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杏目微抬,眼中带着几分骄傲,几分不屑。她看着张修仪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哈哈哈,张修仪,我看你是当主子的天数多了,快要忘记自己的出身了吧。按照礼制,唯有皇后娘娘才是皇上的正妻,才能让本公主唤一声皇嫂,我皇兄登基不过数年,并未册立皇后,你让本公主叫你嫂嫂,莫不是觊觎皇后之位,真想不到啊,张修仪,你竟如此狼子野心。一个霓裳宫的舞女,勾引我皇兄,做了修仪又如何,说到底,也是残花败柳。”
张修仪被穆清的一番话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只见她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大口的喘着粗气,指着穆清又道:“你,你血口喷人。定是皇上见你如此刁蛮任性,才要把你送去大梁和亲。你这种女人,不送去和亲,又有哪个男人敢娶你。”张修仪说完,便开口冷笑两声,结果下一秒,却被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打了一个机灵。
穆清右手一挥,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张修仪的左脸上,不等张修仪反应过来,便冷着脸拂袖离开。徒留下张修仪在原地,气的落下泪来。
崇政殿中,雕刻着祥云龙纹图饰,天花藻井上的双龙戏珠栩栩如生,似乎带着一股灵气。殿中的双龙三耳八卦熏炉中,龙涎香盈盈绕绕,那气味清淡,似是能让人心平气和。
陈鹤衍与薛胜寒对立而坐,二人的面前放着一个棋盘,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白子好似更胜一筹。
“薛将军的棋艺精进了不少,今日这棋,赢起来很是吃力啊。”陈鹤衍面带微笑,周身带着一股王者的霸气,令人不敢抗拒。
薛胜寒拿起一枚黑子,放落在棋盘上,“微臣棋艺不精,让皇上见笑了。微臣只会领兵打仗,这琴棋书画当真不是微臣擅长的,还请皇上莫要见怪。”
陈鹤衍双目微眯,朗声而笑:“以后我大陈国的安宁,还要靠薛将军呐。”
薛胜寒道:“微臣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崇政殿外,锦瑟站在穆清的边上,小声提醒道:“公主,张修仪是易王爷的人,您方才不该对她那么凶,到头来为难的,还是皇上。”
锦瑟比穆清年长六岁,样貌清瘦,不高,一双柳叶眉长得十分出色,看上去小巧玲珑样子,但是她办事沉稳,干脆利落,为人真诚可靠,合宫上下都尊称她为锦瑟姑姑。
穆清嘟着嘴,不情愿的说道:“我知道她是皇叔的人,可我就是看不惯她做作的样子,你听她怎么骂我的,皇兄治不了她,还真拿她没办法了不成。”
锦瑟帮穆清拉了拉衣裙,像极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姐姐。“嘴上出口恶气也就算了,我们公主今年已经及笄了,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一会儿进去崇政殿,跟皇上说话客气点,皇上是您的亲哥哥,不会害了您的。”
锦瑟的一句“亲哥哥”让穆清微微一怔,她不由得想起来当年皇兄刚登基时,为了稳固帝位,残害手足,清除党羽,难道今日也要对她这个亲妹妹下手了吗?穆清的心中不禁有些胆怯,皇兄总是把自己呵护在羽翼下,不让自己受伤,她始终不相信皇兄是那样的人。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朝崇政殿走去。
第四章 落红不是无情物
崇政殿里,陈鹤衍端坐在棋盘前。只见他双眉轻蹙,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皇上,微臣接到线报,大梁的二皇子带人逼宫,如今已经在无极殿登基了。”薛胜寒坐在陈鹤衍对面,低声说道。
“朕也接到消息了。”陈鹤衍叹了口气,又道:“早就听闻大梁的五皇子乃是难得一见的英才,十岁上长白山学艺,十五岁领兵打仗。不仅能文能武,还下的一手好棋。当真是可惜了。最终还是没能斗过二皇子。”
“是啊。微臣也有所耳闻,五皇子萧辙乃是嫡子,不仅骁勇善战,还写的一手好文章。他父皇最属意的,便是这五皇子。没想到最后,竟然输给二皇子这个蠢材。”薛胜寒感叹道。
“蠢材?”陈鹤衍微微抬眼,“何以见得啊?”
薛胜寒回道:“自然是江湖上传闻,说这个二皇子,十分不受他父皇喜爱,无论骑马射箭还是写文章,从未拔得头筹。”
“耳听不一定为实。二皇子萧九辰,绝对是个懂得隐忍之人,并且杀伐果断。你怎知他那些年不是装的?抑或被人掩去了锋芒。长乐殿前亲手射杀他父皇,是个狠人呐,不容小觑。”
“皇上,穆清公主求见。”纪公公走到陈鹤衍身前,行了一礼说道。
陈鹤衍拿了一枚白子,放在棋盘上,淡淡的说道:“让她进来吧。”
穆清进到殿中行了一礼,“穆清给皇兄请安。”
“起来吧。”
“谢皇兄。”
穆清抬眼,见陈鹤衍正在和薛胜寒下棋,当着薛胜寒的面,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你今日怎么有空来崇政殿,可是又想要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想让朕去给你寻啊?”陈鹤衍面带微笑,宠溺的看着穆清说道。
穆清扫了薛胜寒一眼,说道:“薛将军,穆清有话想对皇兄说,还请薛将军,回避。”
薛胜寒闻言,定定的望了穆清一眼,便起身告退了。
“朕这盘棋还没分出胜负呢,就被你这么给打断了,当真是可惜了一盘好棋。说吧,你想对朕说什么?”
穆清的眼中有几分犹豫。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开口说道:“皇兄,你是不是想把穆清送去大梁和亲啊。”
陈鹤衍摆弄棋盘的手微微一滞,笑着问道:“你听谁说的?”
穆清嘟着嘴,眼中染着几分哀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我怎么能不知道。”
陈鹤衍轻声叹了一口气,拉住穆清的手说道:“今天下三分,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朕身为一国之君有责任为百姓平定天下,与大梁联姻,能少百年的战乱,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穆清的心头好似被刺了一刀,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的她,如今已快要到了绝望的边缘。一时之间,眼中蒙上一层浅浅的薄雾,湿漉漉的。
“可为什么是我?皇兄,我是你的亲妹妹啊。你忍心送我到异国去吗?”穆清说着,一行清泪划过脸颊。
陈鹤衍握着穆清的手,不禁又紧了几分。他抿了抿嘴唇,眼中带着不舍与无奈,“你是我南陈的嫡公主,身份尊贵,更有责任肩负起天下苍生,你的出嫁,换来的是黎民百姓几十年甚至百年的平安喜乐,冉冉,你心地善良,难道这不是你所愿的吗?”
陈鹤衍的那一声冉冉,叫的穆清心头一颤,恍然之间,觉得母亲的怀抱就在昨日。
“你不要叫我冉冉,若母后还在,也定然不会送我去和亲。皇兄,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你这么做,对得起母后吗?陈婉儿也是公主,就算婉儿还小,还有六公主、五公主,为什么要是我?”穆清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陈鹤衍的眼中带着点点晶莹。他不敢告诉穆清真相,只因大梁新帝承诺,用嫡公主换取北齐六座城池。他不敢说,他怕穆清恨他,更怕为了一己私心,遭天下人唾弃。
“冉冉,朕说过,要给你找到比朕好一百倍的夫婿,你嫁到大梁皇室,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陈鹤衍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穆清打断了,“你怎么知道大梁的皇帝就很好呢?我听说那大梁皇帝五十有余,年纪那么大。你当真要送我去和亲,你这样做,真的心安吗?”
陈鹤衍道:“不是大梁皇帝,这次你要嫁的,是大梁的五皇子。五皇子是嫡子,深得梁帝的器重,是大梁储君的不二人选。”
穆清哽咽着吼道:“五皇子又怎样,嫡子又怎样?我不要嫁到大梁去,我谁也不嫁。”
穆清眼中的哀怨顺着眼泪溢出,她哽咽着,怒吼着。她右手一挥,将桌上的棋盘打翻在地,黑色的、白色的棋子瞬间滚落在地,与地板的碰撞声那样的刺耳,每一声都敲在穆清的心上,好似心碎的声音一般。她再也忍不住怒火,转身跑出殿外,只留得殿中的那一声心痛的呼唤。
“冉冉……”
健康城中热闹非凡,一座秦淮桥将将健康城分为东西两部分,桥上过往的人们有的挑着担子,有的赶着毛驴。桥下的秦淮河上百舸争流,往来的货船络绎不绝,有的船只停靠在码头附近,有的正漂泊在河上。秦淮河两侧,有许许多多摆摊的商贩,有算命的、看相的、也有摆摊卖茶水的。
穆清站在天正街的锦绣苑门前。她褪去了华丽的宫装,只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妆纱印花长裙,发间以珊瑚珠花步摇为饰。风起稍动,吹起她的裙摆,更添了几分仙气。
“公主,您这样偷跑出来,皇上要担心死了。”锦瑟站在穆清的身边,轻声说道。
穆清眉眼一嗔,白了锦瑟一眼,“不要叫公主,要叫小姐。你这么怕皇上担心,那你就去告诉他啊,告诉他我在哪,好让他派兵来抓我。”
锦瑟眉眼一低,俯身说道:“奴婢不敢。”
锦绣苑是健康城中最大的绣院,得先皇赐名,每个季度都会有许许多多的绣品送进宫中,这里也是达官贵人的常聚之地,不单单因为这里的绣品好,也因为这里的绣娘都美艳动人,能歌善舞。
穆清刚进到锦绣苑中,便有一位年轻的姑娘迎了上来。
“公主殿下,紫琼姑姑已经等候多时了。”绿影对穆清行了一礼,便引着她朝后堂去了。
“师父在等我?”
绿影浅浅而笑,朝穆清点了点头。
“师父?小姐何时拜人为师?”锦瑟疑惑道。
穆清道:“最近这锦绣苑来了位新绣娘,手艺极好,好手艺自然要由师父传授。”
穆清跟在绿影的身后,穿过曲折的回廊,又走了片刻,只见一片竹林丛中有一扇圆形的拱门,拱门后面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中的秋海棠开得正好,微风轻拂,送来阵阵花香。穆清推开房门,只见房中装帧典雅,挂着浅紫色的流苏幔帐,幔帐后面,坐着一位紫衣美妇。那美妇秋波眉,桃花眼,流转之间好似美玉莹光,发间的海棠簪花步摇更衬得她端庄大方,美不胜收。
“师父,师父可是在等我?”穆清眉眼一弯,嫣然而笑,在紫琼的面前坐下。
紫琼放下手中的针线,笑着说道:“既是做了你的师父,便想着送你点什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为你做身衣裳最好。”
紫琼便是这锦绣苑新来的绣娘,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她的绣工炉火纯青,可与闻名天下的梁三娘媲美。
第五章 与君初相见
穆清抬眼看去,只见桌案上放着一件大红色的嫁衣。以鲜红的蜀锦做底,又用孔雀彩线与金线绣织而成,那嫁衣针脚严密平整,线条花纹流畅,看上去美艳动人,精致极了。
穆清用手摸着那件嫁衣,轻声叹了口气。
“怎么?不喜欢吗?”
穆清微微而笑,“怎么会呢,师父的手艺精巧,我欢喜的很。只是,若穿上这件衣服,便要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嫁给不喜欢的人。我宁愿一辈子都不穿嫁衣。”穆清说着,心中一阵委屈,眼中的泪水好似一汪清泉,顺着她白皙的面颊簌簌而落。
紫琼看着穆清伤心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疼。她拉过穆清的手臂,轻声安慰着,“傻孩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天下又有几个女子嫁给了自己心爱的人?缘起缘灭,不过都在一念之间。”
穆清垂泪,“师父来自大梁,那一定知道大梁的五皇子是什么样的人?”
紫琼听到“大梁”二字,心底不由得“咯噔”一下。她眉眼淡然,只一笑而过的说道:“我不过是个百姓,怎会知道皇子的事情。”
穆清哽咽道:“师父,穆清不想远嫁。
紫琼抬手,轻抚穆清的秀发,“师父也舍不得你。没遇见你时,总觉得时光百无聊赖,守着刺绣度日。遇见你之后才发现,原来日子能过得这么有趣。便是日日都盼着你来,和你聊上两句。”
穆清拉着紫琼说道:“师父,既然如此,何不跟我回皇宫呢。这样的话,我们日日都能见面。”
紫琼笑着摇了摇头,那皇宫的高墙,是她一生都不愿再回去的牢笼。她笑着,低下头去,却不经意间看到穆清袖中滑落的丝帕,那丝帕上绣着几朵浅黄色的玫瑰。
“这丝帕是?”紫琼将丝帕捡起来,轻声问道。
穆清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是薛胜寒送的,他今天跑到御花园找我,吵着闹着非要娶我,还送给我梁三娘绣的丝帕。”穆清顿了顿,复又抬眼问道:“师父,你见过梁三娘吗?”
紫琼拿着丝帕细细端详着。她的唇边带着一抹浅笑,过了半晌方摇了摇头。
“穆清,你知道浅黄色的玫瑰代表什么吗?”紫琼看着满面泪痕的穆清说道,“最爱。”
穆清拿过丝帕,小声呢喃着,“最爱?”
紫琼道:“人人都知梁三娘的绣品千金难求,可见薛将军对你的用心。你既不想远嫁,倒不如嫁给薛将军,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穆清闻言,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与慌乱。她急忙将丝帕收起来,复咬了咬下唇,吞吞吐吐的说道:“才……才不要呢,薛胜寒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他……他根本就不懂得如何讨女孩子欢心,我才不要嫁给他呢。”
紫琼见穆清紧张慌乱的模样,眼神中又分明带着不可掩饰的情感,不禁掩面而笑,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锦瑟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她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公主,不好了,刘大人带着官兵朝这边来了。”
穆清一听,整个人一惊,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跑,跑呀。我可不要被抓回宫去。”
紫琼将穆清和锦瑟带到锦绣苑的后门,嘱咐道:“从这出去,便是南大街了,你们快走吧。”
穆清点了点头,“师父,你保重身体。”说罢拉着锦瑟,跑出了后门。
谁知他们二人刚跑了不到五米远,便看到官兵正向后门这边走来。二
“公主,怎么办啊,官兵已经把锦绣苑包围了,我们逃不出去了。”锦瑟双眉微蹙,沉声说道。
穆清面色紧张的说道:“快,快想办法啊。”她急的在原地来回打转,忽而看到后院有棵歪脖子树,便灵机一动,又对锦瑟说道:“有了,我们从这面墙翻到隔壁的院子,不就可以逃出去了?”
穆清眉眼一弯,唇边的笑容好似芙蓉盛开,格外动人。她迫不及待地爬上歪脖子树,在锦瑟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翻上墙头。然而已经有官兵朝这边过来了。
“锦瑟,你快上来,快点呀。”
眼看官兵快要发现她们,锦瑟面色一沉,说道:“公主,你快走,奴婢留在这里拖住他们。你快走啊。”
穆清的心中担心锦瑟的安危,却看到官兵的脚步愈发逼近。她心头一紧,默默祈祷着锦瑟不要有事,继而一个翻身掉到了隔壁的院中。“砰”的一声,钻心的痛疼向她袭来,浑身好似散架了一般。她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好不容易快走到院门口了,却看到官家的马车停在了小院的门前。穆清暗道“不好”,只得转身躲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出了小院,乘着马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