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馋丫头,这也兴随便乱喝?快给我回家去。”
游景瑶被凶巴巴的孟婆骂了回去,抽抽搭搭地扒着悬索掉头往回走。但第二天依旧还来,来一次就被骂走一次,锲而不舍。
这日。
青丘下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大雪,今日鲜见地停了。
偏殿外,厚重白雪将红梅压得枝脊弯弯,浑红的花瓣只好垂着脑袋,向着大地。隆冬已逝,时节已经临近新春,可整座紫云榭,除了这一丁点梅花的红,再找不出其他浓艳颜色来。
游景瑶是在女子的交谈声中清醒的。
方睁眼,便迷迷蒙蒙地瞧见宫雪映和月元霜正围在自己床头,二人在絮语着什么,那细如蚊蝇的交谈声仿佛在耳边挠痒痒,十分真实。
一睁眼就能见到宫姐姐和元霜,这是不是说明她还活着?
游景瑶悄悄拿手盖在左胸膛上,直到确认自己的心脏还像小鸟肚子一样搏动着,双颊终于绽出两只酒窝。
果然没死。真是小强的命比天硬!
宫雪映和月元霜丝毫没发现游景瑶已经悄悄苏醒,两人说得认真。游景瑶心想,怎么跟电视上演得不一样,一般不是,昏迷已久的人有了一点点要醒来的迹象,旁边人就会全都围上来么?
半晌,游景瑶终于憋不住,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
“咳咳!”
那边倏然射来两道视线。
“瑶瑶?你醒了?”宫雪映焦心如焚,曳着水色裙摆快步奔来。
游景瑶有心逗她,两手交叠搭在肚脐眼上,佯装昏迷地合着眼。
她演得入戏,宫雪映愈发忧心忡忡,直到月元霜在旁边不轻不重来了一句:“笑得牙都收不住了,还装呢?”
游景瑶终于睁眼,气急败坏得去拽月元霜的袖子,三人前后不一地哈哈大笑起来。
半炷香后。
“……宫姐姐是说,这个七杀阵,不过只是简易版?”
宫雪映点头:“长风猜想,他应该只是寻到了七杀阵残卷,玄鸟族后嗣靠经验补全的这个七杀阵并不正宗,错漏百出,因而我们才能找到这简易版七杀阵的弱点,在阵心坍缩之前救出了你和月少主。”
游景瑶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原来如此。她就说呢,若是真的七杀阵,自己哪儿还有命在这说话。
《青丘诗》在末尾设计的这一局,并不只是男女主之间的二人转。真正破局的,原来是齐心协力的主角团。
她忽然觉得这本书似乎也并不算烂尾。
月元霜瞧着游景瑶出神的模样,挑逗地眨眨眼:“怎么,想什么呢?想二哥啦?”
游景瑶双颊蓦然烧红:“你、说什么呢。”
“真不想去看看二哥?”月元霜俏脸上原本满是挑逗之色,念及月尘卿的情况,神情一下又黯了下来,“但阿兄到今日还未醒……”
游景瑶心头被扯了一下似的,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尊上现在情况如何?”
宫雪映神色算不得好看,柔柔叹了口气,轻声道:“还是瑶瑶亲自去瞧瞧吧。”
不多时。
一袭娇小身形咚咚咚地往寝殿跑,藕荷色对襟小袄下,百褶冬裙随步伐簌簌抖动,鬓边纯白丝带随风飘飞,像翩翩振翅的白蝴蝶。
守卫一见是她,十分爽利地开了门,眉眼恭敬。
游景瑶提着裙摆进去。
他的寝殿昏暗得不像话,银发垂泄于枕上,往日秾丽糜艳的五官今日看上去那样苍白,毫无血色,整张脸泛着寒玉的质感。
游景瑶在床边蹲下身,眼泪又满当当地溢出来。她在旁边静默地望了月尘卿许久,小声地唤了好几遍他的名字,甚至还死马当活马医似的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唇,可月尘卿依旧岿然不动,连胸口的起伏都是微微地,随时要停住的样子。
游景瑶抬手拭了把眼睛,定了定神,又珍重地在他额心烙下一吻。
……
转眼间。
人间的除夕就要到了。
玄界惯常也有过年的习俗,可今年,青丘各地几乎没什么烟火气,王庭上下更是死寂一片。
尊上遭遇这样大的变故,所有人都没了庆祝新年的激情,连装饰都不做了,光秃秃的枝丫晾在那里,似乎时时刻刻要等着挂白绫。
“这儿,给我挂上大红灯笼,那里挂辣椒和大蒜串子。”游景瑶叉着腰在下方指点江山,声音洪亮。十数个侍者正在她的命令下往屋檐和门框上挂东西。
绫香等人在一旁站着,直到游景瑶指挥累了一屁股坐在藤椅上,才快步上去给娘娘递水擦汗。
游景瑶坐得老远,欣赏着这些装潢,满意得频频点头。绫香、罗烟和酒寻却不约而同地噤声立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这几日,娘娘忽然下令要将紫云榭上下都装点一番,说是再怎么也不能少了过年的气氛。
侍从们领命,却掩不住面下的神色恹恹,毕竟尊上还昏迷着,纵谁也没有过年的兴致。奈何今日是除夕,游景瑶说什么也要拿着小鞭子催促侍者们动工。
紫云榭里里外外添上许多红艳艳的家伙什,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报娘娘,没有大蒜串子了!”房梁上传来一道喊。
游景瑶一拍椅子站起来:“来几个人,随我去库房拿!”
绫香等人应声跟在娘娘身后,朝库房走去。
只是游景瑶兴致勃勃地推开库房大门,一片刺目的白却入了眼。
“你们……买这么多白布做什么?”游景瑶第一次对着下人露出恼色。
管理库房的下人站成一排,各个都垂眸噤声,眼底哀切几乎要溢出来。几个年纪轻些的小厮霎时就落了泪,除了一片轻微的抽泣声,当下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游景瑶眼中斥责之意刹那软成了一滩烂泥,背过身去,隐忍两息,终是摆了摆手:
“没事。散了吧。”
暮云合璧,日落西山。
除夕的夜来得格外早。游景瑶与月长风他们一同用了年夜饭,拿上月元霜给的一串糖葫芦,便垂着脑袋回了紫云榭。
游景瑶坐在月尘卿寝宫外头的白玉石阶上,手里攥着一把焰火棒,一根一根地烧。
卖火柴的小女孩,每点燃一根火柴都可以许个愿望。
焰火棒有这种作用么?
游景瑶望着跃动的火苗发呆,直至最后一簇火花熄灭,她才站起身来,用力拍掉身上香灰,推开殿门朝里走。
月尘卿的寝殿里也缀上了不少年味十足的小玩意,是游景瑶这几日悄悄挂的。她不想让月尘卿的寝殿也这样冷清。
少女裹着一身焰火气,不疾不徐来到月尘卿榻边,将侍女备好的热水端到一旁,浸湿软帕,准备给他擦擦脸。
游景瑶漫不经心地拿湿帕子擦拭着月尘卿的脸颊,外头正好燃起烟花来,绚色冲天,一朵接着一朵,将昏暗的寝殿也照得通明。
“再不起来,可就看不到烟花啰。”她哄小孩似的说,说完便偏头去欣赏漂亮的烟火,自言自语道,“真美呀……”
游景瑶偏头看向窗外那瞬间,榻上躺着的人忽然动了动长睫。
她过于入神地欣赏着烟火,手下动作不停,却忘记控制擦拭月尘卿脸颊的力度,湿帕子不是戳他眼睛里,就是要塞进他嘴巴。
耳边荡起一声若有似无的呢喃:
“瑶瑶,你的动作……还是像之前在霰雪峰一样那么粗鲁,拽得本尊脸生疼。”
游景瑶一滞。
怀疑听错了,她扭动脖子,生锈机械般一卡一卡地回过头去,当触及那一对清冽澄澈的狐狸眼,心跳失了节奏。
她像木头人一样愣了好久好久,眼眶后知后觉地泛起委屈的红。
游景瑶帕子也不要了,乳燕投林般扎进月尘卿怀抱。由于小妮子穿得太厚,这一趴下来,直把月尘卿震得干咳了好几声。
游景瑶在他胸膛上放肆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你这混蛋,知不知道我多怕你再也醒不来了?你昏迷不醒,青丘上下连新年都不想过了,我去仓房看的时候,他们连白绫白布都偷偷买好了,我现在就叫他们把那些不吉利的玩意全都扔掉……”
话到此处,游景瑶激愤得立刻要起身出门,手腕却被人猛地一拽,天旋地转,落入了他怀抱。
一个湿热绵长,满含占有欲的吻转瞬勾占了她的唇舌。
游景瑶被亲得有些糊涂了,四肢不知该放哪儿,两只手像木偶人似的坠在身侧,指尖痉挛地一翘一翘。
他攥着小犬妖嫩软的指尖放在自己的喉结上,碾下去,轻柔吐息:“瑶瑶,摸摸,确认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活着。”
游景瑶手指按在那凸起滑动的喉结上,感受着它有节奏的搏动,脸色更红,像只被开水烫了的小鹌鹑。
这家伙故意的,要摸也是摸心脏呀,摸什么喉结。真是狐媚子。
“瞎说什么呢?你当然活着。”她用尚存的理智羞愤应道。
“真的活着?我以为……已进了极乐世界呢。”月尘卿低笑,声线带着久睡初醒的磁哑,燎得游景瑶耳朵又麻又痒。
她被他吮得头皮发麻,小手还是不住地去推他,正推搡着,脑海中忽然窜进一缕不属于自己的气机。
是月尘卿的神识。
这缕气息蛇形前进着,将游景瑶原本严丝合缝的神识直径辟出一条小径来,她全身酥得发不出声音。
耳边传来蛊惑:“要试试么,就当是帮我激活神识了。”
"试……什么?"游景瑶晕乎乎地抛出疑问,还未得到回应,那一缕气息浩然变大,不由分说化为汹涌海潮,将她全部心神裹挟在一起。
上天,入地,在炙热与极寒中来来去去,在春雨连绵和雷电轰鸣之中翻卷。时而窒息,时而舒爽,神识完全交融,犹如将两种不同的丝线绣成了难舍难分的图腾,抑或是一张针脚紧促的网,任何轻微地一扯、一拽,都会带来蝴蝶效应,牵一发而动全身,激起电闪雷鸣。
他与她以一种近乎神魂俱碎的方式,将彼此融进了对方的骨血。
昏迷的这几日,月尘卿意识一片空洞,只觉浑身冷得可怕,脑海中是漫无边际的灰白。直到这一刻,属于她的火热透过精神链接涌进脑海,他终于在冰天雪地中抓住了一线炽意,忍不住要越靠越近,恨不得将自己深深地、完完全全地嵌入这颗小太阳。
刚穿上没多久的新年袄子落在了床榻之下。
烟罗帐中,他腰肢前推,啄吻着她红如苹果的脸,惝恍迷离地说:
“瑶瑶救了我的命。”
“今夜,我听你差遣,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