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熙沉吟了半晌,笑出声道:“信物?”
“什么程度的信物,我方便知晓么?”
杨婷脸色当即变了。
杨天颖按住她揪紧自己的双手,低声道:“乾阳兄,知道有这件事是一回,知道是何物又是另一回事。”
傅长熙伸手在桌板上敲了片刻,忽而停了下来。
“我们大理寺接案子有规矩,若非事关重大,且无圣上旨意,寻常之事轮不到大理寺。所以,子荆兄,非是我等不愿意。只是规矩摆在那。”
说着,傅长熙站起身,朝涂希希说:“三小姐这顿饭我等没有福气吃,还是跟我去街角路边摊上吃碗面算了。”
杨家兄妹俩默不吭声。
涂希希跟着起来,她扫了杨婷一眼。她不住地看向杨天颖,到底年纪小,和杨天颖这种沉得住气之人比起来显得浮躁不少。
傅长熙率先走出了门,站在门口朝涂希希催促。
“快点过来,方才哭着喊着饿晕了的人是你,现在磨磨蹭蹭的人也是你。不想吃了我现在就带你回……”
“是我的……”身后桌椅相撞之声传来,盖住了傅长熙絮叨的骂声,涂希希回头,见杨婷甩开了杨天颖的手,追了他们几步、
杨天颖面色沉郁,大声道:“杨婷!什么话不能说你心里没数吗?”
杨婷恼怒地回头。
“这事也不能全怪我们啊,哥,你也说了,爹刚摊了事,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人顺脚踩我们杨家。”
杨天颖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
杨婷追了几步,到了涂希希面前,先伸手拉住了她。抬头和傅长熙说:“小侯爷,我哥不说是担心我。这事和我有关,还是我来说好了。”
傅长熙靠在门框上,双手报胸往杨天颖那边看了一眼。
他讪笑了声,道“看着好似真的是大事呢。”
杨婷拉了下涂希希,凑在她耳边说出了四个字。
涂希希当下脸色也跟着变了。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什么时候丢的?”
杨婷眼眶微有些红,说话也带上了些许哽咽。
“半年之前。我们都不知道,那天若非景……穆景山来了杨家,这事只怕是要捅出大篓子了。”
傅长熙探头道:“半年之前,现在才来着急啊?”
涂希希见杨婷一脸羞愤,回头朝傅长熙说:“我饿得走不动路了,还是在这儿吃两口算了。”
傅长熙人是重新坐回来了,但那之后杨婷的情绪很是低落,杨天颖哄了两句没见成效,脸色也不大好了。
傅长熙这种从不看人脸色的大爷,倒是心情舒畅地一边吃一边指点涂希希哪道菜好吃,吃完了拿了旁边的帕子一抹嘴,往后靠在椅子上看着对面脸色不好的兄妹俩,说:“吃人手短,人我替你们问。”
杨婷双眼一亮,脸上浮了点笑意。
傅长熙盯着他们。
“但这事,和我们无关。子荆兄,你明白的吧。”
杨天颖默声和傅长熙对视,半晌后嘴角也浮了点笑意道:“乾阳兄,无需多心。”
市井熙熙攘攘,这会快到正午,人声更是鼎沸。傅长熙吊儿郎当,坐没坐相,杨天颖前脚一走,他自己晃晃悠悠坐正了。
“此时能让杨家这般着急的,应当和马上到的大婚有关。太子大婚事关官家颜面,稍不留神,哪怕并非我们本意,也会被卷进去。”
涂希希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当即点头道:“即便是我们受人所托,事到临头杨家人也未必会替我们说只字片语。”
傅长熙吁了口气。
“你很懂嘛。算我多事。”
涂希希深吸了口气,接着吐出这口气的时候微微有些抖。
“杨婷和我说那四个字的时候,我便知道这事不简单了。”
傅长熙瞧了她半晌,忽然问:“她同你说什么了?”
涂希希定睛看着他。
“生辰八字。”
傅长熙听到这四个字,也愣了好久。
“……那可真的不得了了。”
第64章 暗潮汹涌
杨家马车上
杨婷靠在最里头一声不吭。杨天颖沉着脸,独自沉思,半晌后忽然听到了旁边的啜泣声,下意识皱眉。
脸上的不耐闪过一瞬,他深吸了口气,压住了烦躁,侧身挪过去,伸手抚在了杨婷手臂上。
“别哭了,这事怪不得你。既然生辰八字不是你拿出去的,那必定和宫里有关系……我们不能急。”
杨婷抹了把泪,哽着声道:“哥,你说就这样的人,我却要嫁给他?爹到底在想什么。这样的人当真是我们杨家需要攀的吗?我现在就要担心日后这婚要是没有成,反而把我们杨家卷进去可怎么办。”
杨天颖顿了下,随即喃喃道:“胡说什么?”
杨婷看了他一眼。
“还有景山的事……他是无辜的啊。若非认识了我,他也不会被逼到这份上。……他前途尽毁在我手上。”
杨天颖揉了下她的头,苦中作乐道:“难为你想这么多。这事你放心,既然找了傅长熙,不管他帮不帮,哥都有办法让他替我们顶下这桩事。”
杨婷却不太放心。
“我看未必,我都把事情说到这份上了,那小侯爷半点反应都没有。哥,我早就说了,不能靠外人,咱们杨家的人,事事得靠自己。”
杨天颖就着杨婷的话喃喃了半晌。
“靠自己……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
他轻拍着杨婷后颈,低声道:“反正日子还没定下来。我们还有时间。不要着急。”
杨婷往里靠着出神。杨天颖收回了手,扫了失魂落魄的杨婷一眼。
杨天颖最了解自己这个妹妹,杨婷自小就知道自家爹亲的厉害之处,哪怕杨家陷入翻天的境地,杨明慧也有办法顶住。她这幅模样并不是在担心杨家会如何,她担心的从始至终都是姓穆的那小子。
这性子,像极了当初的自己。
杨天颖忍不住嘀咕了句。
“杨婷,不要冲动,做事之前要同哥商量,明白吗?”
杨婷嘟囔。
“知道了……”
傅长熙带着涂希希回了大理寺,他亲自将文和帝点头过了的案卷递交给了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姓尚,名渊。文和元年翰林院院士转的大理寺入职,六年前掌管了大理寺,是个铁打的杨党。按理说,这案卷是要他点过头之后才能递到圣上面前。
若非圣上让杨明慧带话给傅长熙,让他亲自带着案卷先进宫见他。这案卷只怕抹得比现在还要干净。
尚渊正在看案卷,只抬了一眼,抬手指着旁边的架子,低声说:“圣上都看过了,我也没什么好看的,直接搁上面。”
傅长熙一抬手就把案卷扔了上去。回头说了句您忙,转身就要走。
尚渊忽然百忙中开了口。
“乾阳,这案子……算结了吗?”
傅长熙回头,和抬着眼看他的尚渊对视了一眼,随即他笑了记,道:“都查明白了。圣上也说点到为止。”
尚渊收了眼神,似乎寻思了片刻,低声道:“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回去陪陪老侯爷。也让跟着你的人,歇息几日。我已关照过,俸禄照算。”
傅长熙当即笑得更开了。
“多谢大人体恤。”
涂希希平白被傅长熙拖着走了一天,总算在日头落山的时候回了侯府。
涂家夫妻俩一早便侯在大门口,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涂希希下马车的时候,第一眼先看到两尊望夫石一样的人儿瞬间活络了起来,撒腿就往她这边跑。
涂家老爷先扯了她一把。大老爷们下手没有轻重,这一拉差点把她甩飞出去。
幸亏涂氏追在后面,扶住她开始骂自家老爷没个轻重。
傅长熙随后从马车上跳下来,重重地咳了一声,打破了这一副天伦之乐的景象。
涂家老爷当即回头,点头哈腰,作势要下跪给小侯爷行礼。
傅长熙两手不动,居高临下一声不吭地盯着涂家老爷。他一个字没说,就把少根筋的涂家老爷钉在了原地――不敢真跪却也不敢不跪。
场面一时间鸦雀无声。
流星从大门里出来,遥遥朝傅长熙喊了一声。
“老侯爷让我来喊各位进去吃饭。”
傅长熙皱眉,面上似乎有些不情愿。
涂家老爷一时间踟蹰再立在原地,心说他哪敢留在这吃晚饭,这小侯爷都上脸色了。
涂希希将老夫妻推到边上,回头和傅长熙说:“我带他们俩回家去了。殊途的事还要细说。就托小侯爷给老侯爷带个话,下回有机会我再跟老侯爷赔不是。”
傅长熙很满意涂希希的识时务,抬手朝她招手。
涂希希不明所以。
傅长熙啧了声,一巴掌重重拍在马车上。
“让你们乘马车回去!省得回头又埋怨我不体恤手下!”
涂希希恍然大悟,心想这傅长熙也真的奇怪,关键时刻别说是体恤了,张口闭口都是让手下体恤他。这种无关紧要的时候,又特别要面子。
倦鸟回巢,涂希希破天荒睡了整整一天,睁眼却是身心疲累。
这一天浑浑噩噩迷蒙之间,她做了一个噩梦。
说起来,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做和卫家有关的噩梦了。早年刚到盛京那阵子,刚从颠沛流离中落定下来,心神还没那么快安定,她就成夜成夜地做噩梦。
卫显英的尸首,娘亲的哭声,殊途按着她呵斥她的声音,充斥着她所有的思绪。
直到几年后他们在盛京安定下来,殊途进了书院,过上了正常日子,她才逐渐撇开了被噩梦纠缠的恐惧。
涂氏在外面叩门,涂希希嘶哑地应了一声才推门进来。
涂希希翻身下床,抬头见涂氏手中拿着个物件。
她忙起身,理了下微乱的墨发,走上去瞥着涂氏的手。
“啥玩意?”
她凑上去看了一眼,是个布头包成方正的东西,看着鼓鼓囊囊,像里面团了点什么。
涂氏有些迟疑,面色不太自然地笑了下,低头捻着那包东西,低声支吾道:“我和你爹商量了下,觉得……”
涂希希看了一眼涂氏。
忽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涂氏夫妻俩在殊途失踪了之后都没有什么反应,偏偏在她离家两天便慌到去侯府找老侯爷帮忙寻人。
他们是对自己不放心。
涂氏在盛京也没什么门路,平时涂家老爷在外面做点工,挣不了几个钱。现在仔细想想,他们家除了殊途带钱回家之外,能在盛京平安无事地活下来,背后必定有长亭侯老侯爷相助。
老侯爷保她七年已经够意思了。
卫家的案子牵扯过多,她若是身份被揭穿,极有可能会连累长亭侯。
涂氏这紧张的模样,多半是想要送她离开盛京。
涂氏长叹了口气,捏紧了手里的东西,伸手拉起了她的手。
“希儿,娘管不了那么多。只问你,你是不是愿意跟着小侯爷去办案?”
这一句话似乎出乎了涂希希的意料。
她一时间有些无措。
“……也不是很愿意。”傅长熙真不是个好上司,在他手底下做事成天得提心吊胆,生怕这位小侯爷不顺心拿自己出气。
涂氏认真盯着涂希希说:“你若是不愿意,你爹和我即便是豁出去了,你要去跟小侯爷说明白了,咱们家不缺这个钱。”
涂希希:“……”等下,这是缺钱的事儿吗?
第65章 拿人手短
涂希希洗漱干净,到了堂前,才明白涂氏那句‘咱们不缺钱’这话是为何而来的。
傅长熙也不知道大清早哪根筋搭错了,让人送了一盒子的银元过来。
送东西过来的流星一脸‘不用客气’,豪气冲天说道:“殊途哥,这是防卫营大统领昨晚上连夜送到侯府的东西。说是这次升迁多亏了小侯爷,把小侯爷气得够呛。我家小侯爷看着这些东西就气不顺,还回去又觉着实在是亏。于是想了想,就分了几分,让小的给你们送过来。给大家一起替小侯爷分忧的机会。”
涂希希只听出了这些东西让傅长熙很不高兴,但这分忧从何而来,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有谁?”她含糊得问着。
“秦茂哥和明远哥都有,放心,他们俩和您一样。我们小侯爷亲自分了三份,谁也没多,谁也没少。日后真的使唤你们,肯定是大家一起来。”
涂希希登时明白了这分忧是何意,心道,那可真谢谢他了。
流星笑了一口白牙,忽然间一顿,从身侧掏出了个纸封,双手俸给了涂希希说:“这是小侯爷吩咐我专门交给哥的。说是这个只有你有,其他两个没有,还请殊途哥不要说出去。”
涂希希有些犹豫,前面是为以后的事情安排的。那这纸封又是为了什么?傅长熙做事不按常理,她也摸不清楚这人会出哪些路数。
流星见她犹犹豫豫的模样,上来一把将纸封塞到她手中,回头给涂氏夫妻俩行了礼,便喊着要赶紧回去和小侯爷报告就跑出去了。
涂氏夫妻俩大约从没见过这等路数,等人跑出去了才反应过来。
涂氏推着老爷出去追人,回头纳闷道:“从前……殊途好似也没如此过啊,这小侯爷是几个意思?”
涂希希也拿不准傅长熙的意思,但是流星的话里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些是傅辛送过来的礼。如今傅辛入了文和帝的眼,即便是长亭侯这样的身份,不收这份礼显得太过清高不合群。
不过在涂希希看来,傅长熙这举动多半还是做给傅辛看的。
傅辛拿自己最倚重的手底下人换来的东西,而傅长熙这边拿到礼,第一时间就犒劳给了自己手下。这其中的讽刺味都快冲上天了。
关键还是这封纸封里的东西。
涂希希犹豫再三,寻思着她都收下来,不打开看就等于不知道傅长熙在想什么。这关系到她日后和这个人要如何相处,这来日方长的磨合还得从细处去摸索呢。
这么一想,涂希希便释然了一点,她抬手撕开了封口,原以为会看到银票之类贵重物品,结果里面塞了一打纸张。
不是值钱东西让涂希希松了口气,她慢条斯理地抽出里面的纸张。
涂氏往她这边看了一眼,识相地退了一步,低声问:“这是小侯爷有吩咐?”
涂希希嘟囔说:“有吩咐我也不去,其他人这几天都在家休憩呢,凭什么我就得第二天就被拖出去做事。”
她又不是侯府的人,没有追在傅长熙身后的义务。大理寺的职责就是该做的事做,不该做的事情绝不沾一分――这是傅长熙教的,涂希希记忆犹新。
她心态平和地展开了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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