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回头看向陈世友。
“昨日陈大人和大统领去过蓝千总那边吧。听说还找了江大人出事那两天的守城兵卒问过话。”
陈世友失笑。
“不过就是问了胡浩源之事,这个不能问么?。”
涂希希似乎也不在意。
“说的也是哦。”
傅长熙将手上的册子扔还给了他,问:“还有吗?”
涂希希:“有。胡管家那边的车夫,我过去询问了一番。他说大前日入夜之后,他曾和他们老爷一起出门,经过了京兆府不远处的宅子接了一个人。按照车夫描述,那人应该是刘奇无误。”
幸亏那天他们动作快,一过去胡宅,直接将人都关在了里面,一直到现在还没放走。否则离开了那座宅子,那车夫能不能活命都两说。
“巧的是,半夜时分,他们又去了城门那边,从小侧门那边又接了一个人。车夫说这个人看着很是眼生,但身上有股极重的药味。上车之后,他们老爷曾殷切问这个陌生人,药够不够。还将随身带出来的药递给了对方。”涂希希盯陈世友,“那天我和秦茂过来问您话之时,办事处的官员曾经轻声提示您药之事,说的就是这些药吧。”
陈世友摇头,道:“那是胡浩源前不久刚给我送的……”
涂希希忽然抢声道:“胡浩源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他做事相当细致?会上瘾的药,不能吃过量,否则要出人命。因此他会仔细记载,并且选择固定的时日来给您送药。即便是时间不对,他也不会送多余的量。”
“您知道他是怎么算量的吗?”
陈世友拧眉。
涂希希道:“他在每一张包药的纸上都写上了送药的日子。只要您打开贴药,仔细找便能找到他细心标注在纸上的时日。”
傅长熙夸张地显出一副震惊的神色:“……真的假的?”
涂希希道:“方才在胡浩源书房里面翻找药方之时,看到了包药的纸张。说起来胡大人做事当真是细致。不仅包药自己亲自算量配药,甚至连点心,上午和下午都亲自检查过是自己家做的才会拿出来招待呢。胡大人可是个相当惜命之人。”
说着,她朝傅长熙眨巴了下,心想自己这话虽然说得相当隐晦,但傅长熙若不是傻子,应当想得到那书房中含在蜡烛里的过量的花药必定不是胡浩源错放的。
那么书房中过量的香味是怎么来的?
那就特别耐人寻味了。
傅长熙笑出了声。
“我的手下确实很不简单呢。”
陈世友也跟着哼笑。
“确实呢。”
傅长熙一直悬浮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老师,你还有什么辩解吗?”
陈世友摇头。
“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傅长熙:“我可以当做你承认了?”
陈世友却正色道:“我承认我去见过江行,但我没有杀江行。”
涂希希忽然扬眉,看着陈世友说:“可是,刚才刘奇跟我们坦白。当天晚上确实他去见了江大人,但人不是他杀的。”
陈世友道:“走了个前后脚吧。杀江行之人不是早就确定了是刘罡吗?”
涂希希道:“从前的刘罡,或许可能的。但是现在的刘罡不行吧。毕竟他惯用的左手已经废了。陈大人不知道吗?”
陈世友脸色沉了下来。
“我也不是任何人之事都知道的啊。这个人不是常年住在刘奇管辖县内吗?刘奇很熟吧。”
第33章 冷血之人
涂希希一拍手,显露出一点俏皮的神色。
“那不如,就将事情摊开来说吧。请大统领过来镇着,我想真相很快会水落石出了。”
陈世友很是不悦,难得拉了脸,道:“大统领明日还有要事,且这深更半夜,惊扰他作甚。”
傅长熙唱反调。
“事关明日大统领要办之事,他应当在。不劳烦老师,我派人去请。”
陈世友沉默不语,但神色已极差。
傅长熙使了个眼色。
“还不快去。”
涂希希一股脑儿将布包塞到了他怀里,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傅长熙无奈叹气。
“做事毛糙,一点都不稳重。”
陈世友似乎心情不好,没搭理他。
敌人心情不好,傅长熙的心情自然好了。他拿手指捏着布包边缘掀开往里窥视了一眼,吃惊道:“嚯!准备了这么多。”
陈世友眼皮跳了下,下意识朝他看过去。
傅长熙抬眼瞥他,两人对视上,傅长熙提起布袋朝他晃晃。
“想看吗?”
陈世友别开眼,深吸了口气,看他脸上僵硬的神情,看上去在很努力地压住脾气。
陈世友实际上脾气很不好,傅长熙很清楚。
这个人身形细弱,手上也没劲,但他打人可是真疼。当然他倒不是不敢打小侯爷,是傅长熙替人挨过那么一下。
小时候的疼痛,通常能记一辈子。
更何况,傅长熙自认自己是个爱耍小性子的记仇人。
“还是等叔叔来了之后再看吧。”他反手将布袋搁在桌上。
堂上又安静了下来,傅长熙倒是轻松写意,翘着二郎腿一面打量着对面如坐针毡之人,一面轻敲着身侧的桌子。
片刻之后,陈世友憋不住了。
“你到底想怎样?”
傅长熙冲他笑了笑,说:“不想怎样。”
陈世友冷着脸,闻言哼了一声。
傅长熙坐直身,看着陈世友。
“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这不过分吧。”
陈世友沉着脸,说:“真相已经如你所愿,全都告诉你了。”
傅长熙扬眉。
“我不信。”
陈世友吐了口烦躁的气,说:“那我也没办法了。”
门口传来嘈杂脚步声,陈世友先是往外面看了一眼,随即起身,低声道:“大统领来了。”
傅长熙跟着起来。
傅辛只披了个外衣,行色匆匆。跨步进来脸色就不大好,他径自往里面走,看也不看陈世友,便到了傅长熙跟前,低声问:“怎么回事?”
傅长熙略一低头,道:“查案查到点线索,找老师对峙而已。”
傅辛往他手边看了一眼,随即压低了声说:“跟我来。”
傅辛将几个人带进了侧门之后。傅辛指着里面,低声和傅长熙说:“带着你的人先进去等我。”
傅长熙拱手,招呼涂希希径自往里面走。
涂希希起先低着头跟着傅长熙,踏进院内的一瞬间回头看了一眼。
傅辛个头要比陈世友高上一截,此时他和陈世友站得极近。傅辛几乎居高临下地对着陈世友,路旁的灯火映出他愠怒的脸,却衬得陈世友脸上神情越发淡漠。
她不由得想,这个人是不是比她想象中更加冷血。
傅长熙低声催促道:“别看了,快进来,我问你几句。”
涂希希赶紧回头,三两步追上去。
傅长熙快步走到最里面坐下,压低了声音问:“你哪儿来这么多东西。”
涂希希道:“秦茂给我的。您让他去跟踪刘奇。他便一路收了这么多东西,我随意翻了下,大部分都很实用。”
傅长熙:“……刘奇可真是个人才。”
涂希希笑道:“可不是。不过到这个节骨眼上,说明刘奇对陈世友不放心。咱们这出离间计说不定可行。”
她是真的觉得他们这么做没问题。然而傅长熙似乎不这么认为。他眼神中有些不放心,涂希希看他往门口看了好几回。
“……陈世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经不住好奇心问道。
傅长熙几乎下意识地回她:“很有手段之人。”
说完,他将手里的东西全数又塞回到她手中,低声说:“一会你来说,我就负责补充。”
涂希希:“?”这种大场面,不应该是他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开口,而她这个小喽负责适当的时候跑腿用的吗?
傅长熙一眼看到自己手下很不情愿的表情,咂舌道:“给我摆脸色?”
当事人急忙摇头,很保守地解释了一句。
“不是。……就是属下人微言轻,有些话不好说。”
傅长熙哼笑,理直气壮。
“怕什么,有我在。”
涂希希心想,他们即将面对的是真正的权贵,虽然傅长熙也是,但他本质只沾了个贵字,在傅辛和陈世友面前,他的权仿佛鸡蛋碰石头。
不过他自己也说过,连礼部尚书他都不放在眼里,傅辛有什么好怕的。
就信他一回吧。
这么一想,涂希希胆子忽然大了起来。她挺了挺腰杆,轻咳了一声说:“大人,说好了,您可一定要给我撑腰。”
一只手当即按在她的腰身上。
涂希希只觉得后腰一麻,本能想要跳开。门口恰好传来了脚步声。
她只得硬着头皮站好,身后的傅长熙沉声道:“放心,大人我会一直这样撑着你,腰软腿软你都给我挺直了。”
涂希希:“……”
傅辛带着人走到门口,在高高的门槛外站住,随后先往里面看了他们一眼。涂希希试图给傅长熙使眼色,让他站起来。
不想这人仿佛眼瞎,依然正儿八经地端坐在那。
傅辛脸色黑沉,跨步进来叹了口气,一边往前走一边和落在他身后的陈世友说:“别跟着,去把刘奇给我带过来。”
涂希希惊了下,往前踏了一步。
傅长熙率先开了口,说:“叔叔,刘奇在我手上,现在怕是不方便让老师去带人。”
傅辛略微顿了下,摆摆手道:“罢了,进来找个地方坐下。”
陈世友默声进来,在傅长熙对面坐下。他抬起头,视线对上了涂希希之时,冲他轻笑了一记。
涂希希直觉一股寒气从双眼一直窜到了四肢百骸。
陈世友镇定自若。
“小兄弟,我不知道你们手中拿到了一些什么子虚乌有的证据。但我确确实实没有杀江行。”
涂希希感觉到后腰给傅长熙推了下。
她当下一挺腰,扬声道:“现场有您的血迹。”
陈世友道:“那是因为当时我受伤了。对方拿江行的性命威胁我,我只能听话啊。杀人者乃是刘罡,他逼迫我交出药方下落。我怎能随意拿胡大人性命交给对方?因此我选择了保密,追查幕后黑手。”
涂希希仿佛一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说出如此冷血的话。江行之性命对他来说,当真比不上一张药方吗?
第34章 讲道理的时候不要谈感情
“呵”背后传来一声冷笑。
涂希希打了个激灵,身后之人将她往前一推――这是要她说话的姿态。
然而正当她准备硬着头皮怼上去的时候,身后之人忽然说话了。
“老师好像搞错了点事。”傅长熙说话的声调依旧是那副慵懒无畏的姿态,好像对面的人说出来的话,表出来的态都与他无关,“大理寺的职责是查明案件真相。您当时是胁迫,亦或是主谋并非您一家之言说了算。”
陈世友正色:“乾阳说的是呢。那现在怎么办呢?难不成是强行让我将这罪认下来么?”
说着,他转向傅辛,起身拱手,一身肃然。
“现下刘罡下落不明,盛京谣言愈演愈烈,若是大统领认为需要属下认下这个罪名,属下当万死不辞。”
傅辛提了口气,摆手道:“不是你做下之事非要你认下来,岂有此理?”
他示意陈世友坐下去,稍迟疑了下侧身转向傅长熙。
“乾阳,依我看,这事不像是世友会做。江行和他乃至交啊,世友再怎么不是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就杀人。”
涂希希清晰地听到身后之人也提了口气,一副要跟对方理论到底的姿态。但现在是理论的时候么?
涂希希在心底告诉自己。
――这分明是讲事实,说真相的时候。
她吐了口气,将脑内所有的杂乱思绪全部抛开,往前迈出一步,面对站着她不远处的陈世友。
“陈大人,您说当时您在案发现场是被胁迫的,可否仔细详述当时的情景。”她说到这之时,停顿了下,“您口中的刘罡是如何对江行下杀手。他是如何制住身手比他强的江行,又怎么对江行下的杀手。”
陈世友脸色沉了下来。
“你要我回忆江行是怎么被杀的?”
涂希希郑重点头。
“不管您是被胁迫还是主谋,只要您在现场,就不可能不知道凶手如何杀死江行。”
陈世友浑身发抖。
“江行和我犹如亲兄弟,你要我亲口说出他在我面前怎么被杀死的?”
涂希希盯着陈世友。
“有什么问题吗?即便现在在我面前的是江夫人,当时之境况也要如实说清楚。除非,陈大人并不希望找到真相。”
傅辛开了口。
“世友,这案子早日真相大白,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陈世友转身,低头应是。
涂希希紧盯着陈世友。
陈世友当时就在现场,这点毋庸置疑。他一定可以详细表述出来,受他指控之凶手是如何下的杀手,对方只是他的工具而已,他一定是这样想的。
“差不多午夜子时刚过,我深夜进京见胡浩源取药。之后应胡浩源请求前去找江行替他为他儿子求情。”
“但我身份特殊,不能从前门进京兆府。加之胡浩源又被京兆府拒绝相见,我想起江夫人曾经说过江行有开侧门的习惯,便想着从侧门那边碰碰运气。”
“江行不愿意见胡浩源,我便让胡浩源马车停在远处,我自己一人下车,前往侧门。不料,在江行开启侧门之时,刘罡忽然现身,以我为人质,利用我进了京兆府。”
“之后,我当时因为断了药,溶血症发作,伤口血流不止。江行以他自身换我之性命,希望刘罡放我离开。刘罡钳制江行之后,先是割其喉,逼我交出药方下落……”
陈世友说到这,停了下来,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再断江行四肢筋,当时我已经生出要救江行,放弃药方念头。但江行打算以死明志。我知他品性,倘若我真如此做了。只怕他会自尽,因此我……”
“不对。”涂希希扬声打断了陈世友的详述,“陈大人您说对方目的是要逼您交出药方下落,才割江行喉骨。既然江大人着急要送你离开,只要你在现场,凶手以你性命作为威胁,江行便不会随便开口说话,那为何还要割喉。”
陈世友:“那是凶手想法,我怎知道为何。”
涂希希:“我先不问凶手为何知道药方之事,以及怎会认为你知道药方在哪里。但我若是凶手,必定不会在一个身手比我好的人身上下赌注。直接拿您自己的性命做威胁要您交出药方比利用江行风险低多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