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景瑶抿了抿唇,心想,估计是觉得她穿着这身衣服不好看。
过了几秒,月尘卿终于开口,不疾不徐:“元霜骂你,不知道回击?”
游景瑶不知道该看哪里,最后盯着自己的鞋尖上那一颗小小的东海鲛珠,低声回答道:
“我不擅长这些。”
月尘卿看着她低头时白嫩微鼓的脸颊,眸色沉了几分,不再说话。
他向来是这样的,即使两人面对面,也极少主动挑起话头,宁愿一直沉默也不会主动说话。
游景瑶揪着袖子的手愈发紧了,她沉默了几秒,抬头迎上月尘卿的目光,刚想说些什么,他却又率先开口:
“你睡了三天,体内震断的经脉我已用丹药为你接上了,现在可有大碍?”
游景瑶嗫嚅:“没有了。”
她半坠羽睫,攥着袖子犹疑了两阵,最终还是把想问的话说了出来:“少主,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啊?”
月尘卿轻抬下颌,不解地微微歪了歪头:“她们没告诉你?”
这个她们很显然指的是绫香等几个侍女,游景瑶眼眸转了转,回答说:“绫香她们已经告诉我了,但是我还是想亲口问问少主,毕竟这不是小事,少主,你当真要纳我为侧妃吗?”
月尘卿不作回答,而是踱到里头茶案前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长腿交叠,露出玄紫锦袍下修长的黑色曲线。
游景瑶看着他给自己斟了杯茶,修长的五指握住茶壶倾下一道水线,入壶不溅,如白虹流泻,养眼至极。
眼看他斟了两杯茶,游景瑶就是再傻也知道该过去与他一起饮茶了,于是两人在酸枝木茶案旁相对而坐。
月尘卿姿态轻松,游景瑶却有些僵硬。
“你说一直爱慕本尊,”月尘卿瞳若点漆,清清淡淡望向她,“不就是要本尊给个名分?”
游景瑶刚拿起茶杯的手一下子顿在空中。
他眼神中满是轻蔑,似乎在说,难道你还不满意青丘侧妃这个位置,想要做正妃?
青丘的正妃定是纯正的青丘贵族,游景瑶自然不敢肖想,她也从来没肖想过,因为只有她知道,那个位置早就注定是宫雪映的了。
换做平常,游景瑶肯定觉得这是莫大的羞辱,但是今日她却觉得月尘卿这话没什么问题,十分地符合剧情,毕竟墨瑶瑶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月尘卿给她一个名分。
“是,但是……”游景瑶揪了揪自己的小狗耳朵,“我感觉就这么嫁给你好奇怪诶,而且我可是犬族,狐族向来没有和犬族联姻的道理呀。”
月尘卿长眉微蹙。
游景瑶一下子又噤声了,月尘卿是不是觉得自己事多?
她一下子有点后悔,都这么顺利地在走剧情了,干嘛还要多嘴再去问那些有的没的,节外生枝。
而且其实玄界联姻讲求的并不是种族之别,玄界中“血脉纯正”指的其实是灵根,高级灵根配高级灵根,这叫做血脉纯正。如果一个高阶灵根与低阶灵根联姻,那就会诞生灵根杂乱的后代,这在注重血统的玄界是大忌,是会遭天谴的。
她自己的灵根是什么级别,她也没个底子,所以才敢用种族之别来胡说八道。
就在游景瑶抓耳挠腮的时候,只听得面前人将茶杯叩在案台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高阶冰灵根?”月尘卿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堪称难以置信的表情,两眉高抬地望向她,犹如看着一介无知至极的鼠雀之辈。
游景瑶顿时浑身过电般一颤,倒吸了口凉气。
原来是高阶么?
犬族根骨孱弱,高阶灵根向来稀少,她竟然是万里挑一的那一个。
那她还……真的配得上月尘卿了?
“本尊知道了,”他喉头轻滚咽下一口清茶,凤眸冷淡轻扬,“你是想举办个成亲仪式吧。”
谁知月尘卿刚说出这句话,游景瑶的脑海中竟一下子响起前所未有的激烈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系统提示,宿主不可与男主角举行成亲仪式,否则将会触发bug,导致宿主被抹杀!原因:原书中男主只与女主举行过成亲仪式!成亲仪式有且仅有一次,宿主不可替代女主完成重要剧情!】
游景瑶被吓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两只手摆的像风车:“不不不!我不要成亲!不要仪式!”
月尘卿脸上闪过疑惑之色,随即危险地眯了眯眼。
她知道现在月尘卿肯定迷惑至极,自己这些操作本身就很离谱,又说喜欢他,又不想要举办成亲仪式……
这简直就像是在耍人家。
游景瑶着急得把自己的脑袋都抓乱了:“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
她忽然福至心灵:“少主,你连正妃都没有娶,就先纳了侧妃还要举办仪式,这是不是不合青丘的规矩呀?”
月尘卿神情一凝,指节抵住唇边,似在思量。
游景瑶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青丘可是出了名的注重仪制,嫡长制绵延数千年,月尘卿绝对不可能在娶正妃之前先纳一个侧妃过门,还举办什么成亲仪式,何况是为了墨瑶瑶这么一个蠹虫。
他会讨厌自己,就像讨厌书中的墨瑶瑶一样,游景瑶心想。
第14章 剪影
“你说的不无道理,若你真的不想举办成亲仪式,可以再往后推迟。”
月尘卿语调慵倦而平稳,听不出情绪。
游景瑶心头悬着的巨石这才放下来,舒了口气,轻松地捧起小瓷杯啜饮清茶。
她喝茶的时候两只手都要捧着那一个小杯子,怕烫着还不忘吹气,像金鱼吐泡泡似的将茶水吹出一道道涟漪。
月尘卿的眼神在她喝水时鼓起的腮帮上停留了一阵,随即眸子又散漫地移开。
她咕嘟咕嘟喝完一杯,顺了顺气,笑眯眯地继续说:
“那我们商量个事呗?你就先别管我叫侧妃了,我就当留在你宫里住一段时间好了,不然青丘那么多王臣长老知道了,不得说短道长呀?等正妃来了,我再转正就好啦,怎么样?”
月尘卿闻言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
她竟然在替自己考虑。
的确,以青丘的规制,贵族和臣子们都不会接受月尘卿这么突然带回来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何况是直接立她为侧妃。到时候朝野会掀起波澜不说,游景瑶也会受到波及。
游景瑶撑着脸蛋,为他支招道:
“我这一个大活人住在你的偏殿始终纸包不住火,这样,我给你想个说辞吧!”
“你就在外放消息说,我是救了你的恩人,大家一听是救了少主的大恩人,而且还为救你受了重伤,我就有正当的理由留在青丘养伤啦!”
语毕,游景瑶歪着脑袋靠近他,急切地寻求赞同:“怎么样?是不是天衣无缝?”
月尘卿看着她凑上来的脸,黑葡萄似的眼睛闪着水汪汪的光泽,他微不可见地往后退了退,轻而哑地“嗯”了一声。
游景瑶喜笑颜开,一脸“我聪明吧”的得意表情,开心得又给自己灌了一杯茶,端起来吹吹,还是刚才那样金鱼吐泡泡的姿势,随后一饮而尽。
……
月尘卿走后,游景瑶在紫云榭里四处转了一个下午。
紫云榭是月尘卿的寝宫,大的出奇,很难想象一座寝宫里竟有这么多数不清的廊桥流水,更不乏温泉汤池,花苑亭台。
整座宫殿多的是华丽的摆件,但或许是少了些人气的原因,总给人一种寂寥之感。
和月尘卿一样,冷冰冰的,少了温度。
逛了一圈,游景瑶鲜少见到侍者,除了自己身边的这三个婢女之外,她竟然没有见到宫殿里还有什么其他的侍从。
看来月尘卿果真如书里那样,性情寡淡至极,非常不喜与人交际,宁愿一些事情亲力亲为也要把侍者都压缩到最少。
那她这样大大咧咧地住进来,还带着三个仆从,月尘卿心里会不会烦死了?
游景瑶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回头对身后提着八角宫灯的绫香说:“绫香,以后你们尽量少在少主面前出现,见到他就绕着走,知道吗?”
绫香突然被这么一嘱咐,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依旧恭顺地点了点头:“夫人吩咐的是。”
游景瑶捂着心口点了点头,“我们还是快点回房里待着吧。”
快步走回房中,绫香将房门掩上,又燃上安神的熏香,游景瑶才舒了口气。
直到今天她还没有摸清月尘卿的性格,有时觉得他与书里的描述几乎一字一句都能对上,有时候又让她感觉月尘卿的性格与原著的描写有些出入。
书中的那个月尘卿凉薄不耐,生人勿近,除了宫雪映以外谁也不能拥有他的半分温情。
他就像一只刺猬,只将最柔软的肚皮留给最心爱的人。
可是游景瑶遇见的月尘卿似乎更柔软一些,他会认真地听她讲话,也能好好坐下来讲道理,虽然表情总是傲慢又厌烦,但却从来没有打断过她滔滔不绝的小嘴。
如果手里有一本原著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一字一句研磨月尘卿了,游景瑶抿着唇心想。
夜深。
游景瑶觉得无聊,拉着绫香、罗烟和酒寻东一搭西一搭地聊天。
三个侍女们一开始还什么都不敢说,只听着游景瑶滔滔不绝地分享奇人异事,生怕说错什么唐突了娘娘。结果慢慢地在游景瑶的带动下,三人竟然都升起了说话的欲望,也开始分享自己家乡的趣事。
主仆四人一聊起来就忘记了时间,直到夜半钟声响起,绫香率先慌忙站起,说:
“娘娘,到时候歇息了。”
游景瑶眨眨眼,心说这么快又要休息了,于是不舍地扯着她们的袖子说:“那明天我们继续聊好不好?”
“好,只要娘娘愿意,奴婢们自然都愿意和娘娘聊天。”绫香、罗烟和酒寻都发自真心地笑道。
三位侍女给游景瑶换上睡衣,燃上安神香,就行礼出去了。
游景瑶有些意犹未尽地躺回床上,闭上眼许久,困倦之意却迟迟不来。
月光透过幔帘沁入屋内,游景瑶有些烦躁地从榻上坐起,这一起身,眼神却无意间望见远远地不知哪座屋内还亮着灯。
她今早去过那里的。
那是月尘卿的书房。
暖黄色的窗纱上映出一道剪影,似乎有人立于窗边,侧身捧着书卷正低头看得认真。
他侧身的剪影如此优雅,显得腰部愈发细了,这光影如同上好的丹青师,将他微微弯下的脊梁骨都勾勒得十分清晰,在寂静的夜晚中黑白分明,出奇地惊艳。
游景瑶愣住了。
已经夜半了,月尘卿竟然还在书房处理公务?
原书信息浮现脑海,月尘卿作为青丘尊上,总要一人处理许多公事,忙起来甚至一天都不曾离开过书房,入夜之后更是直接在书房更衣休息。
他是这样惦念青丘的大小事务,青丘安好,他便舒心。
游景瑶心道,月尘卿这么勤奋,他若是人皇,定是个名留青史的明君。
心中话音未落,就看见那薄薄一层纱后面男人竟然动了动,将手中书卷放下,随之一个解开外袍的动作,将身上的衣衫解了下来。
窗上映出他肩宽腰窄的身材,轻如蝉翼的外袍被他随手扔到一边,薄肌浮雕似的随动作接连鼓起,如同海潮。
黑白的窗纱剪影是最勾魂的,它能够轻易地在他人脑海里勾勒出窗后是怎样一副图景,正因为留下了可供遐想的空白,才更令人热血沸腾。
游景瑶瞬间红了脸,猛地拽过帘子迅速把窗给遮住。
心跳在寂静的夜晚中颇为清晰,那种窥见了禁忌的紧张感随着浓郁夜色将她的房间填满。
月尘卿的身材是极好的,她一直都知道。
当初第一次进冰洞时,第一眼望见的就是他□□着上身被冰晶链条悬捆在半空中的场景,肩宽腰窄,肤色白皙中透着微粉,更别说链条将他的背部与前胸勒得满是殷红伤痕,更增添了脆弱而富有侵略性的美。
那时游景瑶因为太过紧张却忘记了欣赏,以至于现在回过神来才发现,月尘卿的躯体实在是上好的艺术品,能够将妖冶昳丽与鹤骨松姿完美融合的,他定是第一人。
不愧是狐妖之尊,只一眼就能将人的心勾到了天上。
她按着心口一起一伏地呼吸着,调整好心绪,重新躺回了床上。
今夜是她僭越了,关于月尘卿的所有,游景瑶都应该避着的。
这是别人的东西,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
清晨。
日光还未完全绕过云层,氤氲金光弥漫于雕梁画栋之间,鲜嫩滚圆的露珠缀在叶上,又滴溜溜地滚到叶片尖尖,调皮地一弹,在地上碎开。
紫云榭宫门前,立着两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左边那位,一身月白长袍背着手傲然挺立,泛着皎白莹润的微微光泽。通透白玉环扣于腰间,胯骨处垂下一道纤长的金色流苏穗子,低调中不失贵公子的玉质金相,正乃青丘长公子月长风是也。
而旁边那位乌发半挽,一身宝蓝锦衣绘着烫金墨色云纹,如同青鸟羽毛织成的华裳。参差明珠缀于襟口,连腰封上也星星点点荡着碎光,更显丰神华彩。
与面色温儒的月长风不同,这位脸色就没那么好了。
他眉眼冷峭,目光寸寸泛着浓郁的厌烦,一只碧色玉箫松松插在腰间,萧身划过一道水色流光。
“停萧,待会脸色别这么臭。”月长风看着身边人几乎要写在脸上的不悦,蹙眉劝道。
“还想我给这个人什么好脸色?”月停萧反问,“二哥可是青丘至尊,身边的每一个妃位都至关重要,关系着青丘的荣誉和走向!二哥也真是糊涂了,怎的从霰雪峰回来就领回来一个女人,还张口就要给她侧妃的待遇,真是天大的笑话!”
月长风眸色沉了沉,“停萧,我知道你一直觉得蛇族的宫少主才是你二哥的良配,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月停萧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我今日就要会会她,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让二哥鬼迷心窍的。”
月停萧话留了一半,在心中几乎咬牙一般念出了下半句——
他非要亲自看看,这根不知名的野草,到底哪里比得上宫少主。
第15章 月停萧
月停萧轻抬下颌,曲起长指在门上有力地叩了叩。
只过去两息,门那边就传来了窣窣的脚步声,随即门缝吱呀一声展开,后面露出了侍女酒寻的脸。
她微微一诧,随即敛眸半跪:
“给长公子殿下,三公子殿下请安。”
酒寻心中升起几分莫名的惶恐,紫云榭偏殿已经是娘娘的寝居了,两位殿下今日大清早就上门来不知所为何事,让人怎么不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