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堇铭慌乱地将信封拿了出来,赵渠接过信,看着上面写着“吾儿容七亲启”,心里安稳许多。
牢房大门突然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钥匙与大门碰撞的声音,大牢里的人都望向牢房门,有的人带着期待的目光,有的人不为所动、面如死灰,而赵渠便是后者。
那些狱卒整齐地走到赵渠牢门前,打开牢门,然后用洪亮的声音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越南侯赵渠私藏军器库十万兵器,欲有谋反意图;后又密谋刺杀朕不成,又私自囚禁军器库右都尉张嗣元,经张嗣元指认,赵渠以上罪名皆被证实,赵渠现已认罪。朕痛心疾首,决议削除赵渠越南侯爵位,即刻打入死牢,认罪画押后于五日后问斩;赵渠手下的仆从皆变卖为奴,与赵渠亲近者皆留中审问盘查。钦此。”
赵渠拉着陶堇铭的手,行礼道:“臣领旨。”
赵容七在隔壁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极力扒着牢栏,却看不到赵渠他们,她声音嘶哑,似乎有千金铁堵着喉咙一般,她难受得说不话来。
终于,赵容七见赵渠走出来,赵渠与陶堇铭抱着赵灵笑走到自己的房门前停下,看着狱卒打开自己的牢门,赵容七连忙跑上前,老门一打开,赵容七想要冲出去,便被狱卒拦住。
赵渠与陶堇铭走进来,拉着一脸茫然的赵灵笑,将赵灵笑的手放到自己手里,而在另一只手里,赵容七的手里多了一封信,赵容七死死握住,赵渠一脸慈祥地看着赵容七,说道:“容七,笑笑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活着,替爹娘照顾好笑笑,否则爹娘会怪你的。”
陶堇铭走上前,抱着已经比自己高半头的赵容七,说道:“容七,你跟笑笑永远是爹娘的女儿,爹娘不怪你,你好好活着。”
两人又跟赵灵笑说了几句,抱了抱赵灵笑,不舍得看着两人。
赵容七直到牢房门上锁了,才回过神来,看着赵渠与陶堇铭携手离开的背影,赵容七泪如泉涌,撕心裂肺地吼道:“爹,娘。”
赵渠与陶堇铭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一眼赵容七,笑了笑,便走了出去。
赵灵笑看着赵容七哭得不成样子,也跟着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何而哭,只是见爹娘方才离去,三人皆是一脸悲伤,又见哥哥如此难过,她也放声大哭起来。
赵容七听见赵灵笑的哭声,一把抱住赵灵笑,她抱得很紧,仿佛紧紧抱住赵灵笑,就能拉回赵渠与陶堇铭不离开一样,她不想放手,也不甘心。
夜晚
赵容七怀里躺着挂着泪痕的赵灵笑,赵灵笑许是哭得累了,已经熟睡,赵容七悄悄打开信封,里面是两封信,赵容七随意打开一封,写道:“吾挚爱之女笑笑:笑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爹娘也不知笑笑几岁了。笑笑别怪爹娘狠心,也别怪你姐姐容七,她有她自己的不得已与苦衷,你心中勿恨也勿怨,爹娘只希望你能健康快乐的活着,不要心存仇恨与怨言。你要与你的姐姐一同快乐幸福地走下去,爹娘会化作天上星在夜晚守护着你们,永远记挂着你们、喜爱着你们。勿念,父渠母堇铭。”
赵容七见赵渠给赵灵笑写得信里只字未提他的冤屈,大多数反而为自己说话,她看了一眼熟睡着的赵灵笑,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赵容七默默打开第二封信,“吾挚爱之女容七亲启:容七,爹娘很高兴你能成为我们的女儿,在这两年里,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但也是酸甜苦辣都有,爹娘说句心里话,爹娘从未怪过你,爹娘在这十年里每日都活在愧疚与自责中,直到遇见容七,我们想要弥补对于容氏的罪过,道到今天,虽然爹娘走得不光彩,但是爹娘终于释怀了,欠容氏的爹娘终于还上了。容七,不要为我们报仇,你带着笑笑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生活,爹娘虽然不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嫁人生子,但是爹娘永远保护着你们、爱护着你们,爹娘只希望你们活得健康快乐,切记,你想怎么活按照自己的心来。勿念,父渠母堇铭。”
赵容七读完这两封信,已是满面泪水,她难以控制心中的悲痛,用牙咬着自己的手背以掩盖自己的悲痛,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牢房里的人都安静睡去,只有她哭到青筋暴起、哭到几乎晕厥过去。
赵容七终于哭累了,她粗重地喘着气,呼吸着牢狱里浑浊不堪的脏气,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一片漆黑,她再次感到无助,浑身发冷,冷到想要流出泪来,但是她已经泪干力竭,只是呆呆地坐着,什么也干不了。
“容七。”
赵容七出神到连牢房门打开也不知道,直到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她如梦初醒,眼神回光,扭头看着站在牢房内的人。
“容七,明日陛下要宣你觐见。”
赵容七努力看清来人,是安庭兴,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赵容七大脑慢慢回血,只是没有开口说话。
安庭兴见到赵容七颓废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明日陛下问你是否知道赵渠密谋造反的事,你该如何回答?”
赵容七似乎是听惯了这些话,她低着头,黑暗勾勒出她的瘦弱的轮廓,显得颓废无力,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自会禀报陛下,父亲没有密谋造反,是别人诬陷,诬陷。”
赵容七最后一个“诬陷”咬的极重,似乎要把诬陷赵渠的人撕碎咬烂。
安庭兴听后,冷哼一声:“愚蠢。”
赵容七没有答话,她低着头沉思,似乎与世隔绝。
安庭兴没有想到赵容七在关键时刻自乱阵脚,没有理智,在牢房内踱步,说道:“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是凭着什么?嗯?陆逵借靖南王发难与你,如果不是明靖瑜他们主动站出来告御状,笞刑三十,囚禁一月,你早就因为欺君之罪被乱箭射死了;还有你父亲赵渠,他极力与你撇清关系,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保你与赵灵笑安然无恙。你以为你父亲不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么?你以为我们没有反驳么?凭你一己之力,你能干什么?”
赵容七别开脸,黑暗吞没了她的神色也盖住了她的伤痛,她声音嘶哑道:“是我无能。”
安庭兴看着侧着身子的赵容七,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弱小的身体让安庭兴想到她是一位女子,顿时他的心里一阵怜惜,说道:“不是你无能,而是奸人狡诈狠毒。”
安庭兴看着一言不发的赵容七,他狠下心说道:“明日陛下宣你,问你是否知道赵渠密谋造反之事,你都回答不知道、没有参与,知道了没有?”
赵容七有些烦乱,一双杏眼瞪得圆滚滚的,猛然回头盯着安庭兴,眼神里露出一丝厌恶。
安庭兴也不甘示弱,一双满是皱纹的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声音重了一些,命令道:“你听到没有?”
这一吼,将熟睡的赵灵笑惊醒,赵容七也浑身一震,仿佛被抽取的魂魄重新回到体内一般,怀里的赵灵笑揉了揉眼,问道:“哥哥,怎么了?是爹娘回来了吗?”
赵容七听到赵灵笑的声音,身体似乎无意间充满了力量,她猛然回头,见安庭兴站在自己身边,她恢复理智,只是声音依旧淡然:“容七,明白。”
赵容七猛然想到什么,问道:“安伯父,父亲府上那些兵器是怎么回事?我们根本就没有私藏兵器,那些兵器怎会到我们府上?”
安庭兴叹了口气,说到:“悖这件事你父亲本来不让我跟你说,但是事已成定局。你父亲是怀疑那日你们遭遇刺客的时候,有人趁乱将令牌、信件与兵器安放在你们府上。”
赵容七气愤到捶腿,说道:“难怪,难怪,赵府守卫森严,就算府上有相党的探子,他们也不可能将那么些兵器带入府里,原来是那个时候。”
安庭兴看见赵容七的反应,安慰说道:“容七,你是个聪明孩子,你父亲前几日要了笔墨纸砚,写了一封信给你,想必你已经看过了,你父亲的意思你应当明白。”
赵容七苦笑,原来父亲、母亲早就计划好了,早就要抛下自己与笑笑,原来是自己被蒙蔽了双眼,自己没有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但渴望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如今却用自己的双手毁了本该幸福美满的家庭,赵容七嘴里翻着苦味,连笑也是苦的。
安庭兴并没有注意到赵容七的心思,说道:“陛下心慈,你若是能脱罪,笑笑可以跟着你。明日你要觐见陛下,自然要梳洗一番,我早已准备好房间,你与笑笑都不算是罪犯,可以出牢房了。”
“是。”赵容七抱起赵灵笑,哪知在牢房里呆了一个月,她浑身虚弱,有些吃力,赵灵笑乖巧,从赵容七怀里挣脱出来,说道:“哥哥,笑笑自己能走。”
“好。”赵容七从牢房走出来,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空无一人的牢房,便跟着安庭兴走了。
第219章
翌日
赵容七在安庭兴的安排下洗漱完毕,身上穿着一身素服,头发用一根极其简单的木簪挽起来,她在牢里待了一个月,面色泛白,双眼显得空洞无神,看了看铜镜里女子的面容,杏眼微挑却显得呆怔,朱唇也没有了血色,面色惨白使得耳鬓下那一小颗痣格外显眼,这是她第一次以女子面容示人,她有些不自信且胆怯,但都被脸上的淡漠盖过去。
宣德殿
赵容七走在青石板小路上,然后走上大理石铺的宽路,便知道已经进入宣德殿,她看着以前每日都上朝觐见的熟悉的事物,如今却是以这样一种身份走进这里,这便是“时过境迁”罢。
赵容七走进大殿,便见龙椅上坐着身穿明黄色衣服的人,似雕塑一般威严,她连忙低头回避,走到台阶下,赵容七行礼:“罪女叩见陛下。”
楚慎打量着低着头的赵容七,眼前的赵容七俨然一副女子打扮,他说道:“朕,是该叫你赵容七还是容紫苏?”
赵容七叩头,掩盖了眼神里的不自然:“罪女先靖南王之女容紫苏。”
楚慎心里倒是有些佩服赵容七,故意刁难道:“哦?朕已昭告天下,靖南王无罪,已经对其重新封赏,你为何还自称‘罪女’?”
赵容七跪直身体,不卑不亢说道:“罪女有欺君之罪,虽然陛下宽恕罪女重罪,但是罪女心中愧疚。”
楚慎看着能言善辩的赵容七,心里不禁惋惜起来,说道:“大胆赵容七,赵渠密谋造反,你是否参与其中?”
赵容七立马叩头,犹豫了一下,一咬牙,说出了违心的话:“回陛下,罪女不知,也不曾参与其中,陛下明鉴。”
赵容七只说了这么多,因为其他的辩解的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要说她如何不知,赵渠如何卑鄙,她是在是说不出口,她闭上眼等待着楚慎的命令。
等了半天,也不见楚慎说话,她微微睁开眼,却见四周的太监宫女全然不见,忽然听见上面说话:“赵容七,你且抬起头来。”
赵容七抬起头,整个大殿空无一人,她心里疑惑,却听楚慎说道:“容紫苏。”
赵容七好久不听别人这样称呼自己,猛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一时反应不过来,她答道:“罪女在。”
楚慎站起身,抚摸着龙椅,说道:“你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甚至这整个朝堂的人都被你骗了过去,朕对你其实还是赞赏多过怨恨的。而且,你为官两年,凭着自己的才智做出过不少利国利民的贡献,朕也很怜惜你这样的人才,但是眼下你身惹是非,朝中的局势你不是不明白,所以,朕无法留你。”
赵容七听见明德皇帝最后一句话,有些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杀人灭口?
楚慎看着赵容七惊愕的脸色,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让赵容七误会了,笑道:“朕的意思是你无法留在紫都。”
楚慎看了一眼赵容七,问道:“容紫苏,朕今日以楚臣尊哥哥的身份跟你说话,朕知道楚臣尊喜欢你,他还为了你瞒着朕,为你求情,朕不得已将他禁足。”
赵容七一听楚臣尊被禁足,她连忙说道:“陛下,这事您别怪殿下,是我让他保密的,是我连累了他。”
楚慎看着赵容七一脸担忧的模样,心里有了一分答案,问道:“朕没有怪罪他,但是朕问你,楚臣尊喜欢你,你呢?你对朕弟弟楚臣尊的心意呢?你,可否喜欢他?”
赵容七被楚慎突如其来的转移话题给问懵了,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楚慎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支支吾吾地说道:“我……”
楚慎没有等赵容七说出答案,说道:“好了,朕明白了。”
赵容七有些迷茫,还不等赵容七反应过来,又听楚慎说道:“容紫苏,你应该知道你的三个哥哥为了你跑到朕眼前告御状,你曾经在大理寺任过职位,应该知道告御状的后果是什么?告御状者,不成,秋后问斩;成,便要流放两千里。”
赵容七身形一顿,她怎么给忘了,那她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哥哥们流放,于是她连忙叩头,说道:“请陛下看在我大哥他们有功的份上,饶恕他们。”
楚慎眼眸深邃,笑道:“容紫苏,朕是个赏罚分明的君主,眼下朝中人才稀缺,像明靖瑜这样的人才,朕自然求知若渴,只是相党虎视眈眈,朕若不罚,也难以服众……”
赵容七一下子就明白了楚慎话里的意思,反正她也不想呆在这是非之地,是要哥哥们好好的,她死也愿意,于是她说道:“陛下,罪女愿替哥哥们自行流放两千里。”
楚慎拍手叫好,说道:“容紫苏,朕说过,朕很欣赏你的聪明。朕看重你与明靖瑜他们之间的兄妹情谊,也能体会你与阿尊的感情,可是你应当明白,眼下你跟他们在一起,只能让相党逮着机会弹劾他们。不过,朕也知道流放之路艰辛,况且你是一个女子,朕特派两人路上照顾你的起居,这两个人任你差遣,你也不必穿枷带镣,只当是游行便可。”
赵容七有些疑问,“这……”
楚慎看了一眼四周,走下台阶,走到赵容七身前,仅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容紫苏,朕会给你下一道密旨,靖南王与越南侯一案,朕心里明白得很,只是靖南王一案朕当时根基不稳,尚且自顾不暇,以致于让贼人钻了空子;今日越南侯一案,朕知道里面有冤枉的成分,只是还不到一举铲除的时候,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楚慎没有理会赵容七,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朕还要给你一份任务,就是你流放沿途要悄悄搜集关于相党的罪证,不管大小,都要收好带回来。但是朕还要说一点,相党狡诈,很有可能会在路上给你使绊子,此行路途遥远艰巨,你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赵容七重重叩头,说道:“罪女叩谢皇恩。”
楚慎扶起赵容七,说道:“容紫苏,你若平安归来,朕不但恢复你‘轻绒郡主’的封号,还会封你为公主,若是阿尊未娶,朕会成全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赵容七笑了笑,说道:“罪女不敢攀附肃王殿下。”
楚慎笑道:“是不是攀附朕说了算。好了,朕已经传明靖瑜他们在殿外候着了,你与他们好好告别,朕等着你,两年后归来。”
“是,罪女告退。”
赵容七走出宣德殿,重重呼出一口气,方才与楚慎说话,她心上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现在她觉得如释重负,她觉得离开一段时间也好,毕竟她不想在这烦扰之地多带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