然是桂花酒酿……
这人意图不明,是好是坏尚不明朗,她也不敢贸然喝下这递过来的酒水,便状做无意间的在唇边轻泯一口,就搁在一旁的小案几上了。
“多谢公子赐茶水,小女子该回去了。”
可男人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再次扬起古怪的调子:“姑娘无须困扰,你面颊上那道疤,并不丑陋。”
“嗯?”魏云珠更疑惑了,这人说话没头没尾,叫人不知所云,况且,她脸上贴的这道疤,明明是极为丑陋的,可他却说并不丑陋。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留下去了,须得赶紧回去,可正欲讲些什么,男人深沉的嗓音再次传入耳中。
“姑娘,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一瞬间,血涌心头,魏云珠的一颗心“砰砰”乱跳,对他的话警铃大作,脚步微钝间下意识的后退,却一个不妨猛地一下朝后趔趄开始后仰。
忽而,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及时握住了她纤细的腕子,微微用力间,魏云珠就已经回身站稳了。
“姑娘小心。”
男人似乎对自己也是关心则乱,急急的说了这句。
然后,他竟然是一把握住了少女柔软的手掌,强势又充满力量,久久不愿意再松开,甚至,越握越紧,奇怪又无礼至极。
“松开!公子快些松开!”少女惊呼出声,不住的往后挣扎,开始恼怒起来。
可是她本就娇糯的嗓音,就算是故意提高了声音,也毫无震慑力,更何况,面前的男人是如此高大,无异于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果然,裴寂并未松手,而是再次用力,将少女拉的微微靠近几步,一只带着薄茧的中指,堪堪挤进了那绵软的手心,故意摩挲了几下。
第216章 我夫君是那山间不要命的匪徒
“进来。”
男人的声音,出人意料的低沉,声线沙哑含糊,匿着一种感性。
裴寂讲出这两个字后,就觉得喉咙生涩干痛,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满脑子都是,等小郡主看到是自己时,会是何等的神情呢?
人生第一次,他如此的紧张,便下意识伸手扯了扯衣襟,企图叫自己能够呼吸顺畅。
魏云珠透过那屏风,影影绰绰间竟然看到那男人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襟,然后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又无礼至极的将她禁锢住,还要她入内。
少女的面颊因为气恼,微微有些发红,光天化日之下,这登徒子竟然如此大胆,就敢强抢民女!
然后,她骤然间从袖中摸出一把压裙刀,狠力划过去,刀光闪过,那双大掌便被生生割出一道血口子。
疼痛感叫裴寂下意识的缩回手,鲜血立刻渗了出来,他眉头紧皱,不解:“你……”
魏云珠抓住空档,立刻朝后退去,她后背抵上扇门,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却尽力让自己平复下来,企图冷静相对。
咬紧牙根,少女的声音明明柔弱到不堪一击,可就是充斥着撼动人心的坚毅:“我劝公子三思而后行,我夫君是那山间不要命的匪徒,你今日若是真的敢对我怎么样,他定然不会轻饶你!”
过路的商客,最怕的就是惹上当地那些不要命的匪徒,她倒要看看,这人难道真要因为自己兽性大发,就愿意白白惹上一身麻烦。
裴寂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是误会自己了,可是她的话却值得深思,夫君?不要命的匪徒?那自己倒要好好再盘问一番了。
“不知姑娘的夫君是何许人也?现在又在何处?”
男人的声音,扬起了一丝寒凉,带着翻滚的戾气,自胸腔而来,彻底的低沉下去,魏云珠打起十分的精神,止住打颤的牙齿,声音坚定无比。
“我夫君姓裴,前些日子出了趟远门,估摸着就这几日便能回益都,他可是凶残的很!”
姓裴?小姑娘竟然说她的夫君姓裴,一瞬间,裴寂的心间,似乎扬起了一道熠熠的光亮,原本深沉归于死寂的眼眸,竟然蓄起了细碎的光。
跃跃欲试,又小心翼翼:“那、那你可有思念他?”
很莫名其妙,刚刚的寒凉、压迫,在这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变幻莫测叫魏云珠摸不着头脑,只能硬着头皮答:“自然是思念的紧。”
真的吗?或许,小郡主一直以来还是念着自己的。
死寂一般的沉默再次袭来,魏云珠只觉得这诡异的气氛叫她坐立难安,伸手摸索了下扇门,惊喜的发现是松动的。
便急匆匆地道:“即然公子无事相告,那小女子就先行告退了,我的亲友已在江边等候多时,待船到了,再好好谢过公子。”
说完后,她便逃也似的转身出门,提起裙摆,“蹬蹬蹬”的往后舱跑去。
进去后,她赶紧将门窗关好,可一颗心还是狂跳,心里只盼望着能够早点到达益都,万万不可再生什么事端了。
也算幸运,接下来并未再有什么奇怪之事,船只顺利抵达了益都码头。
等她同莹莹下了船,二人相视,皆松了口气。
霞光映照着大地,四周一切都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子一般,熠熠生辉,二人上了提前聘的马车,扬长而去。
莹莹望着窗外飞快后移的景象,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她露出一道舒心的笑:“姑娘,咱们可算是到益都了,这一路可真不容易,等回去了,我替你准备些草药,到时候敷在手上,那冻伤定然就……”
正说着,她抬眼间却发现自家姑娘一副紧绷着的谨慎模样,便有些不解的微微皱眉。
果然,魏云珠缓缓靠近她的耳廓,压低声音:“莹莹,有人跟着咱们。”
这话一出,莹莹简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多言什么,只是惶恐的坐立难安。
悄声吩咐车夫后,马车在城中的窄巷子里绕了好几圈,一直并未回书院,只是在苍门巷前停下,魏云珠先下了马车,几步躲进了一户人家门前的石狮子后。
莹莹则是故意慢慢悠悠地下了马车,付了钱后,便状做悠闲的站在巷子口,像是在等人一般。
她心里都想好了,若真是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想要行凶,她就高声呼救,这里人流密集,而且离衙门也不远。
再不行,就报官!
可是马车刚刚离开,不远处一匹上好的宝马便勒绳停下,自马匹上下来的,是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人,眉宇间英俊洒脱,颇有点少年将军的感觉。
那人牵着马走到莹莹身前,拱手:“这位姑娘,这厢有礼了。”
莹莹细细的看了眼那男人的五官,十分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便有些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可下一刻,像是忽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起来了!原来是你!”
高大健朗,骑一匹黑马,可不就是宋提督身边的常随,应该是名唤……名唤少坚!
李义只当是这姑娘在船上瞧见过自己,又知晓小郡主同首辅大人之间的浅处渊源,便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玉佩,笑着递上去:“小云姑娘在外头受苦了,大人命小的来接她,从今往后,姑娘有大人的庇护,定然是福禄安康。”
莹莹不禁皱眉,这宋提督的确是爱慕姑娘,可是今日这话怎的如此失礼?不明不白的将人接进府门,是何体统?
她后退几步,瞬间脸色铁青,语气也不太好了:“大人的好意,咱们姑娘心领了,但是恐怕会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